吳少爺半夜回來了又出去,哪裏能瞞得過吳夫人,夜裏下人不敢驚動了正院,回到管事嬤嬤那兒,第二日清晨,丫頭才開了門端水進去,嬤嬤就趕緊往上回報。


    吳夫人眉頭一擰,再鬆快不起來,揉揉額角,洗漱起來便去兒子院裏,一院子下人都跟縮了頭的鵪鶉似的,見著吳夫人來一個個都貼了牆根,恨不能把肚子縮起來,不叫她瞧見。


    柳氏暈沉沉一夜未眠,奶嬤嬤著廚房燉了湯,熬了八寶粥端上來給她,她隻一味流淚,奶嬤嬤急得跪在床前的榻腳上:“姐兒,好歹總要吃些東西,再怎麽也不能折騰自個兒的身子。”


    柳氏翻轉一夜還是不明白,他作甚要發這樣大的脾氣,原在家中,哪一樣母親不是想在前頭,父親是個持禮的,納妾這樣的話從不出口,可他房裏自來便不曾斷過人。


    吳夫人還未進門就看見地上倒落的花盆,泥土白石殘枝蔫葉鋪了一地,知道兒子這氣撒得不小,抬步往裏,奶嬤嬤還在絮絮著勸柳氏起來。


    “扶我穿衣,我還須得去婆婆屋裏請罪。”柳氏這句一說完,又是一陣哽咽,吳夫人聽了卻大皺眉頭,從簾子後麵進來:“說甚個請罪不請罪的,是不是他驢脾氣又發了。”


    柳氏趕緊抹了淚站起來,吳夫人看看她,肚裏歎一回氣,原當這個媳婦老成持重,同自家兒子的性情正是互補,哪知道卻怎麽也拚對不上。


    “是媳婦,媳婦不知相公心意,給的人,約摸他不喜歡。”思想了半夜,便隻這一條了,男人礙著臉麵不好說,院子裏又都是她帶回來的丫頭,想要收用也得她來開口,都已經單分了一間屋出來,難不著是那丫頭惹了他生氣。


    “哪一種是可心的?”吳夫人反問一句,曉得這個媳婦老實,哪知道老實的似塊石頭,這回卻是真個歎息出聲,走過去拉她的手,把她帶到床沿邊坐下:“納妾抬通房,俱是小事,敢作反的打發了便是,你來問過我,可曾問過他?”


    柳氏一怔,納妾這樣的事,就該女子料理,若是去問,豈不顯讓人覺得她是假意抬人,樣樣都安排好了,爺們家隻需要抬抬腿便是,她娘家那許多妾,可沒一個是柳老爺開口求來的,隻須眼睛掃一掃,娘親便知他心意。


    見她還懵懂,吳夫人歎息更重,拍了她的手:“他那個脾氣得順著,你這樣子也不必請安了,叫人燒水洗漱,到我屋裏來。”響鑼不用重錘,可這個兒媳婦,別說是鑼了,倒是個沒皮麵的鼓,便是她手裏拿了錘子都不曉得往哪處去敲。


    隻圖她規矩,不成想死板,原兒子不著家,回來也隻那幾日,吳夫人哪裏知道這對兒竟是半點不交心,還是得有個孩子,有了孩子沒話也有話說了。


    可她一個婆婆,怎麽好問媳婦的房裏事,一出了門便去看身邊的陳嬤嬤,陳嬤嬤趕緊點了頭:“我把宋嬤嬤尋過來。雅*文*言*情*首*發”宋嬤嬤便是柳氏的奶娘,一個不透,另一個得透,話都說明白,隻看她自家行事,男人嘛,哄著便是,難不成每對結親的人,掀了蓋頭就知是天造地設。


    才行到院門口,就見兩個小廝架著人往這邊來,吳夫人定晴一看,可不就是那發脾氣的兒子,一路迎上去,還沒走到身前就聞著一鼻子的脂粉味兒,吃得顛顛倒倒的往前,看見吳夫人還認得出是娘,給她問安。


    吳夫人氣不打一處來,點了小廝叫把兒子抬到她院裏的廂房裏去,一路跟著一路生氣,陳嬤嬤覷著她的臉色勸她:“太太,少爺就是這付脾氣,氣過便好了。”


    吳夫人跟上去又給兒子抹臉又是給兒子擦身,脫了鞋子襪子,從腰上搜出一個荷包來,一看就曉是不是柳氏給他做的,大紅的緞麵兒,繡了兩隻水鴛鴦,也不知道是哪門子裏的姐兒塞給他的,吳夫人拿起來荷包的絛條抽了兒子一下。


    吳少爺哪裏覺得出疼來,吃了這一下,還迷迷糊糊翻身,嘴裏囈語幾句,打起呼嚕來。吳夫人料理好了兒子,到廳前叫過門房,問少爺是從哪兒來的,那門房老實回道,是從教坊司回來的,他醉的騎不得馬,那邊雇了大車,馬還在那院裏呢。


    吳夫人滿麵寒霜,冷笑一聲:“這是打量著還要去拿馬呢。”轉臉就吩咐人去牽馬,氣的拿茶盅的手都在抖,身邊跟著嬤嬤,回到廂房坐在兒子身前,眼圈兒一紅:“早知道便不該慣了他!縱出這樣的性子來。”


    吳老爺跑船,吳夫人才進門不足一月他便出去了,往外一走就是大半年,吳夫人守在家中,等吳老爺人回來了,身邊又已經跟著一個。


    吳夫人眼見得那女人千嬌百媚,咬了唇兒笑眯眯的姐姐妹叫一通,打掃了廂房給她住,又使裁縫做了一箱子的新衣,謝她在外頭照顧吳老爺的苦處。


    吳夫人慣的那女人隻道她是個沒脾氣的,初二三日還伏低作小,可她在外頭拿大慣了,見著大婦是個和順的,漸漸放鬆下來。


    也不須別個刻意去傳,過不得十日,家裏隨處都知新進門的姨娘是個難侍候的,一日要的搭嘴點心不離口,桌上葷食不得重樣,今兒吃鴨子,明兒就要魚,比正房還更難侍候。


    吳夫人也不說她,一味的縱容,不獨吃食,衣裳首飾樣樣都挑精細的過去,她這麽寬,倒叫吳老爺瞧著過意不去,吳夫人還隻笑著勸:“她在外頭辛苦這些時候,我隻為著她好好侍候了你,哪裏為她這個人。”


    當時吳老夫人吳老太爺俱在,這個媳婦大半年的孝順也瞧在眼裏,不須去過問,自有人到他們跟前去說,拿著了錯處,提腳打出去發賣了。


    吳老爺厭她惹了父母生氣,不過是個姨娘,又非是離不了她,經這一遭吳夫人才有孕,生下孩兒來交給吳老夫人照管,自家跟著吳老爺出去跑船,一路艱辛不說,卻拿住了子嗣,吳老爺也不是再沒進過姨娘,可哪一個也沒給吳老爺生下孩子來。


    她跟著吳老爺山上水遠的走,一年倒有半年是在水上過的,老太太疼孫子,家裏隻有一個女兒一個外孫在,這才把吳少爺縱成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容易安定下來,兒子已經十歲,早就不同她親近了。


    各中辛苦,便是親兒子也不能體諒,說不上怨她,卻實是同她不親,人生在世,哪有時時如意的,總有個高低,得看捏住哪一樣,後宅裏頭立身的根本說到底還是兒子!


    吳夫人吩咐了陳嬤嬤去點醒兒媳婦,又怎麽會不心疼兒子沒個貼心的,等他醒了,雞湯銀絲麵早就擺在床邊,那湯燉得皮酥肉爛,浮了一層葷油,吳少爺呼哧呼哧用了一碗,抹了嘴兒,還不待吳夫人說話放下碗就道:“娘,你給我尋個清白身家的姑娘,我要納妾。”


    安哥兒拜過了吳少爺,回去往王四郎跟前一說,王四郎就知道吳策訥這是上了心,衝安哥兒點頭:“他是個好公義的,能幫襯必會幫襯,隻他都這樣說,想來要拖到秋審過後,不如先給你父親整一付棺木要,到廟裏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經。”


    安哥兒自然想,無奈囊中羞澀,王四郎擺一擺手:“都是鄉親,便不是鄰居上得門來我也要幫的,也不說是幫你,算是借你,甚時候寬裕甚時候還了我就是。”


    安哥兒哽著喉嚨應一聲,回去同寧姐兒一說,寧姐兒咬咬唇兒:“是這個道理,如今咱們頭頂的瓦片,身上的衣裳俱是別家的,這時候說什麽圖報不圖報,不過白磕一回牙,得人恩果千年記,哪就急在這一時半會了。”


    她今兒才同蓉姐兒說定了,養了快要一月的身子,身上已經全好,除了俞氏還用一道葷湯,她們三個的菜色,便不必上葷食葷油了。


    蓉姐兒的舊衣裳哪有素的,她正是愛紅的年紀,又生得皮子雪白,大紅水紅銀紅妃紅,穿在她身上襯得人也喜氣。


    衣裳箱子翻出來沒幾件寧姐兒能穿的,她比蓉姐兒大,身量也高些,到了春日又是王家做衣裳的時候,秀娘厚道,把陳家守孝的衣裳一並做了。


    可她是客居,哪裏好穿重孝,隻撿了素色花樣做了兩條白絹裙子,又挑了淺丁香的月白的兩樣做上衫,綢莊裏哪會送葛布過來,一色俱是絹的綢的,寧姐兒隻借口哥哥要上櫃,哪有夥計穿綢,給他做了兩身葛布衣裳。


    自寧姐兒來了,蓉姐兒倒比原來更懂事,秀娘叫她挑衣裳,略撿了兩件就不再上手了,原來一季豈止四身,家裏開著綢莊質鋪,什麽好的不往她麵前拿,撿合心意的花樣兒就做,她那屋裏光是衣裳便塞了滿櫃。


    秀娘看見女兒懂事,心裏安慰,又摟了她勸:“寧姐兒要守孝才穿得素,你還在攢嫁妝呢,這些做的,往後都要抬到夫家去,四十八抬箱子插不進手去才是好的。”她自個兒成親連壓箱錢都無,如今輪著女兒,哪裏肯委屈了她。


    蓉姐兒急急跟秀娘使眼色,寧姐兒撲哧一聲笑出來,走上去給她挑了一匹蜜合色織金線合歡的料子,比到她身上:“這個做裙子定然好看,上邊拿顏色重的壓一壓,外頭如今都時興六幅裙了。”


    秀娘喜歡她大方不作態,又憐惜她小小年紀就知道進退,吩咐櫃上又給再做了幾身,也好有個替換,又拉了她的手:“曉得這事你不好開口,你娘又病著,我已是吩咐了人,就在棲霞寺作法事,清明前便往寺裏去。”


    寧姐兒正要謝,秀娘攔了她:“也不獨你家,也給蓉姐兒故去的奶奶做一場。”


    王老爺的一直不見大好,醫藥不知道用了多少,還是時好時壞,夜裏又發起夢來,早上一醒就請了兒子過去,說要回鄉。


    他人不在濼水,朱氏頭幾月還鬆快,後頭便咂過味來,沒了王老爺,甚樣事體都做不成,滿以為他等個半年也就回來了,轉眼又過了年,他若再不回來,桃姐兒該怎麽發嫁。


    朱氏在濼水名聲不好,桃姐兒婚事艱難,朱氏又給媒人立了個白身不嫁的規矩,從及笄拖到十六,王老爺自江州回到濼水,親自挑了個殷實人家,給桃姐兒定下親事來。


    那邊已經在催,十七在如今算是正當年,濼水因著絲坊綢坊興起,哪家不想把能養家的女兒多留著幾年,婚時越拖越晚,原是十五,如今便是十七八也沒人說嘴,又有甚個好說,那蠶娘織娘,進門就是帶財的。


    桃姐兒又不一樣,她既不紡絲又不織綢,還叫別個等著,那家裏便不樂意,王老爺從縣丞位上卸了下來,茶早就涼了,哪裏還等,信自濼水寄到了金陵。


    朱氏隻當王四郎把信全按下不表,這一回便做了一件厚厚冬衣送去,把那信縫在衣裳裏頭,王老爺穿起來時才覺出裏頭有東西,一摸簇簇作響,拆了線一看是一封信。


    這倒是小人之心,那頭來的信俱是直送到王老爺屋裏的,他拆開一看,寶妞都已經定了親,眼看著要發嫁,桃姐兒可不能再等了。


    他自生病,便覺少夢多,這些日子呆在兒子家中,竟夢到了原配妻子,醒來想一回,夜裏睡去,又再夢見,心裏思量怕是那場遷墳法事把魂兒招了來,使了王四郎在棲霞寺裏點了長明燈。


    人在氣盛時意氣行事,到老了思想起來,才覺得對她不住,歎一回道:“這回家去,把該辦的事兒辦了,你在鄉下蓋的那個院子也無人住,我還是葉落歸根回宗族去,也好給你娘看看墳。”


    王四郎便想趁著送王老爺回鄉,舉家都往濼水省一回親,也好把陳家三口帶回去,等安哥兒把田地賣了,再跟來金陵,等著官府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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