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很熱鬧,擠了一屋子人,村裏剛通了電,不過還是不穩定,二叔說,經常回電,就是停電,每天九點以後就沒電了。跟部隊裏吹熄燈號一樣。


    二叔自己準備了一個蓄電池,可以維持一盞15瓦的燈泡,另外家裏還常備的用了多少年的煤油燈。


    二叔很高興,打開一瓶白酒,給父親倒了大半杯,然後自己咕咚咕咚地添滿了杯。


    父親沒有阻止二叔給他倒酒,父親很少喝酒,除了過年請單位同事回家裏聚餐。


    二嬸做了四個菜,但是擺了六個盤子,兩個是重樣的。


    一盤熱合菜,一盤大蔥炒雞蛋,一碟炸花生米,一盤香菜炒肉絲。


    熱合菜和香菜炒肉數量比較足,二嬸各分了兩個盤子,說“六六大順”,圖個吉利。


    另外,為了孩子們下飯,還準備了兩個硬菜,一盤鹹菜疙瘩條,一碟白菜蘿卜豆豉,也是老家的一個特色鹹菜。


    熱合菜是老家的一個特色菜,以前比較窮,吃不上什麽菜,一種菜湊不齊盤,就把白菜絲,香菜段,菠菜段,粉條,再根據自己家庭情況酌情放點肉絲,甚至不放。


    大蒜、蔥薑爆鍋,出鍋前再加一遍醋,香氣撲鼻,開胃下酒。也取個合而不離,合和生財的吉利。


    二叔舉起酒杯,跟父親說,“來,沒別人,就咱哥倆,還有孩子們,喝杯酒,歡迎回家!”


    父親也舉起杯,這酒杯其實是個帶把兒白瓷茶杯,我曾經在家見過,後來見不到了,原來跑二叔家了。


    父親舉杯轉頭找著,“弟妹,一起來吧,別忙了。”


    “哎,哥哥,你們先吃,我把饅頭和餅子熱熱,”二嬸還在鍋台邊忙著。


    “咱們來,老娘們兒不用管,她餓不著。”二叔一揮手霸氣地說。


    又指著我們說,“你們孩子們趕緊吃,吃飽了睡覺去,我跟你們大爺好好嘮嘮。”


    又想起什麽,對著我又說,“海超,使勁吃,回來別餓著,想吃什麽,跟你二嬸說!”


    “好的二叔,放心吧。”我回到。


    二叔這才又正經端起酒杯,向父親抬了兩下,表達敬意,然後仰脖一飲而盡。


    把酒杯底一亮,“哥,我先幹為敬!”


    “這麽著急幹什麽?慢點喝,你也四十歲的人了,”父親關心地說到。


    然後父親抬杯喝了一口,頓了頓,然後也一飲而盡。


    “好!哥,到家了,精神可以放鬆了,多喝點,在家也不怕人說。”


    “在哪也不能喝多,得保持清醒的頭腦,周總理酒量很大,但從不喝多。”父親還是按部就班。


    “你看你,”二叔著急地笑著說,“哥,這是到了家了,都是自家人,咱不說那些大道理。”


    二叔抬手拿起高粱酒,雙手給父親又斟滿,然後給自己到滿。


    “行,那第一杯咱們幹了,剩下的慢慢喝,多說說話。”


    父親拿著酒杯端量著,“這一杯最少也得二兩半吧?”


    “對!你看你還挺有數,”二叔笑著說,“咱也不多喝,這一瓶咱倆分開,那邊還有個酒底子,就這麽多酒,”二叔往窗台上指了指說。


    我順著二叔的手指處瞅過去,還有個半瓶的高粱酒。


    “咱不規定量,喝好為止。”父親是不管二叔怎麽說,我有一定之規。


    父親端起杯來,“兄弟,這樣,這杯酒我敬你和弟妹。”


    “別這麽客氣,哥哥,”二嬸聽到率先推辭。


    “你看你,怎麽還敬我們呢?”二叔故作不滿地說,“我還沒敬完呢,這才剛敬了一杯酒。”


    父親製止了二叔的話,“你們先聽我說,我就敬這一酒。”


    “好,你說吧。”二叔聽了父親的話,不再堅持。


    父親端杯站了起來,還沒等說話,二叔也站起來,伸手摁著父親,“快坐下,怎麽還站起來呢?不能這樣!”


    二嬸也撂下手頭的活,趕緊跑過來,“坐著吧,坐著吧,哥哥,”一邊也拉著父親的胳膊往下拽。


    “好好好,我坐著說,”父親順著大家的意坐了下來。


    “兄弟,弟妹,這杯酒敬你們,我也代表你們嫂子,”父親很嚴肅地說。


    “這些年辛苦你們了,尤其咱爹咱娘還活著的時候,我在外地公務在身,也沒法回來孝敬,多虧你們孝敬爹娘,也替我盡了孝!”


    父親很鄭重地舉了舉杯,兩眼深情地又看了二叔和二嬸一圈,抬頭幹了!


    “哎,哥,你慢點,”二叔著急地想拉住父親,“你看你,又幹了,還說我。”


    父親放下杯,眼圈有些紅,我們幾個小的,趕緊低頭吃菜。


    二嬸抬起圍裙,用圍裙邊擦了擦兩個眼角,哽咽著說,“哥哥,你別這麽說,這些年你也出了不少力,出了不少錢,幫這幫那。我們伺候老人不是應該的嘛。”


    二嬸又擦了擦眼淚。轉身把大鍋蓋掀開,一邊吹著手,一邊往蓋墊上拾饅頭和玉米麵餅子。


    然後端上桌,“你們幾個趕緊吃,吃了睡覺,大人說話,小孩別聽。”


    小順伸手就想去拿饅頭,二嬸打了他一下,“饅頭留給你海超哥吃,來,海超,多吃,吃飽了不想家,”


    “你看你,說的話,”二叔對二嬸的話不滿,“這裏就是家,海超!這就是到家了。使勁吃!”


    “好的,二叔,謝謝二嬸,”看著小堂弟嘟著嘴,我趕緊拿了一個大饅頭遞給他,“吃吧,小順。我還沒吃過餅子呢?正想嚐嚐。”


    說話,我自己又拿起一塊玉米餅子咬了一大口,“嗯,挺香。”


    “看這孩子,餅子有啥好吃的?”二嬸笑了,不再阻攔小順吃饅頭了。


    “吃吧,都吃吧,想吃什麽吃什麽,夠吃的。”二嬸笑著說。


    聽二嬸這麽說,堂兄和小義也都伸手各抓了一個饅頭,大口嚼了起來。小義還手掐著兩塊鹹菜疙瘩,津津有味地吃著。


    二叔和父親看著孩子們都吃起來了,也欣慰地四目相對笑了起來。


    二嬸這時忙完了,也坐下來,拿起一個餅子,一邊用筷子不斷地往我跟前的盤子夾菜,“使勁吃,海超。”


    “謝謝二嬸,我自己來,吃得挺飽了,”我不斷道謝。


    屋子裏,灶台下爐火還閃著火星,燈光雖昏暗,親情卻融融。


    四十八


    跟二嬸還有堂兄弟們在西屋炕上聊著天,二嬸用通往西炕底的鍋灶熱的饅頭,所以西炕也熱乎乎的,很暖和。


    二嬸詢問了一些我媽和家裏的事情,聊起了她們年輕時剛嫁過來的一些往事。


    我們幾個兄弟東一嘴,西一句地,問著一些我們想知道的往事。


    二嬸一邊在煤油燈下給這個釘釘扣子,給那個縫縫補丁,一邊耐心地輕聲細語地回答著我們層出不窮的問題。


    二嬸很能幹,從我進家門,二嬸就沒閑著。


    二審幹活也很利索,一會就縫補完了兄弟們的好幾件衣服。用針往額頭上密密的頭發裏劃了幾下,然後把針插入線軲轆裏。


    看著二嬸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鬢角已經隱隱有了些許白發,二嬸剛四十,聽媽媽說,二嬸年輕時很漂亮,而且是文藝積極分子,會唱戲。


    每當說到這裏,媽媽會笑著說,“你二叔你很有本事,所以才能把你二嬸娶回家門,家裏那麽窮,三代老貧農,”


    媽媽說完,會有意看看父親,但父親會裝作聽不見,依然威坐,看著《新聞聯播》。


    時光無情,曾經年輕過的二嬸臉上已經有了厚重的歲月印記。


    小順已經睡了,小義和堂兄也打起了哈欠,隻有我因為一切感到新鮮,還很精神。


    二嬸下了炕,走到東屋,忙了一會,回來說,“海超,你跟你爸爸和你二叔,在東屋睡,炕底做飯做的很暖和,平常炒不了那麽多菜。”


    “困了,就過去睡吧,我已經給你鋪好被窩了,中午太陽好的時候曬過了。”二嬸細心地說著。


    “好嘞,二嬸,你也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我扭頭看了看堂屋,父親和二叔還在喝著茶,說得不亦樂乎,二叔的煙看樣一直沒斷,地上滿是煙頭。


    我跟二嬸打了招呼,走向東屋。


    二叔一邊跟父親說著話,一邊朝我揮了揮手,指指東屋,算是打招呼了,意思就是趕緊睡吧。


    炕比西屋還暖和,我找了貼著炕邊的一鋪被窩,脫了衣服,鑽了進去。


    這次沒全脫了,穿的秋衣秋褲,因為不是自己熟悉的床。


    我蓋嚴了被子,伸了個懶腰,啊,好舒服,感覺徹底放鬆下來。


    村子裏很安靜,我眼瞅著窗外,外麵黑黑的,沒有任何燈光,月光反而顯得更加皎潔,灑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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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爾傳來幾聲狗叫,一隻叫,引得其它狗也跟著叫起來,少頃,又恢複寂靜。


    不知道美東今天去我家沒,小溪有沒有給他信,我躺在炕上還在興奮中。


    想過了美東後,初中的同學又在過腦子,一幀一幀勻速過著。


    兩個學霸,我想起了學霸女恨恨地看著我的樣子。


    兩個侃爺又在討論著什麽話題,敗下陣來的自然是劉強。


    無厘頭的小鬼才,好像也上了高中,我在走廊看到過他,但是上課鈴聲響了,也沒打招呼。


    勵誌男不知去了哪所高中?聽說,他一直對班花情有獨鍾,但班花好像心中另有其人。


    小虎牙班長,永遠都是那麽善良,透著敦厚,笑嗬嗬地看著我。


    拖拉著懶漢布鞋的程功走了過來,好像一邊走,一邊揮動著手裏的破蒲扇,像濟公一樣。不時地從口袋裏掏出咖啡豆,丟到嘴裏,嚼了起來。


    有人摟著我的肩膀,回頭一看是義氣的柳康笑嗬嗬地看著我,怎麽會突然出現的?


    永超穿著國民黨軍裝,嚴肅地站在那裏,永超是我初中的同桌,去他家玩的時候,看到過一張老照片,永超說穿著國軍軍裝的是他的姥爺。


    叼著煙的老四不是同班同學,怎麽也跑了進來,正納悶著。唐曉紅一把把老四扯走了。


    一幀熟悉的照片滑了過去,好像沒注意,又好像應該注意。


    我把那幀畫麵倒回來,仔細看著,原來是短絲襪女同學,是心裏已經隱隱有了好感嗎?


    為何會有意倒回來?我問著自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短絲襪女同學的影子。


    短絲襪女同學叫:姬雅楠,性格很好,成天笑得露出酒窩,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白皙凝脂般的肌膚。


    姬雅楠中午也回家,在校吃飯,她跟美東是僅有的兩個不回家吃午飯的同學。


    我趁著父親出差,也跟媽媽要求了幾天中午在校吃飯,記得那些日子,打飯回來碰到雅楠,她就會閃著會說話的大眼睛,朝我笑笑。


    我們也有過幾次同學約的一起出去玩,去過煙墩山,去過新北國電影院看過電影,好像我跟雅楠還坐在一起,對,好像肩膀還碰到過一起,手也不小心碰到過一起。


    我回想著,有種挺甜蜜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初初感受到了瓊瑤書中的一些意境。


    感覺雅楠盡管長得很漂亮,很女性,但性格好像也挺男孩兒,跟誰笑起來都是“咯咯”地,好像要下蛋的小母雞。


    “海超,海超!”雅楠居然在叫我,“過得好嗎?”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吞吞吐吐著。


    “已經考上了高中,好好努力呀!”雅楠鼓勵著我。


    看我還是愣愣的,雅楠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雅楠轉身走了,一身白色帶著橙色和紅色彩條的防雨綢運動服,腳踩著白色帶紅條的坡跟涼鞋,肉色短絲襪。


    像模特走台一樣,走著貓步,順著一條線,走幾步,一回頭,咯咯地笑著,然後揮揮手,又轉身離去,我翹著腳,向雅楠走遠的方向望去,雅楠還是邊回頭,邊咯咯地笑著,向越走越遠。


    雅楠給我的印象還是純純真真的感覺,想努力再回想一些雅楠的影子,卻越來越模糊。


    這一幀的倒回,是因為那會兒留下的深刻印象嗎?我不置可否。


    但從此,心裏多了一個心思。


    這樣睡著,想著,隱約聽到了高亢的雞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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