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秋雨一寸秋。


    清晨細雨蒙蒙,不似春雨綿綿亦不似夏雨狂烈,隻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那道簡樸木門輕輕被推開,如縷晨光無孔不入,霎時光線充滿了整個房間。


    秋風微涼,白雲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清氣爽的秋意宛若磅礴江潮湧進心肺,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與往常不同的是白雲今日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錠青色衣袍。


    昨夜就在少年剛要熄燈入睡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原來是師父和師娘深夜造訪。


    白雲把兩人迎入屋後,徐晶取出一件折疊好的錠青色衣袍,撫平褶皺後平放在木桌子上,笑意溫煦地說道:“白雲你明日就要下山了,師娘見你平日練劍日曬雨淋,衣服早就舊得不成樣子了,這些天幫你做了件衣服,好讓你明天下山時穿。”


    白雲雙目驟紅,看著桌子上手工精美不知得花多少時間來裁縫的衣袍,有難以言喻的溫暖踏實衝昏了整個頭腦,他從小就是無親無故的孤兒,自打拜入了飛來峰門下李峰和徐晶待他就如血濃於水的親骨肉,李峰平日雖不苟言笑,但其實在私底下對他的功課卻十分關心,這份深厚的寄望隻有身在其中才能感悟得到。


    白雲曾問過莫天象什麽是家?而那位身世淒涼的年輕道士想也不想便回答髻霞二字,如今白雲也找到了答案。


    飛來峰就是家。


    白雲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兩行熱淚劃過臉頰:“師父師娘這份恩情,白雲無以為報。”


    徐晶欣慰不已,連連把白雲扶起說道:“做什麽呢傻孩子?又不是生離死別,趕緊起來。”


    白雲倔強得十頭牛都拉不回,跪在地上一語不發,徐晶看了眼窗外說道:“瞧,要是被馨兒看見,又得笑話你了,還不趕緊起來。”


    白雲啜泣不止,緩緩抬起頭看向李峰和徐晶,心裏頭暗湧跌宕百感交集,許久後才肯站起身子。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別打擾白雲休息了。”李峰捋了捋胡須率先離開了房間。


    “白雲,那師娘跟師父就先回去了,你今晚好好休息。”徐晶又指了下敞開的窗戶道:“天涼了,把窗戶關小些,莫要著涼了。”說罷徐晶也跟著李峰離開了房間。


    因此少年幾乎是徹夜未眠,天還沒亮透徹就起床梳洗了,又把平日裏披散的頭發用青布頭巾綁起,古銅色的皮膚結實的身板,長袍墨發,眉宇間散發著陣陣英氣,頗有俠客風範。


    少年提起裹布神荼,斜眼看了下斜靠著門檻的竹製書箱,竹書箱裏邊露出一個眉心有朱紅印記的小熊腦袋,小怪不停顧望生怕少年一溜煙地沒影,少年無奈地笑了笑,背起內有乾坤的竹書箱走向靜心堂。


    李峰等人早在靜心堂內等候。


    待眾人看見少年這身打扮後無不驚歎萬分,平日一心練劍的小師弟,穿起長袍梳起發髻竟然如此英武,就連平日沉默少言的李峰眼裏也多了絲光彩。


    李峰背對著靜心堂上首處的牆壁負手而立,身後是一個偌大的道字。


    “學書,白雲,今日你等代表我飛來峰下山除惡,切記勿要荒廢修習,持之而恒,必將滴水穿石修得大成,萬事知行合一,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替天行道,斬除妖魔,勿要被凡塵俗世所誤,路是直的若是被你們走成彎路,為師必定親自斷了你們的武路。”李峰微微頜首不怒而威。


    “弟子必遵師命!”林學書和白雲同時跪下異口同聲答道。


    “學書,山下是凡塵俗世,白雲入世未深容易受不住誘惑,你要多多提點和照顧他。”徐晶溫顏叮囑說道。


    “弟子領命。”林學書拱手答道。


    “啟程吧,時候也不早了。”李峰擺了擺手。


    白雲和李學林向李峰深深一拜,再與眾人道別後便啟程前往三清峰峰,與本次下山的其餘髻霞弟子匯合。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飛來峰林間掠過。


    白雲驚覺林學書的身影淩厲若風,他使出了渾身解數仍是要被李學林甩開一段距離。平日裏每當在劍道上有疑惑,白雲都會主動請教這位學識淵博的好好師兄,而林學書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一替他細心解答,而在親眼見識到林學書的輕功後,白雲更是對這位師兄崇敬至極。


    兩人一路疾掠,終於來到那條連綿蜿蜒傳言用了萬塊青磚鋪砌的盤龍道。


    “林師兄,其他人呢?”白雲顧望四周不見人影,便好奇問道。


    林學書的目光落在嫋嫋雲霧中若隱若現的青磚山路,指了指山下說道:“他們在山下。”


    對眼前這條蜿蜒看不到頭的青磚石道,白雲依舊記憶猶新,想起那回初上山聽掌教講道時就曾聽大師姐碧繡講過,但凡上三清峰者,走這條盤龍道必須要一步一步地走,否者就是對髻霞的大不敬,這是髻霞的規矩,可髻霞是出了名的山高物博,這深不見底的盤龍石梯得走多久才到頭?要是趕不上與其他髻霞弟子集合,耽誤了下山的時辰這可就麻煩大了。


    林學書看穿了白雲的心思,笑道:“小師弟你先莫慌,咱髻霞這條盤龍道從山上到山下全程八百盤,共計一萬零八百級石階,每一級石梯的距離都相差無幾,是當年老祖宗在髻霞山開山取石所砌,花了三千六百五十天親手所建,乃我髻霞氣象脈絡意義非凡,所以曆代掌教都立下了盤龍道隻可一步一步走的規矩,這個規矩除了是對老祖宗的尊敬外,還提醒咱髻霞弟子萬事開頭難,修道學武要腳踏實地循序漸進,方可積水成淵。”


    白雲聽了林學書的一番講解後,臉上盡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如此雄偉浩蕩的盤龍道居然是老祖宗憑一人之力所建造,那位許姓的老祖真不愧是髻霞的開山鼻祖。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髻霞派在許祖之後英才輩出,有如此些能人怪不得髻霞能曆數長盛不衰,成為天下泱泱巨擘。


    “從飛來峰一路到此,咱已到了髻霞山的半山腰了,隻需再走五千級石梯便到山腳。”林學書繼續不厭其詳道。


    “好了小師弟,莫要瞠目結舌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說罷林學書便往盤龍道往山下走去。


    白雲亦步亦趨又好奇地問道:“師兄,你有下過山嗎?”


    林學書平淡無奇地點了點頭。


    “也是去江南嗎?”白雲興奮問道。


    林學書卻搖了搖頭:“去的是京城。”


    “京城?”白雲疑惑道。


    “京城就是皇帝老兒住的地方。”林學書稍頓腳步道:“長安”


    兩人行至山腳,卷入眼簾的是一座高大的花崗岩牌坊,牌坊四柱、三間、五樓,石坊的四角相迭,無突兀之勢,總體上顯現出一種古樸雄渾氣勢,牌坊的額、枋、闌、柱分別雕有仙鶴雲遊,龍魚雀替和透雕蟠龍,枋的下麵有鼇魚相對,卷尾支撐。頂飾鴟吻吞脊,簷下枋間綴以各種花卉圖案,題材豐富,鐫鏤精巧,造型優美。正中坊額上刻“治世髻霞”四字,筆勢雋永,逎勁有力。


    牌坊的兩邊還有一副對聯,好大膽敢來看我,快回頭切莫害人。


    “小師弟,你可知道這副對聯的深意?”林學書冷不丁地問道。


    白雲搖頭作答。


    林學書無意賣弄學問,隻是言簡意賅地說道:“過了這座牌坊,就要入凡塵了。”


    學識博古通今的林學書又說道:“這座治世髻霞牌坊是咱髻霞門戶,乃舊朝大宋開國皇帝所賜,也是髻霞山與凡塵俗世的分界。”


    不知何緣何故,在經過治世髻霞牌坊時,有如山嶽當頭的壓迫感落在白雲的肩頭。


    “林師弟!”遠處一神采奕奕目似朗星的俊逸男子朝兩人招手。


    白雲尋聲望去回驚作喜,在那男子身後還站著五人,白雲的目光不偏不倚沒有一星半點的含蓄落在那位白衣身上,可那白衣如雪的女子眉頭緊蹙,冷冷地相視一眼後便挪開了視線。


    “齊師兄,實在是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林學書拱手請罪道。


    白雲心中一熱,那目似朗星的俊逸男子正是孔道人得意門生之一齊於正,也是鍾漸離的師兄。


    “白雲。”一道耳熟能詳的聲線在白雲耳畔響起。


    白雲扭頭一看,回驚作喜,適才全副心神都在白衣身上,壓根沒留意張子山存在。


    齊於正與林學書一陣寒暄,領著大夥踏步起程,這趟下山的弟子中飛來峰兩人、飄渺兩人、孔道人座下兩人、再加上張子山一共七人。


    在踏出髻霞山那一刻,白雲再回頭看了眼那座治世髻霞牌坊,還是不大明白那副對聯的意思。


    待眾人走遠,牌坊後走出一個同是桃木盤發藍袍裝束的人影,望著漸漸遠去的眾人,駐足不前,也不知是在駐足癡望,還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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