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虹峰日貫殿內,孔道人捧書撫須,正襟危坐。


    站在老道身旁是一位目似朗星清新俊朗的少年,他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一簇青色烏龍茶葉,舉止清雅地將茶葉輕輕倒落茶碗,拎起水壺,用燒開的水淋過,沸水反複相沏,陣陣蒸汽伴隨著茶香嫋嫋升起,又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力道輕緩柔勻地端起青瓷蓋碗,生怕破去了茶魂。


    青瓷茶碗托於掌心,幾片茶葉在清澈碧綠的茶湯中舒展,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鳳凰點頭,芽影水光,相映交輝,茶色漸濃,葉沉入杯底,似筆尖直立,天鶴之飛衝旋轉。


    老道放下手中的書,從少年手中捧起青瓷茶碗觀碗中茶色,細細一聞,用碗蓋刮了刮茶葉,呷了一口滿意地點了點頭。


    “湯濃韻明,香氣濃鬱,入口甘甜,口齒留香,延綿不斷,好茶!”長須老道大為讚賞道。


    老道斜瞥了眼心不在焉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漸離,你可知道這茶中俏人烏龍需要經過多少道工序才能下得了茶碗?”


    劍眉星目的俊朗少年眼神恍惚,搖了搖頭:“稟師父,徒兒不知道。”


    “烏龍茶,亦稱青茶,是江南獨有的茶種,烏龍茶要經過采摘、萎凋、搖青、炒青、揉撚、烘焙等工序後才能製出。品嚐後齒頰留香,回味甘鮮,又因為步驟繁多,味道甘甜而被稱做茶俏人,茶美人。”孔老道撫須說道


    “煙雨江南,溫潤多雨,這恰恰迎合了烏龍茶的喜水習性,一般采摘烏龍茶要選擇在春天晴朗的中午,而烏龍茶又有三青之分,過早采摘的烏龍茶葉叫做早青,大多帶有露水,製出來的茶葉較差。上午青,因茶樹經過一段時間的陽光照射,露水已消失,製茶品質優於早晚青。下午青,所采下鮮葉,新鮮清爽,具有誘人的清香,又有充分的曬青時間,製茶品質優異。晚青,太陽下山錯過了曬青的最佳時機,製茶品質也欠佳,但優於早青。”孔老道呷了口茶後頭頭是道。


    “漸離,知道為師為何不讓你下山嗎?”孔道人又問道。


    “徒兒愚鈍,道行心性皆不足。”少年默默低下了頭。


    “錯了,錯了。”孔道人哈哈笑道。


    少年百思不解,追問道:“弟子不懂,請師父明示。”


    “茶俏人烏龍茶尚要經過諸多繁瑣工序才成得了氣候,更何況是人呢。”孔道人又呷了一小口茶。


    “炒茶人有他自己的功夫,烏龍通過炒茶人的功夫,才能成為茶中俏人。殺豬的也有他自己的功夫,切肉不會粘到骨頭。雕刻大師也有他自己的功夫,一塊上好的璞玉,也要經過他的指尖作畫,千雕萬刻,才能成為價格連城的寶玉。”孔道人頗有深意地說道。


    少年一臉茫然,似懂非懂。


    “跟為師來罷。”孔道人放下茶碗走出日貫殿。


    名叫鍾漸離的少年跟隨孔老道來到長虹峰後山的一個山洞前,孔老道負手而立,抬頭望著山洞之上思過崖三個大字。


    “有的人需要下山修行突破瓶頸,有的人則需格物致知化解瓶頸,就像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不一樣的人走不一樣的路。”孔道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停頓片刻,孔道人帶著少年走進山洞,當兩人再次走出山洞時,眼前竟是一副洞天福地。


    一座挺拔絕壁連天百丈不見其頂,猶如擎天一柱,精妙絕倫。


    這座絕壁上的岩石犬牙交錯,還有枯鬆盤根,讓人不得不驚歎髻霞山的鬼斧神工,瀑布從崖頂飛流直下,排山倒海,聲入奔雷,澎湃咆哮,激喘翻騰,撞上崖壁的碎石後轟然零散,化作無數的水珠,如萬獸奔騰,大地顫抖。瀑布下形成了一個半個人深的小池,池水清澈無比,池底下鋪滿了鵝卵石,偶爾有幾尾赤紅錦鯉遊過美輪美奐。


    定睛一看崖壁上還可有兩行字“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像是利劍所刻筆力險勁,鐵橫豎鉤。


    “能在絕壁上遊龍走蛇,寫下如此神來一筆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聖?”漸離心中暗暗稱奇。


    “這裏便是我髻霞第一崖,思過崖。”孔道人眼中略過光芒,義正詞嚴地說道。


    “思過崖?”鍾漸離疑惑道。


    “當年青葉子師祖被紅塵俗世所誤,一氣之下在此閉關了十年遠離俗世,在此間不曾離開半步,最後終於悟出了他所追尋的道,一夜間突破了洪荒仙境,並留下了這兩行氣勢滂沱的千古絕句。”孔道人波瀾不驚地說道


    “青葉子師祖在此閉關突破了洪荒仙境?”鍾漸離聽得目瞪口呆。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除了這兩行千古絕句外,青葉子師祖還在這座洞天福地內留下了他的畢生心血,浪雨飛花。”孔道人故作深沉道。


    “今日開始,你除了吃飯睡覺便來思過崖修習,待你悟出了浪雨飛花步方可下山。”孔道人淡淡說道。


    鍾漸離大吃了一驚,青葉子尚且在這閉關悟道了十年才出關,那他得要在這悟多少年才悟得出浪雨飛花?


    孔道人故弄玄虛笑道:“為師當年也在這修習過。”


    “這麽說師父你悟出了浪雨飛花?”鍾漸離眼中光芒熠熠道


    “為師心性不足,悟了兩個月便下山去了。”孔道人翻了翻白眼轉身離去。


    鍾漸離呆若木頭樁子,看著老道的背影一動不動,片刻後又望了眼直插雲霄的思過崖差點沒昏過去。


    __________


    南疆大理城外,有一高一胖一前一後入城。


    走在前頭的是一位倜儻不羈的青衫男子,他嘴裏刁著一根甘草哼起了小調,心情大為不錯,而走在後頭的胖子卻截然相反,衣衫襤褸不說,鼻青臉腫滿身汙垢,頭發蓬亂得像是剛被流氓青皮揍開了花似的,若不是那柄絕世驚鴻鋒芒過人,當真與城中的乞丐並無兩樣。


    “呸,他奶奶的,就知道這姓吳的沒好事,這頭把驚鴻丟給我,那頭就跑了。你說你跑了就跑了,回頭還給我帶回一群窮凶極惡的妖獸,要不是老子跑得快,早就成了那虎獸狼妖的盤中餐了,還給我說了一大堆道理,放屁!”胖子邊走邊喋喋不休,咒罵著走在前頭的吳飛俠。


    忽然走在前頭的青衫人影一個轉身,擰住胖子的耳朵道:“臭小子,從蒼山到這你嘮嘮叨叨了一路,能不能消停一會啊,好歹我也是你師父啊。”


    “呸,師父?我都快被妖獸吃掉了,你還躲在那樹上啃雞腿看熱鬧。”胖子小古似乎還不嫌解氣,蹬鼻子上臉罵道。


    “哼,你一個堂堂髻霞弟子,竟然被一群四腳走獸追得屁滾尿流喊娘喚爹的,丟人不?再說了老子把驚鴻給你是讓你拿著顯擺的?你連鄰家花姑娘都不如,起碼人家還懂塗塗胭脂畫畫眉,你連個屁都不敢放,想當年在你這般年紀老子單槍匹馬入南疆,在那蒼山洱海中來去自如,真是犬子不可教也”說道吳飛俠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見得你在大理城有多大名氣,實在是刻薄。。。哎呀,疼疼疼。。。”胖子求饒道。


    這時,城內傳來陣陣雄渾的馬蹄聲,一支威風凜凜披堅執銳的重騎兵飛奔出城,在兩人跟前停了下來,為首的將軍身披甲胄頭頂白毦,將軍翻身下馬後對兩人行了個軍禮。


    “吳大俠,沐王爺知道你大駕光臨大理城,所以特意命末將前來接二位到王府一聚。”頭頂白毦的騎兵將軍說道。


    “方將軍,咱們也算了老相識了,繁文縟節就免了罷。”吳飛俠笑道,但手還是緊緊擰著胖子的耳朵不放。


    “那請罷。”那姓方的將軍坦蕩一笑


    “好!”吳飛俠鬆開擰著胖子耳朵的手爽快道。


    小古捂著耳朵偷偷瞟了眼那頭頂白毦的將軍,頗有雲裏霧裏之感,連名動天下的白毦兵都出來迎接,說奉沐王爺之命接吳飛俠到王府一聚,這可是天大的麵子啊。


    王爺?小古身軀一震心中念念有詞:“這個姓方的將軍嘴裏的沐王爺,該不會是四大藩王中唯一的異姓王,手擁精銳重兵鎮守南疆惡土的沐王沐桂虎吧?”


    吳飛俠舉起手咚地一聲敲在小古的腦瓜殼上:“發什麽愣,不是說我刻薄麽,走,這回帶你吃肉去。”


    小古摸了摸火辣辣的腦瓜殼,多看了幾眼青衫男子的背影。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沐王府”。


    王府大殿,條案上擺滿了各色酒肉,在南疆大山被妖獸追得昏天黑地的小古眼前一亮,哪裏顧得上什麽禮節,抱起一根雞腿大塊剁耳。


    麵對滿條案的美食青衫男子不為所動,隻是舉著白玉酒杯細細品嚐杯中美酒。


    大殿上首,身著鍛金白蟒袍的沐桂虎撓了撓花白的發鬢,溫顏笑道:“看來飛俠可沒少惦記咱南疆的酒啊。”


    吳飛俠由心一笑:“北屠蘇,南桂花,雲劍南,那可是地上撒一灘,神仙都得晃一晃。”


    沐桂虎也舉起酒杯泯了一口雲劍南,說道:“飛俠,記得你上回說過惦記咱大理的風景,本王知道你不愛熱鬧吵雜,故命人在城郊建了一座清淨別苑。”


    吳飛俠一言不發,靜靜品著他的雲劍南。


    “她也在那。”沐桂虎黯然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長安並收藏劍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