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隱隱約約覺得當中有蹊蹺,冷言冷語問道:“我們前腳才離開襄陽,龍公子後腳便將我救了回來,難不成龍公子一路跟在我們後頭?”


    素袍公子觀鼻觀心,約莫是沒料到白衣會問如此棘手的問題:“雨若姑娘多疑了,你們那日走後我與秋離在城中閑逛,覺得無趣極了,便想著到城外走走,順便遊賞一番荊州風情,可在出城時碰見了數個形色匆匆的蒙麵人,不經意間發現了他們手臂上的天字,與那雲夢澤中的天龍會老儒手臂上的天字如出一轍,我與秋離生怕這些蒙麵人要找你們麻煩,便悄悄跟在他們的後頭,但出城以後那些個蒙麵人雷厲風行,若是秋離一人還能咬得住他們的尾巴,我壓根就跟不上,隻好一路尋著蒙麵人留下的痕跡找去,在一條小溪旁我們發現了打鬥的痕跡還有半塊白裳衣角,就斷定這數個黑衣人是衝著雨若姑娘你和白雲去的,於是我們又沿著血跡順溪而下,看見你們都倒在了地上,而那天龍會的妖人氣機蓬勃步步逼近,秋離正要出手搭救時,忽見河廊的另一頭有一神仙風範的黃袍掠河而來,才出了一招,那天龍會的妖人便含血而退。”


    張雨若神思若柳絮,那個一瘸一瘸踉蹌擋在她身前的背影如浮光掠影,不斷在她的腦海中飛掠而過。


    “白雲,你無礙吧?”白衣女子心中念道。


    張雨若的視線又落在了嶄新的白衣上,用冷得令人發指的語氣問道“這身衣服是誰替我換的?”


    “是我換的,雨若姑娘。”一雙秋水長眸靈氣流溢的紫衣女子,端著一碟香甜可口的蜜餞走入房間,衣襟搖曳姿態絕倫,隻比臉色蒼白如霜的白衣女子遜色幾分。


    “真是好人難做呀,我家公子怕你嫌棄湯藥苦澀,特意讓我去買些蜜餞回來給你下藥,你倒好,千般懷疑我家公子不說,還以為我家公子占了你便宜,得了吧,我家公子才不做這些趁火打劫的事。”紫衣女子為素袍公子抱打不平道。


    “秋離!”素袍公子眉頭皺起,給紫衣女子使了一個眼色。


    張雨若冷哼了一聲,執意要起身離去,但剛起身又猛地咳嗽起來。


    素袍公子連忙安撫道:“雨若姑娘你莫要見怪,秋離她素來口直心快,這座紫鳳樓乃我的一位好友所開,你盡管在此安心養傷,天龍會是不會找到這裏來的,待傷勢痊愈再走也不晚,我知道你擔心白雲的安慰,但七日已過三日,四天後白雲自然會回來,你若是執意要走,萬一白雲回來後見不著你的人影,該如何是好?”素袍公子軟硬兼施又把湯藥放回桌上。


    “天龍會不會找到這裏來?這紫鳳樓到底是地方?”張雨若出言質問道。


    “因為他們絕不會猜到這裏。”素袍公子想了想,又一臉為難地說道:“對了,雨若姑娘,如果沒什麽事就不要離開房間,因為這裏。。。不太方便。”


    神思飄忽,白衣記起這座紫鳳樓的來頭,乃一襄陽城中的煙花柳地,她曾在外頭教訓過一撥青皮道士,難怪素袍公子會支吾其詞,便不再作回答,在她想來,這世上哪裏會有如此多的巧合,一個在京城做字畫生意的大戶紈絝,不承祖業反而不遠千裏地到江南遊曆,還恰好有冥魄毒的解藥,這一切一切都太過於蹊蹺,明眼人細細一想都能辨出端倪,從雲夢澤一路到襄陽,張雨若就憑直覺認定這位素袍公子絕非尋常紈絝那般簡單,他好似在刻意隱瞞著什麽。


    “雨若姑娘,你好生休養,我就不叨擾了,這碗湯藥是滋補血氣調.經養脈的藥劑,按時服用身子才不會落下病根。”說罷素袍公子便與紫衣女子離開了房間。


    南方的秋意雖遠不如北方深,可素袍公子在離開房間時,也不忘把房門輕輕關上。


    有秋風拂入房內,白衣女子連連咳嗽,大概是心中有所憂慮,臉色愈發顯得蒼白。


    盡管素袍公子再三叮囑她要好好休養,但白衣女子一向我行我素,她細步來到楠木桌子邊,提起橫放在桌麵的水寒,體內的鑽心痛意讓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從懷中掏出一支梧桐木發釵,細細端詳起來,木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梧桐木頭,雕工也平平無奇,可偏偏就是這麽一支尋常木釵,卻讓白衣女子沉溺入迷。


    白衣撩起零落在耳畔的青絲,摘下頭上的精致發釵,轉而把這支梧桐木發釵插到長絲如雲的發髻上。


    白衣撥開如瀑珍簾,正要推開房門,可她疑遲了片刻,又取消了這個念頭,轉過了身子,向房內的窗戶走去,在經過楠木桌子時停頓了片刻。


    一抹白衣從窗口掠出,頓時沒了影子,楠木桌上隻留下一個空的瓷碗和一支精美發釵。


    房門又被推開,一個素袍公子緩步走入,望了一眼隻剩藥渣的瓷碗,伸手拿起那支精美的發釵苦笑著搖了搖頭。


    __________


    四野闃然。


    茂林深處生起氤氤氳氳的青煙,黃袍和尚晃悠著大袖哼著小調,步伐平穩,對此異像視若無睹。


    在領教過雲夢澤中彌天大霧後,白雲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黃袍和尚頭也不回地大笑道:“害怕了?”


    白雲不語,隻是觀察著前方忽聚忽散的青煙。


    “害怕的話就趕緊回去。”老和尚止住大笑,鄙夷不屑地說道:“你小子要一輩子當個點不亮的燈籠,落在偽境中任人笑話,老衲不會攔你。”


    師仇未報!又怎能落入偽境的泥澤中!那夜在飛來峰上對著如水月光立下的誓言且不是大笑話?況且白衣舍命不讓他跌入偽境,絕不能讓她失望!


    白雲捋了捋心神,淡然說道:“我沒什麽好怕的。”


    “那就好。”黃袍和尚哈哈笑道。


    “小子,你知道習武之人最怕的是什麽?”黃袍和尚像是竹筒倒黃豆,藏不住話。


    習武之人最怕的是什麽?和尚問的這個問題有些唐突,白雲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哪裏答得上話。


    “最怕的是魔。”不等白雲思索,黃袍和尚便自顧自地說道。


    “魔?”白雲有些詫異,不解當中深意。


    黃袍和尚卻搖頭說道:“你雖借佛道雙修築基出佛胎道根,可其然都是徒有其表的虛無,你連佛法中最淺顯易懂的奧妙都參悟不透,難怪修行的進度緩慢,原來是慧根不足,說白了就是笨。”


    “不過你小子三生有幸,遇到了老衲,老衲今日就給你指點指點迷津,好好說道說道佛法禪理。”黃袍和尚待白雲追了上來並肩而行,得意洋洋地說道。


    “尋常人,除了怕死之外,還最怕魔,路走到一半,魔障來了,那是怕得要死呀,因為那魔是專門來給你搗亂的,碰到魔,要不傾動故,佛法上講叫如如不動,不論碰到什麽事情都不動搖,不灰心。要明白空性的道理,因為魔是沒有性的,正因它沒有佛性,沒有本性的,故而他是空性的,所以不要怕魔,魔是空的,是無性的。”和尚又問道:“聽懂了?”


    白雲聞所未聞驚訝得說不上話,原來黃袍和尚的肚子裏頭不隻是裝著烈酒和葷肉,竟還有滿腹的佛語禪理。


    黃袍和尚揚開袖子,也不管白雲聽不聽得懂,興致勃勃地說道:“在心中要有如如不動的道場,倘若對萬物萬事都能如如不動,那你的心便是一幹二淨的,魔自然也就沒有了立足之地。”


    黃袍和尚頗有深意地扭過頭瞥了眼白雲。


    白雲卻如墜雲裏霧裏,和尚費盡口舌長篇大論,他愣是沒聽懂一個字。


    黃袍和尚搖了搖頭,喃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不過沒關係,日後你自然會懂,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老衲也不太懂。”


    “前輩。”白雲忽然想起還未請教和尚的大名,便問道:“可問尊姓大名?”


    黃袍和尚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頂大笑道:“大笑。”


    原來黃袍和尚當真是襄陽雙怪之一大笑和尚,白雲打破砂鍋問到底:“前輩你真是出家人?”


    “廢話,你眼瞎,還是耳聾了?”和尚指了指光如鹵蛋的頭頂,說道:“大笑是老衲的法號。”


    “可是你的頭頂上怎麽沒有出家人的戒疤,還飲酒吃肉。。。。。。”


    白雲還未言盡,黃袍和尚便出言打斷道:“你小子懂個屁,誰說和尚就不能飲酒吃肉的?隻要心中有佛,心中向佛,心中念佛,即便酒肉穿腸也不過像那滔滔江河,一泄而過無影亦無蹤,絕不會留在老衲心中,反倒是那些個人前人後都裝出兩副皮囊,碰上了事便各掃門前雪的臭和尚,才叫人可恨,老衲這種最多隻能算是隨心隨性,隨心而動,隨性而起。”


    “至於這個。。。”黃袍和尚抹了把光滑的腦殼,收起了放蕩不羈的大笑,轉為了溫煦微笑:“我剃度出家那會才五六歲,老師父門下早就有一位比我大上一歲的師兄,入門不久後師父要幫我們燒戒疤,我嫌疼,死活不肯燒,師父也不勉強,故而我就沒留下戒疤來著,倒是我那師兄,一聲不吭從容自若,讓老師父一連燒了六個結疤,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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