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長安又接連掀開了其餘的木桶,白雲發現除了規格一致的兵器之外,還有弓弩甲胃,裝滿了足足的十數個木桶。


    白雲眉頭凝重,欲言又止,他在髻霞山上修道了七年,雖與山下斷了聯係,可他清楚像這般大規模的定製兵器,已是違反了大梁的法律,當以謀反罪誅之,即便是江湖武林中的好漢劍客,最多的也就佩戴數柄兵器,私藏這麽多的兵器不是造反是什麽?一旦被官府發現,誰也脫不了幹係。


    “這隻是一小部分罷了。”竇長安故弄玄虛,又重新蓋上所有木桶的蓋子,免得落下了任何蛛絲馬跡。


    “在船室的密室中,諸如這樣的木桶,足有百桶。”竇長安雲淡風輕地說道。


    白雲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百桶甲胃兵器足足夠一支千人軍隊使用。


    中年男人又回到掛起風帆的柱杆邊坐下,想拿起那隻被白雲隻啃了一口的雞腿,可想了想又放了下來,伸手將燒雞的雞翅膀擰下,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


    “前輩,他們這是要造反麽?”白雲瞥了眼四周,壓低聲線說道。


    嗜酒如命的竇長安酒肉齊下,打了一個猶如秋水綿綿的飽嗝:“這隻燒雞不如你做的好吃。”


    竇長安婆娑肚皮,繼續說道:“說到底還是這些公子哥兒時運不濟,好好的一趟遊山玩水,成了要去陰曹地府見閻羅王。”


    “請前輩明示。”白雲始終沒有一絲放鬆眉頭,畢竟私運兵器乃是砍頭的大罪,管你是不是江湖中人還是三教弟子。


    “其實啊,這些公子哥兒都是替死鬼罷了。”竇長安一語點破要處,卻也不忘餘韻留白。


    “替死鬼?”白雲雲裏霧裏,索性也盤膝坐下。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沉,竇長安抬首眺望了一眼天邊的的餘暉,說道:“尋常百姓可會私運如此大規模的兵器?”


    “不會。”白雲脫口而出。


    “那財力雄厚的士家大族呢?”竇長安又問道。


    白雲忙不迭搖頭道:“不知道。”


    竇長安一臉無奈,沒好氣地說道“你在髻霞山上隻懂悶頭練劍?”


    白雲生澀一笑道:“我還會做菜。”


    竇長安差些沒吐血,但不作反駁,因為他在雲夢澤中就嚐過白雲的手藝,的的確確是無可挑剔,以他從前遊曆江湖那麽些年的眼光,相信僅憑白雲那手燒烤的活就能在大客棧中立足,便說道:“士家大族更不會,誰會放著錦衣玉食金山銀山不顧,去幹這種斷子絕孫的砍頭勾當?”


    白雲頓覺有理,他出生貧寒自幼便是故而,跟著灰衣老僧在北嗍長大,自從老僧逝世了以後,在飛來峰上與世隔絕修習劍道,對山下的是是非非一無所知,隻知山上山下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僅此而已。


    “那到底是誰敢私運這麽大批的軍需?”白雲追問道。


    “自然要造反的人。”竇長安收回目光,頗有意味地瞥了白雲一眼。


    “這個江湖到處都是妖魔鬼怪。”竇長安又補充了一句。


    白雲哭笑不得,他當然知道私運如此大規模軍需物質是那要造反的人,可到底是誰要造反呢?白雲頗為不解地看向竇長安,可那個紮起丸子發髻的中年男人忌諱莫深,似乎是不想明示,於是便又轉開了頭不再窮根揭底,反正一切按竇長安所說,等月亮升高時下船便是,並非是他冷眼旁觀,不顧那仁義道德四字,隻是自古以來王朝更替,素有江湖與廟堂互不相幹這一不成文的規矩,有人私運如此大規模的軍需那是朝廷的事,至於是不是造反白雲不敢莽下定律,更不敢貿貿然插上一腳,萬一處理不當,還會給髻霞惹去大麻煩。


    冷月當空,一直靠著船杆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伸了個懶腰。


    竇長安目光昏昏沉沉,走到船舷一側,探頭望向船頭,他的眼睛驟成一線,前方江麵能隱約看見星星點點的火光,像是漁火又像是火團


    “下船。”竇長安淡然道。


    回到岸邊之後,竇長安並沒有停下腳步,反倒腳下生風,在岸邊的樹林間火速穿行,跟緊順流直下的遊船。


    白雲心底估摸著一算,從上船到下船期間至少行了數十裏路,此刻見竇長安直追帆船而去,心頭霎時疑雲密布,便也一同跟去。


    遊船在遼闊的長江水域上平穩行駛,船頭甲板上早早點起了暗黃燈籠,白日在船頭甲板吟詩作對的公子哥兒,這回都圍在了一張寬大的木桌,桌上擺滿了美食美酒,好些個公子哥兒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酒至半酣的一手抱著美人丫鬟,一手提著酒壺踉蹌起舞,醉生夢死。


    前方的星點火光逆流而上,離這艘帆船越來越近,而在船上高歌起舞的公子哥兒都沒有對漸漸靠近的火光生出警惕,以為隻是那在過江捕魚的漁船又或是那路過的商船而已。


    當火光來到離帆船還有百丈距離時,終於在黑暗中現出了真身,原來是七八艘體積比遊船還要大上兩三倍的戰船,而那些火光則是船頭的照明燈火。


    殺聲震天,戰船將遊船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


    前一刻還船上醉生夢死的公子哥兒如夢初醒,嚇得屁滾尿流。


    竇長安這才停下了腳步,隱藏在岸邊的樹林之中,他眉頭收緊,數了數一共有七艘戰船。


    “竇前輩,你跑這麽快做甚?”白雲好不容易終於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說道。


    竇長安打了個眼色,示意白雲望向江麵。


    “這是?”白雲竭力壓低聲音,但仍然是抑製不住心頭的震撼之感,江麵之上竟然出現了七艘戰船。


    戰船以圍獵之勢貼近了遊船之後,甲士如同潮泄紛紛躍上遊船。


    白雲目瞪口呆,問道:“這些都是官兵嗎?”


    “算是罷。”竇長安說道。


    戰船上的吳字大旗在月光之下瀟瀟揚揚。


    白雲思索了一會,又開口說道:“我曾在龍首山上遇見皇子殿下出巡的車駕,掛的是趙字大旗,為何這戰船上掛的是吳字大旗?”


    “吳字大旗的主人是江南的皇帝。”竇長安冷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白雲淺窄的眼界。


    眾甲士在帆船上一共搜出了百餘桶的軍需物資,那些個適才還在飲酒作樂的公子哥嚇得麵如死灰,一個尚未喝醉的公子哥正要解釋,卻隻聽見為首的將領說了聲殺字,公子哥身旁的士兵當即手起刀落,慘叫連天,數個公子哥身首分離頹然到底,染紅整個甲板,那些婢女嚇得臉青唇白,瑟瑟發抖。


    白雲神色木然,側過臉望向竇長安,希望他出手相救。


    “走罷。”竇長安卻極其平靜地說道,絲毫不顧白雲訝然的目光:“江湖上有句老話,江湖與廟堂素不相幹,饒是這個道理狗屁不通,可你若是想給髻霞山惹去一身腥臭,那你就盡管去行俠仗義當大英雄罷,我可不會攔著你。”


    白雲默然不語,躊躇許久後動作僵硬地轉過身子隨竇長安離去。


    銀柔月色灑滿林澗,蟲豸名叫不絕於耳。


    “被嚇著了?”竇長安忽地開口說道。


    “他們是無辜的。”白雲失神道。


    竇長安譏誚道:“髻霞山下與髻霞山上可不一樣,沒有什麽無辜不無辜,要是受不了那就趁早收拾包袱回去,還去剿什麽天龍會餘孽。”


    白雲默然不答,下山以來到適才江麵上的屠殺為止,突如其來的變化實在是讓人手足無措,無暇顧及,或許這就是山上和山下的區別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王家事你倘若想插一手,與引火上身有何區別,你是三教弟子,本就與這些沾不著邊,廟堂之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獨霸一方的江南皇帝?”


    白雲聽不懂竇長安的話語,也無力去思索深究。


    困意湧頭,竇長安在林中尋了一處較為空曠的草地歇腳,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待明日再趕路吧。”


    白雲點頭答應,拾了些枯枝落葉,點起一堆篝火。


    應時對景,今晚涼意深重了許多,秋風無孔不入,仿佛把人的心肝脾肺都剮個透徹,白雲從船上掠下時,不經意地踩中岸邊的一處水坑,水花濺起,後背和胸前都濕了一大片,此時秋風襲來涼意更是鑽心入骨,白雲解開了衣帶,將上衣脫出放在篝火上烤幹,露出結實的古銅色後背。


    一包被泛黃的手帕包裹的信物掉了出來,輕輕打開以後,裏邊有兩個雕工細致的木雕,一男一女,白雲拭去上麵的水珠,湊到火光處觀賞起來,其中一個木雕像極了莫天象。


    火光搖曳,白雲又拿起另一個木雕,流裙飄搖,容顏驚豔,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尋常富貴人家這般簡單。


    “能讓莫天象念念不忘的,到底會是個怎樣的女子呢?”白雲又將木雕悉心包好,卻無緣故地想起了張雨若,胸口如同灌了鉛水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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