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取出那包用泛黃荷花手帕包裹的信物,匆忙解釋道:“將軍莫要誤會,我是來送東西的。”


    將領的神色愈發冷峻,手依舊僵持在前:“請。”


    白雲還欲解釋,但見將領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隻好退回到百步之外,為首將領這才領著衛隊踏步離開。


    吳王府戒備森嚴,根本不允常人走近,白雲甚是苦愁,該如何把莫天象的信物交到那位女子的手中,無疑成了天大的難題。


    長街上忽地飄來胭脂粉氣,白雲回頭一看,一位高挑玉立姿色絕美的流裙女子,從長街快步走來,衣決飄飄,一雙清澈的眸子亮若繁星,仙氣凜冽,後邊跟著丫鬟惡仆浩浩蕩蕩小計不下二三十人,可好像都刻意與女子拉出二十餘步的距離來,如此之大的排麵讓一些平日揮一揮手便是千兩銀子,搏青樓女子一笑的紈絝子弟自愧不如。


    女子細眉緊蹙,一綹烏黑如雪的秀發微微飛舞,就這麽平淡無奇地在白雲身旁走過,一路無阻地走近王府,拱衛王府的甲士見女子走來無一不俯首行禮,女子卻如隆冬寒霜一般目不斜視地邁進那道朱漆大門,一直娓娓跟在女子身後,拉出一段距離的丫鬟仆從也相繼跟隨女子進入王府。


    轟隆!厚重的大門又重新關得嚴嚴實實。


    白雲回過神後納悶了起來,心想吳王府如此架勢,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麽法子來,隻能另尋契機了,又看了眼當空高掛的烈日,驚覺時辰不早該離開揚州城前往木如寺了,於是把莫天象的信物重新包好收回懷中,多看了眼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繼續沿著長街東行。


    風華絕代的流裙女子穿廊過棟,走過恍似望不到盡頭的長廊,來到湖邊的一座賞景亭中,氣衝衝地在亭內坐下,手撐著傾國傾城的臉蛋,一動不動地望著湖麵發起了呆。


    一路跟隨女子的數十名丫鬟仆從回到王府以後,都紛紛散去各盡其事,可仍是有兩名丫鬟形影不離地跟在女子的身後,約莫是女子的授意,兩名丫鬟在百步開外的湖邊駐足遠觀,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江南女子柔情似水,可如女子這般貌若驚天人的並不多見,女子愁容不減,望湖興歎,可縱然是眉目斂聚,一副幽怨鬱結的樣子亦是美不勝收。


    一位青裙女子朝著湖邊亭居散步走來,手裏頭挽著一隻覆蓋白布的竹編籃子,走入亭內後也不與長裙女子言語,任由她望著湖麵發呆。


    青裙女子嘴角含笑,掀開竹籃上的白布,取出一碟香甜可口的桂花糕點放在桌上,接著也一同坐下望向湖麵。


    桂花香飄溢,長裙女子不由自主地回過頭,用指尖拈起一塊晶瑩剔透,裏頭還有一瓣瓣桂花葉子的糕點細細咀嚼。


    “好吃麽?”青裙女子那雙宛若水杏的眸子溫情脈脈,雖已年至中可仍是風韻猶存,肌膚勝似妙齡女子,半點看不出人至中年的痕跡。


    “好吃。”長裙女子咧嘴一笑。


    “今天閑來無事,便到東廚逛了一逛,發現還有些釀酒剩下的冰鎮桂花瓣,想著你愛吃桂花糕,可頭回做桂花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便隻是做了些許,你若是愛吃我等會再多做一些。”青裙女子溫顏笑道。


    流裙女子把飄搖在額前的發絲撩到耳後,嫵媚動人:“凝冰姑姑,你若是能天天做給我吃不是更好?”


    青裙女子漸漸褪去笑意,輕歎道:“若璃啊,姑姑得走了。”


    名叫趙若璃的長裙女子頓時雙眸無光,默默低頭道:“那位劍神來揚州了麽?”


    青裙女子起身來到趙若璃隔壁,溫柔撫摸著她那頭烏黑秀發:“我讓人把木鐲送出好不容易才把他騙去了西塘鎮,我得趁著當下離去,要不然等他回到揚州城,姑姑可就無處可逃了,這二十年的東躲西藏也就徒勞無功了。”


    “姑姑,都二十年了,你真不打算再給他一個機會?”流裙女子惋惜道:“想來他早已痛定思過了罷?”


    名叫趙凝冰的青裙女子答非所問:“是他放不下手中的劍,不是我不給機會他。”


    “那你離開揚州後要去哪?”流裙女子又問道。


    “去一個遠離江湖是非的地方。”青裙女子平靜如水地說道。


    流裙女子又問道:“姑姑,你實話告訴若璃,你這趟下江南可是那位高坐長安皇城的男人的主意?要不然以姑姑閑雲野鶴的性子,哪裏會摻合這趟渾水,想來那位劍神也是得知了我那位堂弟白衣渡江南的消息,才如此肯定姑姑你人身在江南。”


    “姑姑這趟來江南,本意是不願看到手足之間同根相殘,既然你爹答應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會做出僭越之事,那姑姑也該功成身退了。”青裙女子微笑道。


    說罷流裙女子輕歎了一聲:“若璃還以為姑姑是惦記若璃了才來的江南呢。”


    有沉魚落雁之色的流裙女子,再次把目光灑向湖麵,像小孩家一樣嘟起嘴,黯然說道:“王府裏頭原本就無趣,爹也無趣,對我管教又是嚴謹得很,要是連姑姑你也走了就又剩我一人,以後就隻能天天到這來望湖發呆了。”


    青裙女子笑道:“傻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最疼的是你,你若是想要那天上的月亮你爹也會爬梯子給你摘下來。”


    趙若璃喃喃說道:“隻不過是想到外麵逛一逛,用得著讓幾十號人跟在我後邊嗎?”


    青裙女子輕拍流裙女子的肩頭,慈祥道:“那你說說你爹是誰?”


    流裙女子答道:“江南吳王。”


    青裙女子又問道:“你又是誰?”


    “吳王的女兒。”流裙女子對答如流。


    青裙女子笑道:“對啊,因為你趙若璃是吳王最疼愛的女兒啊。”


    長裙女子輕輕哼了一聲。


    青裙女子用指尖柔柔點了下趙若璃的鼻子:“你爹要幫你鋪排你與荊州吳氏三公子的婚事,可惜我這就要走了,看不著你鳳冠霞帔的模樣。”


    趙若璃狠狠地呸了一聲,說道:“就憑那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還想娶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都別想。”


    “你就不怕你爹把你綁上花轎?”青裙女子輕拍著肚子笑個不停。


    長裙女子一臉無懼,說道:“爹他才不會呢。”


    “別人家的閨女到了桃李年華,都恨不得趕緊找一戶好人家嫁了,你都花信年華的女兒家了,這不天天嘮叨著王府無趣,還不嫁出去難不成要賴在王府做黃臉婆啊?”青裙女子打趣道。


    “我要真賴在王府裏頭做黃臉婆,爹他還真會樂意。”流裙女子笑著答道。


    接著,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你還在等他嗎?”青裙女子忽然地問道。


    流雲女子嗯了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又重新回到湖麵:“他說他會來找我的。”


    “二十年了,他都未曾踏出髻霞山一步。”青裙女子在背影寂寥的流裙女子身旁坐下。


    “因為他還未證得大道。”趙若璃脫口而出道。


    “那萬一他一輩子都不下山了呢?”青裙女子反問道


    “那我就一輩子不嫁了。”貌絕傾城的流裙女子眯起了眼,雲淡風輕地答道。


    ——————————


    白雲穿過長街,忽地看見一道紅影一閃而過,白雲以奔雷之勢追入一處巷弄,卻望眼欲穿空空如也,白雲身形疾出掠入一處十字岔口,目光淩銳掃過四麵八方,發現那抹行蹤奇怪的紅影掠入了其中一個岔口的拐角,隨即抽身追去。


    揚州城的規模不僅雄偉壯闊,街角的彎彎小巷如九曲黃河,白雲追入小巷深處後深有感觸,如置身江南錯綜複雜的交織河網,一時間找不出方向,東奔西走轉昏了頭,自然而然也就跟丟了那抹紅影。


    白雲心中莫名其妙地掠過一位紅衣女子,思緒間正欲原路返回長街,可在路過先前的拐角時,卻聽見有人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隨即停下身子環顧四周,依舊是空無一人。


    “呆子,好巧啊。”那道婉柔的聲線又響起。


    白雲抬頭一看,那抹紅衣正蹲在瓦簷上,那張熟悉的臉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但從心底湧出的敵意,隨即把那麽一絲不值一提的驚喜淹埋掉。


    紅衣女子躍下屋簷,與提著一柄裹布木劍的少年兩兩對視。


    “你跟蹤我做什麽?”白雲一手按住神荼問道。


    “你放心,我不是來取冰魂魄的。”紅衣斜瞥了眼白雲蠢蠢欲動的手,淡淡地說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隻不過是恰好路過而已”紅衣側過臉,不再與白雲對視:“即便我是真的跟蹤你又如何,我是妖魔邪教天龍會的人,你是名門正派髻霞山的人,你要去赴木如寺之會,我當然要盯緊你。”慕之桃的嘴角勾勒出一絲弧線,紅衣如火燒的血色紅雲。


    白雲冷笑道:“木如寺之會的深淺你就不必刻意隱瞞了,醉花樓內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了,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是慕長生的女兒。”


    紅衣女子輕蔑一笑:“你不是喚我作天龍會妖女麽,是不是慕長生的女兒有區別嗎?”


    白雲重重哼了一聲道:“好一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借劉未已這盤四路通透的棋局釜底抽薪,積撰家底,天龍會的目光可不遠止江南一隅啊。”


    紅衣女子嫵媚地笑道:“呆子腦殼開花了啊,還是說受了那位前輩的指點開竅了?”


    白雲又道:“想來冷氏與南宮氏一戰,那個突然殺出的黑衣人也是天龍會派來的罷?”


    慕之桃拈花微笑,搖頭道:“你猜錯了。”


    白雲目光深沉道:“在江南道上,偷襲雨若的是你?”


    這一回,慕之桃點頭道:“是我。”


    “你到底想做什麽?”白雲刨根到底問道。


    “本姑娘天下第一蛇蠍心腸,殺人需要理由麽?”紅衣莞爾一笑:“我不喜歡她。”


    白雲沉默了下來。


    “倒是你,明知木如寺之會是死局,為何還急著深陷其中?”紅衣玩味道。


    白雲冷笑了一聲,徑直地與紅衣擦肩而過:“道義二字你永遠都不會懂。”


    紅衣女子望著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長安並收藏劍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