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劍脫手墜地,就在劍尖離地還有寸餘的間隙,倏然調轉劍鋒,劍身劇烈顫鳴發出嚶嚶嘯響,宛如一頭禦風盤旋的鷹鷲,在繞過李峰周身一圈後懸浮在胸前,劍尖指著那隻渾身陰鷲氣息的人貓,蓄勢待發。


    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油然而生,就像是一座擎天山嶽當頭壓下,與李峰針鋒相對的蟒衣宦官能清楚感知,這種搬山倒海的殺意完全來自於那柄靈性閃爍的青鋒劍,又或者說是出自青鋒劍護主的本能。


    區區一柄青峰劍竟有著如此驚世駭俗的能耐,魏忠仁的眼中掠過一道猶豫之色,他本以為李峰在髻霞山上閉劍封鞘,心境和武境都會因此一落千丈,加之在李峰下山前髻霞山又橫遭變故,血雲當頭玄武出世等預言皆悉數靈驗,他預想李峰已是強弩之末,卻想不到與從前相比,李峰的實力竟有增無減,以偽天罡對天罡,哪怕他占盡了天時地利,根據就毫無勝算可言。”


    李峰雙眸一凝,往前踏出了一步,氣態威嚴凜冽,腳下的官道如瓷碗崩裂般橫生出無數裂縫,毫無疑問,他是在“良言相勸”,請魏忠仁得饒人處且饒人。


    蟒衣宦官對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道理滾瓜爛熟,這也是他從那座朱漆高牆金琉璃瓦屋簷下學來的道理,他冷哼了一聲,收好那卷九曲斷魂刀殘卷,陰冷笑道:“山水有相逢。”


    紅蟒衣宦官從油桐花官道而來,又從黑暗中而去,整座油桐花林卻在適才的博弈中繁花落盡,一地花白。


    青鋒劍靈犀歸袖,李峰的臉上卻愈發冷峻,他望了眼青玄山的方向說道:“事不宜遲,啟程青玄山。”


    可就在此時,周慕雲好像聽見了什麽動靜,臉色驟然繃緊如弦。


    一瞬一息後,官道上如同長江之水的馬蹄聲愈演愈烈。


    “是官兵。”周慕雲脫口而出,在這西蜀一隅,能掀起架勢如此之大的騎隊,也就隻有官府有這個能耐。


    眾人心知肚明,這定是那蟒衣宦官的後手花樣。


    “李峰師叔,讓師侄來處理罷。”周慕雲拱手請纓道。


    李峰眉目微凝,臉上流露出疑遲之色,他並非是在顧慮周慕雲會調轉槍頭,與那蟒衣宦官同流合汙,當著一眾官兵的麵給髻霞山倒戈一擊,倘若他真有要借髻霞山為踏腳石,讓萬象觀躋身正道五大巨擎的念頭,適才在蟒衣宦官的跟前,早就該串通一氣將飛來峰眾人往懸崖底推。


    李峰看人閱人向來奉行觀心術,當然,這與法愚和尚的觀人心術又大有不同,法愚的觀人心術能通過玲瓏眼眸洞穿人心,這是法愚與生俱來的天賦,而李峰的觀心術則是通過言行舉止洞穿人心。


    換句話講,李峰喜歡以自身的深厚閱曆去看一個人的優劣,雖然萬


    象觀掌教孫雲揚的品性參次不齊,但在他看來,周慕雲的確是沒有瑕疵的碧玉,所以他願意相信周慕雲。


    讓李峰憂心如惔的地方,是那位紅蟒衣宦官的手段,一整座客棧的無辜人命,即便青袍道士是萬象觀首席弟子,身後有朝廷當做靠山,可眼前鐵證如山,又如何能夠說得清楚?若是那蟒衣宦官再煽風點火,誣陷他與天龍會勾結,那他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幹淨?


    周慕雲看出了李峰的顧忌,他坦然一笑道:“李師叔,你莫要憂心,山人自有妙計,再說了清者自清,他們若是不相信,大不了我便與他們多耗些時日,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便是,可眼下隻有李師叔你能解青玄劍派之圍,絕不能踩進這灘泥潭,你們快快趕去青玄山罷,若是晚了一步青玄劍派的局勢頹然直下,那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這個爛攤子留給我收拾便是。”


    李峰見周慕雲如此胸有成竹,便打消了疑慮,身為萬象觀首席弟子,腹中自然是有些斤兩,既然他鐵了心要替眾人殿後,也不好再說些什麽。


    李峰深諳官兵與那紅蟒衣宦官的行事截然不同,那隻人貓雖是大內紅人,但是一旦出了大內,他於廟堂之上的威信便是鯨擱淺灘,比在皇城禁宮內要遜色不少,隻因浮沉官海的權臣一律視這隻人貓為大患。


    曆朝曆代權閹當政本來就是禍國殃民的壞事,那位蟒衣宦官雖然沒有在朝堂前進言涉政,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沒少在那位高坐鍛金龍椅的男人耳邊吹風,像不久前大皇子以身涉險微服江南取回大梁龍脈鎖一事,便少不了這隻人貓的功勞,此事最先由當朝宰相房玄林提出,梁帝起初也是猶豫不決,可魏忠仁卻一股勁地在梁帝耳邊磨繭子,可謂是裏應外合。


    大皇子順利從江南回朝複命,立下了巍巍汗馬功勞,涉及黨政並選擇站進二皇子隊中的大臣無不氣得咬牙跺腳,心裏頭都對這隻狗仗人勢的人貓罵娘嘮祖宗,隻是禁宮皇城能一直風平浪靜,的的確確是少不了這隻人貓的功勞,若真在梁帝麵前參他一本說他有違朝綱,說不定會惹來梁帝的雷霆大怒,故而能排得上天子堂前的權臣大員皆是知苦不言。


    天子殿外的尋常官員權勢比不得朝野大臣,雖心裏頭也一樣瞧不上這隻人貓,但提起魏忠仁這個名字無不是忌憚三分,魏忠仁吩咐下來的東西也隻能陽奉陰違,表麵上畢恭畢敬不好得罪這位大內紅人,暗裏頭再想辦法背道而馳。


    此次,魏忠仁為了個人恩怨有意栽贓嫁禍,雖說那些官兵本算不上什麽澄澈清流,但好歹是循規蹈矩的主,況且出了一客棧人命的大案可不是小事,官兵哪裏敢得過且過徇私枉法,饒是那隻執掌大內生殺權杖的


    人貓有意顛倒黑白,執掌此地的衙門知府還是會硬著頭皮秉公辦事,畢竟這樁案件涉及到天龍會,為保住頭頂的烏紗帽,此地的知府多半會收集證據,然後呈給郡府或是州府,一來可將這個燙手山芋推個幹幹淨淨,二來也不用得罪那隻人貓。


    其實以李峰天罡境的實力,一劍千甲手到拿來,隻是廟堂與江湖一向各不相幹,且不談廟堂是否真有在暗裏頭沾染江湖,作為髻霞山飛來峰長老,若是出手傷了官兵定會給髻霞山遭來橫禍,這些年他雖閉劍封鞘深居髻霞山,但朝廷的心思他卻是一清二楚的,髻霞山有意淡出江湖,卻仍穩坐著天下第一道庭的位置,本意是為了江湖安穩,但這無疑是擋住了朝廷企圖指染江湖的通道,這也正是魏忠仁這招後著的高深之處。


    魏忠仁是書生出生棋藝精湛,明知這局棋他隻能占得上風卻取不了完勝,單以偽天罡境與飛魚衛根本拚不下李峰,也知道他的話語在大內之外起不了一言通天的威信,便暗地下派飛魚衛去通知此地官府,倘若李峰當真出手掃蕩耽誤他行程的官兵,便恰好正中朝廷的下懷,好讓朝廷有了理由出手指染江湖,將髻霞這頭龐然大物拉下神壇。


    即便飛來峰眾人清白如許,李峰心性超俗堅守忍字訣不出手,可一旦落在了官府的泥濘中,魏忠仁便會不管對錯跳出來指證一番,讓飛來峰眾人一時半會難以抽身,等郡府或是州府查個水落石出起碼得耗上好些個月的光景,隻怕到時候青玄劍派早已被天龍會夷滅山門,如此前後夠不著的境地,逼著李峰不得不出手。


    李峰對全局洞若觀火,也意識到若再拖延半步離開,事態將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大袖一揮道:“飛來峰弟子聽令,速隨我離開此地。”


    白雲在離開前悄悄與周慕雲打了個眼色,示意他萬事小心,周慕雲則微微一笑,點頭作答。


    待飛來峰眾人沒入官道後,周慕雲隨即轉過了身,走近在一具倒在客棧門前的黑衣人屍首,迅速換上了一襲黑衣,望著另一頭馬蹄聲如雷的官道,神情凝重。


    說實話,他哪裏有什麽妙計錦囊,不過是拚一拚運氣為飛來峰眾人爭取時間,不讓那頭人貓的奸計得逞罷了。


    青玄劍派之圍凶險萬分,正道各大門派選擇自掃門前雪,解圍的重任意外落在了他這位正道五大巨擎之外的萬象觀弟子肩上,可他這趟入蜀卻隻是為了替萬象觀尋找機緣,要知道髻霞山與萬象觀同為天下一流道庭,萬象觀早有取代髻霞山成為天下第一道庭的野心,要是換作了其他人,逮著了這麽一個能將髻霞山拉下神壇,還能讓萬象觀名聲大噪的機會,定會與那蟒衣宦官同流合汙,使勁往髻霞山身上潑髒水,


    但他卻選擇了心中的光明磊落、正義大道,或許他這番做法在別人眼裏是傻不拉幾的爛好人,若是讓他那位師父知道了,怕是會氣得七竅生煙,但在他看來萬象觀要立於道教之巔,省這天下的汙穢,教這天下道理,首先要做的便是省身克己。


    馬蹄聲衝出黑暗,如潮般的官兵馬上就要向他湧來,他不慌不忙地取下身後以白布包裹的兵器,憑空一揮,掃出一道鐮刀般的氣機,打頭陣的十數匹良馬當即被削去了馬蹄,官兵大潮人仰馬翻。


    黑衣蒙麵的周慕雲趁機逃竄入林,將官兵大潮引離官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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