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從辦公室裏走出,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律師。


    “相關資料都已經放裏麵了。”


    “薑醫生,辛苦了。”律師起身接過,隨後側身麵向站在一旁的楊毓芬,“如果可以的話,關於楊女士您的資料,也希望可以早點準備好。”


    “ofcourse.”楊毓芬牽著郝林林的手,看向對麵的郝雲萊,“萊萊,那林林這兩天暫時就跟我住一塊兒了。”


    郝林林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郝雲萊。


    郝雲萊往前邁了兩步,蹲在郝林林麵前,從前往後摸了摸他柔軟的棕黃色短發,“林林,要乖乖聽媽媽的話呀。”


    郝林林點點頭,擠出肉乎乎的雙下巴。


    郝雲萊蹲著身子挪到沙發邊上,將隨身攜帶的行李箱平躺下來,拉開不太流暢的拉鏈,從裏麵取出林林的行李袋。在周老太太家接到楊毓芬電話的時候,她就預料到了,今日與郝林林的分別再所難免。


    郝雲萊比誰都清楚,她就像個病毒攜帶者,不知何時會將厄運傳播給他人。自意識到這一點起,十多年來她都刻意避免與人產生過多的交集。今日一別,等郝林林隨母親定居海外,再見這位弟弟,恐是猴年馬月。


    “thankyou,那我們先回去了。”楊毓芬接過郝雲萊手裏的行李袋,牽上郝林林走出門。


    行至門框時,郝林林扭過頭來,朝郝雲萊揮了揮手,“姐姐,再見!”


    郝雲萊朝著郝林林溫和一笑。


    “再見。”


    抑或是再也不見。


    “我們也走吧。”耳畔響起薑望的清淡嗓音。


    “誒?去哪兒?”


    “送你回家。”


    郝雲萊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回家乘公交車就好,有一班直達的。”


    “我們順路。”


    郝雲萊被堵得啞口無言,“那,麻煩你了。”


    不過她從未提起過自己的住所,薑望又是如何得出兩人順路的結論?


    蹙眉思考間,薑望已經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走在前麵。


    興許是赤奚告訴他的。


    郝雲萊這麽想道,匆忙拖起行李箱跟上。


    ***


    價值不菲的豪車平穩地行駛在車道之上,時至傍晚,盛夏的烈日像被覆上了一層薄膜,它漲紅了臉想要奮力掙脫,最終卻隻落得個沉入西山的結局。所幸餘暉猶在,綻開成一朵碩大的紅蓮,逐漸鋪滿整個西天之境。


    相傳妖魔總在白晝與夜晚交替之時大行其道。晝夜,交替於黃昏,日本人稱其為,逢魔時刻。


    “話說,前麵那個路口能停一下嗎?”郝雲萊扒著窗口,望向不遠處的一幢規整建築物,那便是南州市中醫院。


    “嗯。”


    薑望聞言,並未多問,淡淡應下後,靠邊找了處陰涼地停下車來。


    “等我一小會兒就好啊。”郝雲萊解開安全帶,拿起塞在座位和車門縫隙裏的黑傘,一腳跨向紅霞映照下的大地。


    薑望頷首,熄掉發動機,將椅背調作輕微下斜後,極為舒適地靠了上去。


    郝雲萊背上黑傘,朝著醫院南邊的路口走去。


    這事故頻發的地段,既是周老太太口中被撞的路口,又是那個瘸腿男人最後消失的地點。興許,她能在此地,得到什麽意想不到的收獲。


    有意栽花花不開。


    郝雲萊在南路口東張西望了五分鍾之後,除了感受到進出醫院大門的人較往常更多以外,再無所獲,想到薑望還在路邊等候,她隻得悻悻然地回到車裏。


    薑望稍一抬眼,便借後視鏡看到了郝雲萊耷拉著臉,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郝雲萊正欲將手伸到身側拉出安全帶,不料薑望忽而欺身過來,在離她約莫一公分的距離時堪堪停住。郝雲萊不明所以地抬頭,卻正好對上他含著溫柔笑意的雙眼。


    郝雲萊老臉一紅,將胸腔中砰砰作響的心跳聲聽得一清二楚。


    這男人不是大豬蹄子,這男人是禍水。


    處在這般曖昧的對位中,郝雲萊不由開始細數薑望臉上的毛孔來穩定心神。然而讓她失望的是,薑望的臉上,膚質細膩,不見絲毫瑕疵。


    皮膚真好。


    郝雲萊垂眼,打心眼裏讚歎了一句。


    薑望勾起嘴角,就著郝雲萊剛才的動作扯出安全帶為她係上。


    “怎麽了?看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係好安全帶後,薑望回到自己位置上,由前幾個字帶來的清淡氣息若有若無地噴在郝雲萊臉上。


    “啊?沒、沒什麽。”郝雲萊心慌意亂地回了一句。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綠化帶後一瘸一拐地走出一個男人。


    無心插柳柳成蔭。


    郝雲萊前傾著身子,半是警惕半是驚訝地看著前方來人。


    那人穿著藏青色的衝鋒衣褲,滿臉的絡腮胡和壓低的寬帽簷使得整張臉都隱於偽裝之後,正是不久前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齊湛車裏的瘸腿男子,也是與周老太太的兒子長得一般無二的神秘存在,他略顯艱難地往前走著,走到車道中央的時候停了下來,緩慢地朝他們招著手,看這意思應該又是想讓他們幫忙載一程。


    薑尚緩緩啟動車輛,駛入中央車道後勻速向前開去。片刻之後,車頭逐漸靠近男子,薑望卻絲毫沒有刹車的準備。


    郝雲萊頗為焦急地開口,“你看不見那個男人嗎?!”


    “看得見。”


    語畢,薑望毫不猶豫地撞向男人。


    郝雲萊驟然一驚,隨即死死地閉上雙眼,心頭一下閃過萬千思緒,從如何在警察麵前回憶當前場景到聲淚俱下乞求受害者家屬的原諒,無一沒有跳過。


    然而,沒有等到預料之中撞到人後產生的巨大衝擊,郝雲萊詫異地張開雙眼,入目是筆直平坦的大道,她急急忙忙將脖子扭向身後,透過後車窗,卻發現空無一物。


    “那個男人呢?”


    “他不是人。”


    “誒?”郝雲萊坐正了身子,回想起正午時分,那時候分明齊湛也看到了這個男人。


    好似一眼便能看穿郝雲萊在疑惑什麽一般,薑望一語挑明了重點。


    “今天是中元節。”


    中元節?!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七月半,中元節,一年中唯有此日,普通的人們也能看到未入黃泉遊蕩於世間的亡者。巷口街角,豆瓣天涯,其中虛虛實實的見鬼之事常出自這日。


    隻不過——


    “薑醫生,你是從哪裏看出來他不是人的?”


    “去年我就見過他。”薑望減緩速度,往左拐去。


    薑望說,他記得去年中元節的時候,不似今日這般晴空萬裏,空中不時地飄下細細的雨絲。因托朋友找的資料有了新的進展,他匆忙趕到南州。當時車道兩邊貼地的綠化帶還是修剪平整的側柏叢,駕車駛在陰雨連綿的第二大道時,那個男人出現了。他佝僂著背在路邊招手,看上去應該是想攔下路邊車輛,雨越下越大,所幸他戴著寬簷的漁夫帽,裏麵的頭發應該沒有被雨水淋濕。薑望正想靠邊載他一程,不料已經先有人停下,路邊的男人隨即拖著一條腿跨入車門。


    失去助人為樂機會但也樂得輕鬆的薑望默默打開轉向燈,將車開回左車道,還未往前駛出多遠,忽聽得一聲巨響,透過後視鏡,他看到剛載了那個路邊男人的麵包車直直地撞上了護欄。


    反應過來後,薑望急忙將車停至一邊,衝到麵包車旁查看車內人員傷情。奇怪的是,車內除了一名額頭撞上車前玻璃的駕駛員外,再無他人。


    “後來呢?”


    “後來,我去問了名玉泉寺裏的得道高僧。”薑望頓了一下,不再往下說去,吊著郝雲萊胃口。


    “所以,得道高僧怎麽說?”


    “他建議我,下次再見到這個男人就迎麵撞上去。”


    這真的是得道高僧提出來的建議嗎?郝雲萊的嘴角控製不住地抽搐了幾下,“萬一這次遇到的是真人怎麽辦?”


    “不會是真人。”


    “為什麽?”郝雲萊十分好奇薑望這般篤定的原因。


    “沒有為什麽,你信我便好。”


    郝雲萊狐疑地看了一眼正手持方向盤的男人。


    “別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薑望感受到一直膠著在他臉上的目光,不由戲謔地開口。


    郝雲萊急急急忙忙收回視線,垂眸擺弄起放在膝蓋上的雙手。


    “你剛才是因為那個男人不高興嗎?”見郝雲萊沒再吭聲,薑望又起了個話頭。


    郝雲萊點點頭。


    “這樣啊,真是令人傷心,沒想到你滿心想的居然是別的男人。”


    郝雲萊把頭抬起,愈發不解地盯著薑望。


    “這邊左轉就到你家了吧?”


    看到周遭熟悉的場景,郝雲萊點了點頭,“嗯。”


    夜幕快要降臨,拐角的理發店亮起了門外的霓虹燈,上麵的字樣配色是經久不衰的紅藍,在這個路口左轉,你將看到樹池中的三棵營養不良的桂花。數過三棵桂花之後,郝雲萊所在小區的保安室便會出現在視野之中。


    一棵。


    兩棵。


    三棵。


    四棵。


    保安室呢?


    郝雲萊難以置信地看著列植著無數桂花的,漫無盡頭的漆黑前路,一臉驚懼地看向身旁男人。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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