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 卻終有盡時。天邊泛起魚肚白,繁星隱沒, 天空中夜色緩慢褪去, 黎明的曙光如海潮般從大地盡頭湧來,隻餘啟明星高懸,在夜色與黎明的分界上獨自閃爍。


    葦草叢被分開,清平從船上爬上岸,她站在這草原上, 抬頭看著天空的變化,朝霞是明亮而絢麗的紅, 她聽見動靜, 轉身看向身後。


    謝祺朝她拱拱手道:“李大人,辛苦了。”


    倘若命運是一條河,那人生便如浮萍, 誰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她看向立在一旁的馬車,道:“接下來還要勞煩謝長史。”


    謝祺隻道:“不敢。”


    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麵前的人似乎哪裏變了, 謝祺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在她轉身的時候瞧見她耳後一點豔麗的痕跡, 雖被散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但在雪白的肌膚上尤為顯眼。


    她難以置信地死死看著她,一切不解與困惑終於得到了答案,她心中隻有一個想法,怪不得殿下竟變了主意, 不惜以身犯險,難怪如此!


    清平不知她為何僵在原地,奇怪道:“謝長史?”


    謝祺魂不守舍地啊了一聲,道:“李大人,我就......送殿下回去了。”


    清平點點頭,從草叢中分拂而過,與她朝著反方向離去。


    謝祺走了很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綠草如波,不見人影。她心中震驚後快速平複下來,鄙夷中生出奇怪的危機感,她本能的覺得這個人的存在將會成為一個最大的威脅,她沉默地看了看晃動的車簾,突然伸手叩了叩,低聲道:“家主?”


    一時間隻聽見車輪轉動的軲轆聲,車中靜靜的,沒有人回答。


    謝祺倉促收回手,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她吸了一口氣,覺得後背一片冷冰,才恍然驚覺自己幹了什麽,她沒來由覺得有些恐懼,連觸碰車門的手都僵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未曾聽見車中有什麽動靜傳出,當即心中一緩,正要收手,忽然車中有人道:“謝祺?”


    她心中重重一跳,幸而馬車駛入城門,喧囂聲暫時掩住了楚晙的話。隻是時辰尚早,城中路人稀少,車在城內拐了個彎,沒多久便在王府後門停下。


    謝祺用力按住手心,翻身下馬,低聲道:“家主。”


    車簾掀開一角,她看不清楚晙的臉,心中飛過種種念頭,不知不覺跪到膝蓋麻木,楚晙才道:“起來。”


    謝祺有些狼狽地起身,外袍上沾滿了塵土,她本以為接下來麵對的便是楚晙的怒火,但是車中傳來聲音低啞而平緩,她竟想起在那位李大人耳後的曖昧痕跡,胸中如同燃起了一把大火,燒的口幹舌燥。


    “殿下......我。”她頭一次這般口齒不清。


    楚晙淡淡道:“不必多言。”


    她從車中出來,謝祺抬頭去看她,隻覺得她眼神鋒利如刃,像極了劍出鞘時劃過的寒光。她側頭看著她,冰冷如雪,將她腦中所有綺念驅散。


    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隻是怔怔的看著楚晙,她容色帶著宿醉後的倦意,卻又有一種怠倦般的殊豔,謝祺低下頭,心跳的厲害。


    五月的最後一天不複往日的晴空萬裏,天空陰雲密布,傾軋而下,與城牆貼的極近,遠方風裹挾著草屑席卷而來,帶來潮濕壓抑的土腥氣。


    使團卻是選在這天離開雲州,從居寧關一路向西出發,穿過薾蘭草原,經過一段時間的長途跋涉,最後到達王庭。


    使團出使西戎求取文契,代表了代國與西戎重修舊好的決心,此去雖是千難萬阻,但若能成,便是一件名留青史的盛事。


    隻是自代立國以來,從未有過這種事情。向來是小國去大國求得結好的文契,從未有過大國到小國去求取文契的。雖說西戎能有與代一戰的能力,但朝中諸臣都將其視為宵小,不屑一顧。未曾想過如今竟要由親王出使,換取文契,這種求來的和平,背後自然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但自百年前失了爾蘭草原後,代國失去了大量的馬匹,隨之而來的便是騎兵數量的削減。沒有馬上作戰的騎兵,光憑腳力,是無法與西戎三萬鐵騎精兵相抗衡的。更何況草原作戰地形複雜,西戎兵馬依仗騎兵,可以快打快退,但對雲策軍來說卻是十分不利,大大降低了其作戰能力。


    沒人知道爾蘭草原是因為什麽原因被割讓出去的,有了這片土地肥沃,河穀溫暖的草原,西戎簡直是如虎添翼,馬匹數量的增加,隨之而來的便是騎兵數量的猛增。最初西戎不過五千精騎,便能與代國一戰,如今卻有三萬騎兵,匯聚在爾蘭草原,如同天空烏雲,沉沉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沒人知道這次信王前去是否能真的取得文契,西戎真的會如同和談所言那般嗎?月河已經被讓出去了,文契一簽,就意味著代國又失去了一塊土地,西戎兵線壓向雲州最後一道防線,居寧關岌岌可危。


    但此時這些事情都不在考慮的範圍內,人人都知道出使西戎危機四伏,麵臨的最大的問題便是如何讓信王最快取得文契,盡快歸國,以免成為人質,被扣留在西戎王庭,那可極速大大的不妙了。


    隻是這日實在是不像什麽好日子,連老天都不肯做美,不一會便狂風大作,吹的人東倒西歪。送行眾官來不及去說些什麽禮節上的話,卻見為首的言大學士嘴角抽搐著倒地,在原本悲涼的氛圍中更添淒苦。


    使團中便傳來話,信王殿下體諒眾人辛勞,加之今日恐有暴雨,需盡快出關,就不必再送下去了。


    傳話的人把話帶到,孫從善微微一怔,突然發現信王從頭到尾就沒有露麵,她隱約覺得事情哪裏有不對,剛想說什麽,人群中驚呼一聲,言大學士已然兩眼翻白,手腳抽搐不止,昏昏倒地了。


    她被分散了注意力,隻是這麽一會的功夫,那傳話的人已經歸隊,銅鈴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麵紅色的旗幟隨風飛舞,上麵繪就的紋飾卻在風沙中有些模糊,馬兒頂著風慢悠悠地走著,在悠長的吆喝聲中,向著居寧關而去。


    風將城外沙塵卷的到處都是,蒼穹之上,遙遙可見雲中銀龍遊動,城池在這風中幾乎化為一抹模糊的黑影,古城廢棄的烽火台上,野草被連根拔起,隨即被吹散在風中,一隻手抓住其中一根草,寬大的衣袖灌滿了風,在她身後翻飛。


    從高處能看到使團離開古城,緩慢的向居寧關駛去。謝祺眼被風沙迷了,抬眼看去,隻覺得楚晙玄服黑發,瞳如點漆,幽深莫測地望著使團離去的方向,那根細草在她指尖被攥地牢牢的,片刻後才被她放開。


    她險些以為她要乘風而去,天越來越暗,楚晙轉身離去,那一瞬謝祺見到她眼中劃過複雜而深沉的情緒,讓她險些以為是自己被迷了眼看錯了。


    楚晙麵色如常從她麵前走過,謝祺感覺有些緊張,她聽到她低沉而森嚴的聲音響起,不帶一點感情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謝祺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忙道:“一切已經準備好了,殿下可隨時離開。”


    楚晙看向遙遠的地方,風沙中使團猶如離岸的小船,向著未知的方向,駛入洶湧的黑暗潮水中。


    她道:“不急,還不是時候,需得再等等。”


    謝祺已經領教過她的手段了,再也不敢妄圖猜測她的想法。她仔細一想,隻覺得自己所行所想都在這位殿下手中,仿佛她早已經料到般,一切盡在掌握中,她不免有些敬服,又有些畏懼。


    楚晙凝視著蒼穹之上呼嘯而過的狂風,雲層翻湧滾動,空氣中壓抑的氣氛越來越重,泥土的腥氣混合著一種奇怪的味道在風裏,眼看一場暴雨就要到來,謝祺鼓起勇氣,道:“殿下,該回去了。”


    楚晙卻沒有看她,隻是一直看著遙遠的天際,她除卻麵色有些蒼白,卻是平靜如波,在風暴中屹立不動,如淵渟嶽峙般,謝祺便覺得方才從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後悔是自己看錯了。


    她在心中將一切都梳理了一遍,覺得自是再無遺漏了。但唯獨李清平此人卻讓她頗感不安,不過觀楚晙如今的態度,她倒是也能瞧出一二,雖說是佞臣之流,此次前往西戎,也不知能不能回的來,即便回來了,那又如何?


    謝祺心中篤定非常,心中疑慮卻始終難解,她不明白楚晙堂堂殿下,為何選了這玉瓊之道,她想起那天清晨時,那人溫柔的將殿下放入馬車,好像怕驚了什麽,那種憐惜而溫情的樣子,眼中好似有水波輕輕蕩漾,她每每想起來,便覺得十分厭惡。


    隻是她不便說什麽,楚晙自然也不會去費心想,隻是一言不發地下了台階。


    遙遠天際傳來悶雷聲,風從四麵八方湧來,黃沙如潮吞噬了一切。


    暴雨將至。


    作者有話要說:  等等,我看看評論區有幾位開頭字母m的讀者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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