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出新排的戲實在有些蹊蹺, 清平捫心自問與張柊清清白白,卻也不知坊間流言究竟是從何而起的。她對尚書之位毫無興趣, 這一點也充分的向溫天福表示過了。既然如此, 難道是張柊在宮中出了什麽事?她隨即否定了這個念頭,張柊一舉一動盡在楚晙眼皮之下,要真是後宮出了什麽事,難道她會放任不管嗎?


    思來想去也沒個頭緒,清平感覺有些不對勁, 但到底哪裏有問題,她卻也說不清楚, 隻是憑直覺感覺此事絕非那麽簡單。


    翌日豐韞果然沒來找她, 清平要是不往外跑,就呆在書房懶得出門,橫豎府中有管事打理, 她也沒什麽不放心的。


    越到年關事情越多,眼看還有十幾日便要過年了,清平打聽到今嬛與原隨還未歸來, 恐怕她兩人是要在辰州過個新年了。她突然感覺到十分寂寞,有日放衙後她特地路過燕驚寒家門邊, 看見門鎖都已經鏽的不成樣子了,被凍在脫漆的大門上。院中那棵老樹隻能看到一點枝椏,她想院中一定堆滿了落葉。門兩旁的對聯大半碎成紙片,這是那年她趕赴雲州上任之前貼的,如今再看, 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隨著時間消逝的不僅是物,還有當初的心情。清平隻是看了幾眼院子,她想這春聯,還是等燕驚寒回來自己親手貼吧。


    人若是忙起來,日子便過的飛快。不知不覺到了除夕前夜,清平奉詔入宮領宴,因先帝過世一年,並無絲竹歌舞,宴中照例按功封賞,由內閣首輔嚴明華代為宣讀。清平對著一桌冷菜沒什麽吃的欲望,心想原隨若是回了信,也該到長安了。她聽見身邊一人低聲道:“陳大人入閣了?”


    清平抬頭去看,坐在隔壁那桌的陳開一極為震驚的坐著,仿佛不敢相信。先前她隻不過想爭一爭尚書的位置,竟然就這麽入閣了!這就好像是搶燒餅的人最後得了個西瓜,陳開一心花怒放地上前領旨,嚴明華笑嗬嗬地將朱紅的玉軸放在她手中。接下來又有許多人被宣讀到名字,譬如原隨今嬛也在其中,但都隻是寫在一道聖旨上,數並封賞,不如陳開一那般風光。清平見她歸席後眾同僚爭相道賀,一時風頭竟蓋過了先前的翰林院大學士翡珂。


    清平沒聽見自己的名字,身邊的同僚卻很是奇怪,同是去辰州辦事,為何刑部工部兩位侍中皆有封賞,而禮部的連名也不提。她知道自己是要被外放的,有沒有封賞都無所謂。但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翡珂與陳開一都是競爭禮部尚書最有希望的人選之一,如今她兩人都各有擢升,那誰會接任禮部尚書呢?


    禦階下嚴明華不知何時離去,換成了她熟悉的身影,禮部尚書溫天福。


    眾所周知,溫老尚書年後便要致仕了,她此時出現,必然是要宣讀禮部尚書的人選,溫天福展開聖旨,先是誦讀嘉獎之詞,最後道:“……爾禮部侍中李清平,虛中以求治,實賴股肱之任臣;拜手以陳謨,必恃學力之精。錫之敕命於戲,克忠報國守信全身。茲以考績,特授為禮部尚書,嘉爾冠榮,永錫天寵。”


    語畢,溫天福捧著聖旨,向著清平所在的那桌看去。


    清平聽到最後,還是木愣愣的坐著。她身邊的同僚小心地推了推她,道:“李大人,該上去領旨了。”


    誰也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之後竟殺出這麽一個人來。但尚書閣老們麵色如常,像是早已知曉了答案,眾臣便看著新出爐的禮部尚書上前領旨。


    清平臉色蒼白的走到溫天福麵前,雙手接過聖旨,溫天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莫要幹愣著了,待會還要去謝恩,可不要失禮了。”


    這事無論怎樣看都透著種古怪,論資曆排也輪不到她來做尚書。在場的人都是人精,哪裏看不出這其中的反常來,更有心細的,瞧見清平的臉色似乎不大對,都一道不敢做聲,隻偶爾瞥一眼她。


    詔令既下就難以收回,此事必然在朝會上通過了。清平疑慮重重,難道就沒有一人出言反對?等到謝恩的時候,她再一次見著溫天福以及數位大人,溫天福不動聲色地道:“李大人,此次舉薦首輔大人對你讚譽有佳,你理應謝她。”


    清平依言向嚴明華行禮,嚴明華道:“李大人,你是不是很疑惑,為什麽內閣與六部在這麽多舉薦的人裏頭,獨獨卻挑了你?是了,你年紀尚輕,資曆也不夠,這個位置本輪不到你來坐。我這話既是說給你聽,也是說給朝臣們聽。心中存疑的人不隻你一人,但事關朝中要職,內閣與六部不會如此草率行事,陛下也不會糊塗而為,這其中皆有章法可尋可依。”


    清平附身再拜,嚴明華眼光一掃周遭,奉命來謝恩的臣子們紛紛俯身行禮,她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在雲州的考績也送到吏部了,是優績,且州牧薑大人親手為你寫了考評語;前安平郡郡長孫從善也曾向吏部上報,因互市開行,推廣新法之事,請求朝廷予你嘉獎;邊陲亂起之際,使團奉命出使西戎,最後取得盟書,以全國體,九死一生方得歸來,因為這個緣故,周帥也向朝廷保舉你;前大學士言慕韻臨終前上奏朝廷,其中也提及過你的功勞。”


    在場的所有人都低下頭去,似乎深受震撼,唯獨清平立的筆挺,輕輕垂下眼。嚴明華沉吟片刻後道:“這些功勞,有些能明著過吏部,有些不能,諸位也知道是為什麽,我便不細說了。李大人,不知道我這話是否解了你的困惑?舉薦你的人中,有封疆大吏,有功之臣,一軍統帥,榮膺兩朝的大學士,至於我這個內閣首輔,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你要謝,就要謝她們,也要謝你自己。能在危難中恪守道義,窮途中不移本心,這便夠了。”


    清平站了一會,聽著那些熟悉的名字,往事曆曆在目,此時想起,卻覺得好似一場大夢。夢醒後有人生,亦有人死,她在此時才意識到那些事情真的已經成了過去,再如何後悔自責,都像是追不上的晨光,最後消散在燦爛的朝陽中。


    門外宮人來傳,說是陛下請她們都回去與家人團聚,諸位大臣不必去紫宸殿謝恩了。


    那夜清平回府後,從書房中收拾了一堆從前的東西,大部分已經沒什麽用了。她本意是想都燒掉,後來想想,覺得找個箱子全部放起來。這麽一忙便忙了一宿,理出來幾個大箱子,都歸置到書架最下頭放著,最後她從抽屜裏取出那隻紙鶴,輕輕的將它放進箱中,然後用貼條封上箱子,她想她可能再也不會用上了。


    除夕一過,宮宴上清平出任禮部尚書消息已經傳遍朝堂,初五她去禮部上衙時,值守的官員見到她紛紛行禮,更添了幾分小心。溫天福已經在尚書署收拾東西了,見著她來,先讓收拾的人下去,關了門對她道:“有些不便細說的事情,我都寫在了紙上,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趁著這幾日我還在,就多問問。”


    清平看著老大人花白的頭發,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天福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我朝也不是沒有出過你這麽年輕的尚書,破格提拔的比比皆是,你又在擔憂什麽?你是侍中,接任尚書於情於理,嚴首輔說的話難道你都忘了嗎?”


    清平心中百味陳雜,低頭道:“下官不敢忘。”


    溫天福道:“那就對了,內閣與六部都沒有反對的人,你怕什麽。這要說巧,也是巧的不行。你帶著功績從雲州回來時被提為侍中,那時候到處缺人,禮部也是,恰好你來補上了,這是一巧;當時我向陛下請辭,她不許,卻允我一年後致仕,按理來說,這一年侍中應當呆在朝中,準備接尚書之職,但你偏偏資曆不夠。誰知去了辰州回來,吏部清點你的功績,這下子可不得了。這麽一算,你也能夠得上尚書的位置了。這麽多巧合在一起,那就不叫巧了,叫天意。‘人道我貴,非我之貴也。此乃是時也、命也、運也’,你雖不爭,但我早些時候就說了,這位置遲早要歸你。”


    她的手撫過桌子,道:“說了這麽多,你又是怎麽想的呢?”


    清平低聲道:“下官隻是覺得有些……有些不安罷。”


    “這就對了。居高位者,哪個能高枕而臥。既然不安,就會思危思過,思人思己。”溫天福看著她道,“這沒什麽不好,事在人為,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清平向她作了一揖,道:“多謝大人教誨。”


    溫天福嗬嗬笑道:“不必謝了,我是老了,致仕後打算到處走走。你老師可還在辰州,要是得空了,請她來封信罷。”


    清平不解地看向她道:“老師?大人說的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寫完,吃個飯回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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