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被閃電般的光亮擊潰,光的速度太快,沒有人真正能夠捕捉到其行走的痕跡,用夕霜的那雙眼來,光線好似巨大的蛛網,又好似幹涸河底的龜裂,沒有人可以阻止韓遂的推進,強光之下,紛紛閉眼護住,否則會被刺瞎。


    聽不到聲音,聽不到茹娘痛苦的或者是宣泄的聲音,夕霜勉強透過一口氣,她的靈力不夠強大,被影響得也最明顯,此時全身衣衫被汗水浸濕,仿佛才從井裏打撈上來的人是她。她聽到身後徐徐清風,是水魄始終護在她身後,替她扇風,替她恢複。


    她心念一動,伸出右臂,水魄歡喜地把身形縮小到合適的尺寸,停留在她的臂膀上,爪子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衣衫。夕霜微微側頭,臉頰在它的羽翼上蹭了蹭:“我沒事了。”


    韓遂原來已經在離開她十多步開外,與那個茹娘最多隻有一尺之遙,那是非常危險的位置了。


    水魄看看韓遂,又看看夕霜,眼中晶光四射,夕霜撫摸它背上的羽翼:“他不會有事,他是很強大的,而且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甘望梅聽到夕霜的話,肩膀一震,努力節製才沒讓自己轉過身去,隱在長袖的中手握成了拳。


    秦雲行的目光被遠處走來的女子吸引,那人走得太快,幾乎是一眨眼已經到了跟前:“這位就是暫住在甘家的第一美人蘇盞茶?”


    甘望梅哪裏有心情說這個,勉強嗯一聲,這個蘇盞茶剛才在秦雲行出現的時候,一臉不屑地離開,這會兒怎麽又過來了?


    蘇盞茶快要到韓遂跟前的時候,二話不說,鏡勢逼人直衝著茹娘的要害刺去。幾乎是同時,在場數人異口同聲喊道:不要!


    茹娘對韓遂有了九成的信任,對外界沒有絲毫的防備,那鏡勢迅疾又霸道,哪裏避讓的過去!千鈞一發時,韓遂轉過身,騰出另隻手擋住了蘇盞茶的攻擊。


    夕霜暗道不好,她和水魄心意相通,水魄不用她命令,展開翅膀撲向了莫名其妙的蘇盞茶,加以阻擾。


    蘇盞茶一看又是這扁毛畜生,新賬舊賬一起算,衣袖揮動飛出鏡勢擊中了水魄。她原以為水魄再稀有罕見,畢竟是隻靈物,哪裏經得起她一半靈力的攻擊,又是正中目標。不想水魄連飛過來的勢頭都絲毫沒有減弱,尖嘴朝著她的臉孔啄了下來。她對容貌最是愛惜,不敢托大,雙手一撤,往後退開避讓。


    離得最近時,蘇盞茶見著水魄周身被一層很淡的光暈籠罩,應該就是此物護住它,讓其所向披靡,無視了她的攻擊。


    夕霜的手還指在半空,任憑是誰也會以為剛才是她和蘇盞茶正麵交手,而且沒有輸!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出手的時候,甘望梅也出手了。但是出手比她晚了一分,收手又快,時間掐算得太好,除非是蘇盞茶本人,再沒有旁人能夠發覺了。


    甘望梅的臉向著韓遂的位置,視線由始至終沒有看過來,夕霜咬了咬嘴唇,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誰要你幫忙,幫了我也不會謝你的。


    “你好大的膽子。”蘇盞茶一擊不中,反而被水魄再次偷襲成功,雖然沒有啄到人,發髻還是鬆散開來,她從來不是肯吃虧的人,準備拿捏住夕霜的軟肋,“我次次手下留情,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嗎!”


    “蘇前輩靈力修為遠在我之上,輩分也不知道要比我高了多少,和我這樣一個小輩計較有意思嗎?”夕霜沒有硬抗的意思,立時委屈服軟,“蘇前輩,我今年才剛滿十七,靈力微薄,怎麽敢和幾百年修行的前輩作對。”


    蘇盞茶差點被她這句話氣得吐血,小丫頭嘴巴厲害,暗地裏嘲諷她年紀大,還斤斤計較!


    “你養的這隻畜生數次冒犯我,若你說不是受你指使,那麽把它交予我,讓我來替你管教。”蘇盞茶再次抓向水魄,這一回沒有甘望梅幫襯,水魄的速度再快還是被她畫下的結界攔下來,隨即她一把握住其脖頸,大拇指按在要害處,挑釁地看向夕霜,“是你的錯,還是它的錯?”


    夕霜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水魄是她從一顆蛋辛辛苦苦孵出殼成形的靈物,而且乖巧聽話,根本不用她操心,又會幫忙又會撒嬌,早就有了感情。這會兒見蘇盞茶出手毫不留情的,下個重力,水魄想要掙紮卻無力,一口氣快要透不上來的窒息。


    她硬著頭皮,準備把這個鍋給背了,承認是她指使水魄攻擊蘇盞茶。這裏好歹是甘家的地盤,哪怕蘇盞茶要懲罰他,也不可能要了她的性命吧。她沒有功夫去看韓遂的反應,這個時候,韓遂一心在幫茹娘渡過難關,誰都知道過程凶險,不能出半分差錯。


    茹娘的情況一旦穩定,省下多大的麻煩,又讓多少人不會被無辜傷害。和這個一比,她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蘇前輩,你也知道水魄才從殼裏孵出來不懂事,要怪就怪我好了。”夕霜做出低眉垂目的老實樣子“前輩想要懲罰我也行,不要為難它,它什麽都不懂。”


    蘇盞茶冷笑道:“你這是用話逼我,意思是我和一隻畜生,還有你這個黃毛小丫頭,過意不去,特意為難你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前輩誤會了。”夕霜別扭地梗著脖子,隻要能把水魄救回來,其他的都可以拋在腦後。


    “也行啊,它什麽都不懂,你好歹十七了,應該懂。你跪下來,給我磕頭賠罪,我不和它計較了。”蘇盞茶本來可以順著台階順流而下,既出了一口氣,又不得罪甘家。可看著夕霜的模樣,心裏窩著一股邪火,連她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為什麽看這丫頭就是不順眼。假如當著眾人的麵,狠狠打擊夕霜一下,讓她吃點虧長點記性也是舒暢的。


    “那前輩能把它先還給我,我一定給前輩賠罪。”夕霜早就想過,懲罰無非是磕頭,無非是道歉,不至於傷人性命。她剛才也說了,自己才十七歲歲,蘇盞茶怕是要近七百歲了,快成祖宗了,給對方磕個頭,也不委屈。


    “別耍花樣,我有的是辦法把它再抓回來,第二次絕不輕饒。”蘇盞茶手一鬆,水魄慌裏慌張從她的桎梏中掙脫,跌跌撞撞飛回到夕霜身邊。


    夕霜二話沒說,捏著裙子,直挺挺往蘇盞茶麵前撲通一跪,立即又用力磕頭,每一次都是腦門著地,磕得砰砰響。


    蘇盞茶有些反應不過來,這也太幹脆,太直接了。


    秦雲行在旁邊皺了皺眉,悄聲道:“好歹是你們甘家的孩子啊,就這樣看她受委屈?”


    甘望梅同樣壓低聲音回道:“她可不是甘家的人,一嘴都不承認,說自己姓廿。甘多一橫,攔腰一刀,界限畫得可清楚了。”


    “什麽第一美人,心眼這般狹窄,縱是長了一張豔若桃李的臉。要我說,指不定是什麽蛇蠍心腸,不好應付。”秦雲行從兒子謝安在口中聽了夕霜不少的事兒,反正兒子喜歡,說的全是好話,她打心眼兒裏也挺喜歡夕霜磊落直爽的性子,見她磕到腦門破了一大塊皮,滲出血來,順著眉角往下流,用力咳嗽兩聲道,“甘家家主啊,就算不是甘家的孩子,這也是在你家地盤兒,什麽叫欺人太甚?你臉不疼!”


    甘望梅嘴上不說,心裏疼,可她不能當麵拂了蘇盞茶的心意,而且夕霜主動磕頭,攔也攔不住,要是中途攔了,反而讓她這些頭都白磕了。她冷眼旁觀,並非是對夕霜無情無義。而是形勢所迫,隻能走此下著。


    蘇盞茶見夕霜的血,順著鼻梁快流到嘴角了,心裏一突,韓遂要是把活屍的事給處理好了,一轉頭見小丫頭滿臉是血,追究起來,豈非都是她的罪過。她剛意識到這一點,發現又有哪裏不對勁,那邊茹娘出聲了。


    茹娘本來是懸在半空,雙腳不得落地。這會兒,膝蓋一彎,重重跪倒在地上。而且大半個人撲在地上,以頭搶地,嚎啕大哭。這哭聲中除了悲滄,反而有些釋然。


    韓遂垂眼看著她,聽著那哭聲,嘴角輕輕往上揚:“我剛才探入你神識,發現你的確與眾不同,而且你手上並未沾染人命,所以才願意幫你。”


    茹娘哭得反而越發大聲,然後她揚起臉時,眼角幹涸,沒有一滴眼淚。韓遂很清楚她的體質,知道她並非弄虛作假,而是這具身軀裏,的確是無淚無血,空殼子一般,全靠著朱菩提,支撐著本能,又靠了尉遲酒獨門下的邪術。


    這茹娘到底怎麽走到這一步,看起來大有玄機。


    這邊的哭聲,沒壓住那邊夕霜磕頭的聲音,韓遂顯然是發現了,正要轉過頭來。蘇盞茶想要先一步橫插在兩人中間,擋住他的視線,可這樣做又太刻意,太掉身價。所以她的一隻腳剛伸出來,又趕緊縮了回去。


    韓遂見著滿臉是血的夕霜,再看看她跪的方向,心裏一片清透。


    “夠了!”隻是這兩個字,在場所有的人,默契地閉上了嘴,連茹娘都壓抑著哭勁兒,用手把嘴給捂上。


    “這是在做什麽,怎麽弄成這樣!”韓遂快步走到夕霜麵前,見她臉上的小小倔強,一雙眼的眼圈卻是紅的。他深吸口氣,向著夕霜伸出隻手,示意要拉她起來,夕霜固執地搖搖頭,還隻字不語。


    “不說話,就行了?”韓遂看起來有些怒意,直接握住夕霜的肩膀,把人給提了起來,好好一張臉,大半是血赤糊拉的,盡管知道不是要緊的傷,可實在是看不順眼,“胡鬧什麽呢?知道眼下情勢危急,該處理的都來不及,怎麽又弄上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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