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霜不吭氣兒,硬著脖子無聲反抗,眼圈比剛才更紅了,要哭不哭的樣子,讓韓遂把剩下的話給咽下去了。


    甘望梅不出手,秦雲行過來,遞了塊帕子給夕霜,有意無意歎氣的道:“她還小,懂什麽,心裏怕了,是真怕了。這沒爹沒娘的,萬一真被人欺負了,也沒個出頭的人,她心裏明白著呢。”


    蘇盞茶在旁邊聽著,咬緊了牙,這女人一進甘家,潑婦似的脾氣,她就知道不是善茬。所以早早地避開了,沒想到連甘家家主都沒有插手的事兒,這不相幹的人,還幫上腔了。


    她火氣也上來,偏不解釋,也不出聲,雙手往身後一背,專門等著韓遂主動來詢問,看他怎麽問,看他說什麽!


    韓遂接下來,什麽都沒說,他轉過身去,回到茹娘的身邊,這才是要緊的大事:“你願意說了嗎,說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沒有殺過人,尉遲酒不是我殺的,我離開的時候,他明明還活著。”茹娘的樣子恢複極快,和普通人實在沒有兩樣,眉梢眼角的柔弱,快要滿溢出來,“我以為,他帶大孩子,好好活著,我不知道,他怎麽會死啊。”


    “尉遲酒的死因可以再查,眼下甘家的情況迫在眉睫。你怎麽到了井裏?又怎麽騙過,白衡齊的檢查再次詐屍。如果不是我們阻止了你,你能保證不殺人!”韓遂不給她透氣的機會,一句接一句的逼問。


    “有人,有人要害我。有人發現了我的身份,我不是活人的體質。”茹娘太想把話說清楚,反而有些語無倫次,“我不知道那人是誰,可是我這個身體明顯受到了他的影響。這些年來,我一直和朱菩提保持著平衡,它讓我可以維持正常的生計,我提供給它養分。直到三天前……”


    “你是說三天前,你發現身體異樣,而且是被人操控。你怎麽能夠肯定,不是朱菩提要反噬你,而是另有其人。三天前你出過甘家,見過什麽人。”韓遂一抬眼,甘望梅的神色緊張。三天前,她飛速在心裏計算著,三天前甘家可有其他特別的人來過。


    “我哪裏敢出甘家,這地方才能讓我維持平衡。我十多年來沒有出過門,沒有出過那一道門。”茹娘顫顫巍巍地用手指向院門的方向,“要不是這樣,我早就去找自己的孩子。可我不敢,一旦離開甘家,就會失控的。”


    茹娘毫無隱瞞,繼續往下說,當年她從天秀鎮一路逃亡,那時朱菩提的反噬能力還沒那麽強。她勉強壓製住,渾渾沌沌想著,要離自己最親近的人遠些,再遠些,才能讓他們免於傷害。一直到離馭圃,到甘家,她發現甘家有股力量,不輕不重,正好能平衡她的身軀。於是她想方設法,找了個最粗重的活,在甘家落腳,這一待就是十幾年。


    秦雲行在旁邊聽得有意思,嘖嘖做聲道:“甘家有什麽,謝家沒有嗎?”


    茹娘茫然地搖了搖頭,似乎壓根不知道謝家是什麽地方。


    蘇盞茶方才剛出了一口氣,這會兒被諸人徹底無視,簡直比夕霜當麵頂撞她的滋味更難受。韓遂,連多看她一眼的心都沒有。


    她把拳頭握得很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中,不行,她受不了這樣的韓遂,她必須讓韓遂,注意她,關心她,把她放在心裏的首位,而不是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小韓。”蘇盞茶的聲音有些發顫,“我好像有些不對勁。”


    韓遂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轉移到了她身上:“你怎麽了,哪裏不對勁?”


    “我這會兒氣血上湧,體內有什麽東西控製不住。”蘇盞茶聲音很低,很虛弱,然而那張絕色的臉上,浮起一層不正常血色,看起來越發豔麗,豔麗地讓人轉不開視線。


    這時候甘家有個弟子急忙過來回話,沒頭沒腦地趕時間,徑直往甘望梅麵前跑。一個迎麵見到了蘇盞茶,雙腿頓時失去控製,仿佛變得不是他自己的,左腳直接踩了右腳,腳踝隨後一拐,撲通一聲,重摔在地上,可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蘇盞茶的臉,整個人都癡了。


    夕霜第一次見有人因為蘇盞茶的美貌,而失態。大概是因為韓遂表現得太過平靜,而她同為女子,感覺沒有那麽強烈,以至於忽略了蘇盞茶,是寂望平原,這數百年來無人可超越第一美人。


    “慌什麽亂什麽,成何體統,起來說話。”甘望梅顯然也對弟子的反應極其不滿“看著我,說什麽事!”


    弟子小心翼翼的把目光轉向家主,甘望梅氣勢逼人,好歹讓他對蘇盞茶的容貌有些免疫,勉強開口說道:“謝家家主來了,說要甘家把謝家主母給放了。”


    甘望梅一聽火冒三丈,差點劈頭蓋臉把弟子給訓了。什麽把謝家主母給放了!秦雲行在這裏,拆了半間庭院,自己毫發無傷,根本沒有人追著她管著她,這謝家還來勁兒了。先前三家在鬧事的時候,她以為謝家安分守己,自掃門前雪,沒想到這兩口子聯合起來鬧事兒,根本不給旁人留活路!


    秦雲行聽了這話,臉上有些掛不住。她有些藏了私心,不想讓丈夫見到,這個明明修為高於任何人,卻又柔弱到能激起男人強烈保護欲的蘇盞茶。


    這種矛盾的感覺,在她心裏滋長。她可不敢保證丈夫會不會也作出意想不到的舉動。她連忙上前追問那名甘家弟子:“謝家家主人在哪裏?速速帶我去見他,我來與他解釋。”


    秦雲行先找甘望梅解釋道:“甘家家主不必理會,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不會讓他產生任何誤會,甘家損壞的那些全部算在謝家頭上,我會把今天發生的,毫無隱瞞的告知,請甘家家主放心。”


    甘望梅一想,秦雲行出麵,的確比他她更有說服利。事情孰輕孰重,在她心裏十分清晰:“既然謝家主母說到這個份上,那就先請回。若是真有強敵來襲,還希望甘謝兩家,攜手禦敵。”


    “這盡可放心,若是有敵來襲,謝家一定站在甘家這一邊。至於另外三家會是什麽反應,我可不敢保證,隻說走一步看一步了。”秦雲行轉身就走,那背影也可算得上是英姿颯爽,夕霜始終沒有看出,哪裏有謝安在說的,纏綿病榻數年的模樣。


    她一回頭看蘇盞茶,發現她臉色越發難看,快要站不腳住腳一樣。這樣光景,她反而不向韓遂求救,緩緩往回走。韓遂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阿茶,你要去哪裏?”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要靜一靜。”蘇盞茶半揚起臉,韓遂見她額角全是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紛紛滾落。


    “蘇前輩是身體有恙嗎?”甘望梅目送秦雲行離開,跟著也走了過來。


    蘇盞茶不再說話,勉強舉起手,擺了擺。韓遂半蹲下來,沉聲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蘇盞茶不知在別扭什麽,無視了他的動作,側過身,自顧自往前走。


    “阿茶,你到底怎麽了!”她越是這樣,韓遂越是不放心。


    另一邊茹娘雙手抱住腦袋,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又來了,我又要控製不住朱菩提了。”她的兩隻衣袖早被撕成條,能清楚見到朱菩提忽大忽小,而她呼吸急促,雙目赤紅,竭盡全力與之抗衡。


    夕霜開口了:“蘇前輩應該是,不想你離開這裏,這樣需要你繼續照拂。讓我送蘇前輩回去,讓我送她回屋,要是還有什麽異變,我會及時告知的。”


    蘇盞茶接受了夕霜的攙扶,一開始是假裝的,隻有她自己清楚。後來就有些身不由己,那種心顫的感覺,讓人惶恐。好像有人能夠用手穿過她的身體,在她心口重重一捏,疼得她說不出話。


    韓遂不能離開,這個茹娘的情況太詭異,萬一韓遂離開,茹娘失控,那麽前功盡棄。蘇盞茶不在乎甘家會有多少損傷,死多少人,可她知道韓遂在乎。


    夕霜穩穩扶住了蘇盞茶的手臂,發現她全身都在發抖,知道她不是作偽。立時讓蘇盞茶把大半的分量,壓在她的肩膀處:“蘇前輩,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每個鏡師都會製鏡煉丹,等於是半個醫師。那時候小圓的病久治不愈,夕霜翻看了不少醫書:“蘇前輩,會不會是舊病複發,才會來勢凶猛?”


    蘇盞茶聽到舊病複發四字,眸色一沉,低聲道:“我連自己這數百年來身在何處,都忘得一幹二淨,哪裏還記得什麽舊病。”


    夕霜另一邊肩膀有些刺痛,是水魄飛上來,要掛在她肩膀處。雖然這時候有些不合時宜,剛才水魄受了點驚嚇,這時候肯定不想和她分開。夕霜又要扶著人,又要穩住水魄,姿勢有些狼狽。正麵處,卻是白衡齊回來了,身後還跟著甘櫻月以及一同外出任務的弟子。


    “你們這是做什麽,櫻月還不上去幫忙。”白衡齊眼見兩人姿勢狼狽,夕霜額頭還破了一大塊。他不在場,不知情,以為是打鬥時弄傷的,連聲催促甘櫻月上前把人給換下來。


    蘇盞茶這時候無力抗拒,被白衡齊抓走夕霜,硬生生把甘櫻月給塞進來。她頓時心裏委屈,才隔了數百年,她真是樹梢上的的鳳凰,快落地成雞了。


    甘櫻月心裏也是不情不願,可知道蘇盞茶身份特殊,又擔心是為了維護甘家才受的傷,哪裏還能怠慢,連同兩個幫手,連扛帶架地把蘇盞茶懸空著往屋子裏送。


    夕霜要揮開白衡齊的手,揮了兩次依然被他握得緊緊:“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出大事了,茹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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