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對離馭圃熟門熟路,夕霜甚至懷疑,他早把整片地界走了個遍,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而韓遂站在餘家院門前十多步的距離,停住了腳步。


    夕霜跟在他身邊時日久了,一眼看出他的腰背繃緊,分明是應戰的狀態。她再抬頭打量餘家緊閉的院門,裏麵有什麽會讓韓遂緊張?


    他們的到訪完全是臨時起意,人家沒可能專門派人把守等君入甕。另一種可能是餘家在等其他的敵手,而他們誤打誤撞進來。


    “你留在這裏不要動。”韓遂打算孤身前往,才走出兩步,發現不對勁又退回來,“你留在這裏也是危險,不如隨我進去,我總是護著你的。”


    夕霜在大事決定上從不含糊,連忙緊隨在他身後,兩人之間隻有半步的距離。夕霜才踏出第三三步,腳底一片泥濘,接下去的一步怎麽也跨不出來,好像有什麽粘在了鞋底。她平日裏縱是膽大,這會兒愣是沒敢低頭看,出聲喚道:“你等一等。”


    聲音明明出口,可韓遂依舊在向前走,兩人的距離一下子差了四五步之遙,夕霜還在原地,可韓遂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她後背陣陣發涼,有種預感,如果她低頭去看,會發生更加糟糕的狀況。她飛快想了想掌心一翻,勉強凝聚住體內的鏡勢,幸好體內已經凝成內核,這會兒本命鏡雖不大也有鴿蛋模樣。她把掌心對準自己的雙腳,然後在鏡中查看個究竟。


    走過來的時候,夕霜很仔細地留意過地上是才冒出嫩芽的草。而倒映在本命鏡中,腳底哪裏還有什麽草坪,分明是一張人臉模樣,正張大了赤紅的嘴巴,牢牢咬住了她的右腳足踝。鏡麵雖小,鏡麵格外清澈,她絕對不會看錯,咬住的牙縫中似乎還有血淋淋的碎肉,夕霜差點想罵人,這餘家好歹也算是名門正派,在院門口到底放置了什麽鬼玩意兒!


    “夕霜,夕霜!”這是韓遂的聲音,韓遂在喊她。


    夕霜向著兩邊張望,韓遂明明自顧自走了。不對呀,就算走出十多步,應該還是餘家的院門口,而在夕霜的視線之中,已經完全沒有韓遂這個人了。


    她再去看本命鏡,發現自己快要站不穩,半條小腿被這張嘴巴慢慢吞噬下去,肩膀一歪差點直接坐在這張人臉上。一想到會被那種赤紅色的黏糊在身上,夕霜頭皮發緊,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可她不能跑,絕對不能跑。看起來可怖的東西未必是真的能傷人,夕霜反複告誡自己,這是幻覺,這是陣法中的幻覺,否則她哪裏還能太太平平的站著不動,一絲痛感都沒有。


    如果她一旦往後退,又會發生什麽?


    夕霜本來對陣法研究不多,這陣子跟著韓遂和蘇盞茶看了不少精密強大的陣法,有了了解的基礎。她此時此刻肯定是踩在了陣眼之上,韓遂不可能拋下她一個人離開,應該依然在她身邊,隻是她看不見。如果說相似的話,這個陣法和韓遂曾經在清霜鏡鋪之前布下的那個有異曲同工之妙,讓人深陷其中,心生畏懼,然後一心想要後退逃離開。


    夕霜的後背越發涼,好似後麵有陣陣風吹過,每一次都緊貼她的脖子。溫度驟降,她再次把手掌緩緩向上移動,越過自己的肩膀。她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氣,差點尖叫出聲,身後同樣有個血淋淋模糊的人形站在那裏。


    要說是人形,又不是太像,那異於常人的長手長腳長脖子又是什麽?要是她剛才沒有那份警惕心,直接轉身正好撞在這個上麵,至於會發生什麽可不好說。


    就在此時韓遂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向前走,不管發生什麽,隻管向前走。”


    夕霜的猶疑隻在刹那,這個韓遂到底是陣法中的幻覺還是真實的那個?她的那隻腳完全被糊住,扯都扯不出來,怎麽向前走!


    可是既然後路已經被封死了,她的確隻有向前走這一條選擇。夕霜緊咬著牙,把右邊的小腿使勁從那張人嘴裏往外拔,明顯有一股吸力與她的力量相抗衡。她拔了兩次沒有成功,反而不慌了。她好歹是個鏡師,怎麽會沒有護身之物!


    夕霜掏出一粒藥丸,用指尖碾碎,粉末紛紛掉落年在了那張人臉上,粉末冒出細小的泡泡,開始迅速地腐蝕腳底這張人臉。


    速度比她預計中還要快,那張人臉絲毫沒有感受到痛苦,依舊要努力把她吞噬下去。夕霜趁著那張嘴被腐蝕掉大半,再次使勁終於從漏洞中抽出了自己的小腿,用力向前邁出一大步。這第一步走出去,後麵三步一點兒不難。真的隻有三步,眼前景象立時大變,韓遂重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一見到夕霜眼神不再像剛才的恍惚,韓遂趕緊握住她的肩膀,把人又往前提了兩步,連聲問道:“剛才你聽到我喊你了嗎?發生了什麽事?你看到了什麽?”


    夕霜還沒反應過來,這三連問也不是那麽好回答的。她言簡意賅道:“陣法,我陷在了陣法中。”


    韓遂立刻明白怎麽回事,左手一揮草坪上出現夕霜剛才踩過的幾個腳印,她在哪裏停留又走到哪裏,痕跡一覽無遺。韓遂很快找到陣眼所在,快步走過去一腳踩中。


    夕霜倒不是覺得他魯莽,他既然這樣做了,肯定知道破解之法。她歪過頭看著韓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是否受到了陣法的影響,輕聲喊了一下:“你又看到什麽?”


    韓遂凝固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眉梢眼角飛揚仿佛看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我本來有個疑問,餘家做什麽還特意跑去天秀鎮,原來是拓印了我布置在你店鋪之前的那個陣法,我就說看著眼熟,原來是我自己的東西。”


    這個想法和夕霜不謀而合,她剛才也有相同的熟稔感:“所以他們跑到天秀鎮沒有白走一趟。”


    “離馭圃這些人從不做無功而返之事,到天秀鎮都有明確的目的。隻是這陣法用來對付別人還勉強說得過去,用來對付我。那就成了一個笑話,”韓遂腳底用力擰了兩下,那陣法不是剛才凶殘的模樣,反而嗚咽一聲似乎被他給踩痛了。


    夕霜立刻想到個更嚴重的問題,韓遂在清霜鏡鋪麵前布下的陣法,用的是從邱長吉身上剝離下來的東西。她一直以為那些是邱家內部勾心鬥角做出來的魔障,可餘家既然也有,隻能說明那東西本來不屬於邱家。


    韓遂抬起腳看了一眼,若是陣眼操控著整個陣法,那麽這個陣眼已經被他踩瞎了:“我剛才還想著餘家是不是遇到了麻煩才會閉門謝客,這會看來我們來對了,非但時間掐地準,還摸索到了不曾想過的線索。”


    韓遂話音落,餘家的院門終於在兩人麵前打開了。陣法被徹底破壞,餘家的人不可能沒有發現。韓遂讓夕霜站在他身邊,小人不得不提防。他可以大大咧咧,不管不顧,夕霜可不行,說好要護著的,必須護好。


    院門大開走出一個熟人,餘七向著韓遂行了個大禮:“前輩即來來了,請進來說話。”


    夕霜忍不住掐了掐韓遂的小手指,餘家的做派一派清奇,偷了陣法不算,還當著韓遂的麵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直接請人進去,誰知道裏麵藏的什麽龍潭虎穴!


    可韓遂不會害怕,夕霜也無所畏懼,餘七看著兩人大搖大擺地走上台階跨過門檻,突然飛快低聲道:“前輩萬事小心。”


    韓遂抬眼看了看餘七:“你可知道說出這句話,會招來多大的麻煩?”


    餘七立刻閉緊了嘴巴,知道喊誰根本不要這樣的人情。再想到二十餘年前的驚鴻一瞥,韓遂這樣的人,哪裏還需要他來提醒,怕是早就心中澄明一片,沒有其不知的道理。想到此處,餘七低頭笑起來。夕霜認真看他一眼,突然道:“你和那個餘長弦長得還真像。”


    一道雪亮的鏡勢,竟是直接衝著夕霜的臉劈了過來。夕霜微微側身。韓遂已經把偷襲的鏡勢給擋住,不費吹灰之力。夕霜聽到對方發出一聲悶吭,然後現了身。


    餘長弦的臉色可是難看,她先是瞪了餘七一眼,仿佛要把所有的過錯全推在這個人身上。餘七沒有解釋,默默地退開了幾步。


    夕霜再次出聲道:“我收回剛才的話,餘七長得比你順眼多了。”


    餘長弦冷哼一聲,反手又是一道鏡勢。這次沒有劈向他們,反而把餘七打得一個踉蹌,一絲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她眼睛瞪得銅鈴大:“看什麽,還不滾下去!”


    夕霜看著餘七跌跌撞撞退下,心中甚是不滿。甘望梅這樣強橫的性子,都從來沒有對門下弟子這般輕視。餘七的靈力功法絕對不在餘長弦之下,被她這樣當麵羞辱,唯一的原因隻是餘長弦是餘家家主的親孫女,自然高人一等。


    “你們來餘家做什麽?”餘長弦在自家地盤氣焰越發囂張,“餘家不歡迎你們。”


    韓遂朗聲笑道:“不歡迎我們也沒關係,我們可以硬闖啊。”


    夕霜差點拍手就好,韓遂這股囂張的味道把餘長弦的討人厭直接給壓製住了。對麵的餘長弦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嘴裏還不賣帳:“你們也敢硬闖餘家,可以試試看。”


    夕霜左右看見餘七已經退下跟前隻有餘長弦一人,這倒是奇怪了,餘家其他的人都躲哪去了?還是說故意留這麽一個魚餌等他們上鉤!


    夕霜與韓遂很有默契:“哎呀,我覺得餘家也沒什麽好玩的。不去了,不去了,我們回吧。”


    韓遂毫無異議:“也行,回就回,的確沒什麽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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