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齊心中晃過一個念頭,要是家主長此以往地昏迷不醒,未必是件壞事。家主一旦醒轉,當年的真相,會被撕心裂肺地挖掘出來。到時候,兩代人因此反目,那麽眼前暫時平和的局麵又一次會被打破,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現在你們對暫任家主還有什麽異議嗎?”白衡齊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四周,那些甘家弟子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都不出聲了,“沒有異議的話全部給我回歸原位做事,不要看著眼前太平,吃緊的事情還在後邊!”


    被他這一嗓子吼完,看熱鬧的齊刷刷排隊離開,各歸原位。剛才熙熙攘攘的院子裏,一會兒工夫,隻剩下了白衡齊一個人,他雙手背負在後,放眼眺望。這個自小長大的地方,熟悉又陌生,明明他對每個角落都那麽熟悉,家主出事以後,雖然他心甘情願地扶持夕霜,可是整個甘家格局變動,多少還是有些讓人不習慣。


    可他不願意家主此時醒來,真的不願意、夕霜和韓遂是一對再合適不過的搭檔,沒有夕霜,韓遂絕對不會這樣盡心盡力。在肅鳶出現的時候,白衡齊甚至為韓遂感到危機。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大度的一天,忽而低頭一笑,笑容中,有別人看不見的苦澀。


    他對夕霜的心意,怕是要付之流水,有些機會錯過就是錯過了。


    夕霜沒有看到這些場景,韓遂大步趕上來,與她並肩同行。有他在身邊,她很是安心,不時地把本命鏡從體內調動出來又收回去,調動出來又收回去,仿佛是一個孩子得了新買的玩具,既想在大人麵前顯擺,又藏不住嘴角的笑。


    她本來對蘇盞茶沒有好感,隻是客套地以前輩相稱。不曾想,蘇盞茶對她知根知底,居然送來了這樣一份大禮。夕霜倒是沒有被這大禮給衝暈了頭腦,忘記正事,她低聲問道:“蘇前輩和那個肅鳶一起離開,不會有事吧?”


    “阿茶恢複了那一部分的記憶,她是自己選擇和肅鳶離開的。哪怕這個肅鳶身上帶著種種謎團,是個未曾解開的謎。”韓遂順著夕霜的話,認真地想了一下,“他們兩個之間確實有些微妙,是在我們把阿茶救出來以後才發生的。”


    竟有這樣一提醒,夕霜細想之下還真是那麽一回事。肅鳶一開始與她說到蘇盞茶的時候,無論是姿態還是聲調,絕不像是藏有男女之情,反而有種隱隱的恨。所以夕霜才會在蘇盞茶被擄走後,火急火燎地說要去救人。可是等到蘇盞茶再次清醒以後,情況完全改變了。兩人之間,雖然說不上濃情蜜意,卻有種意外的默契在裏麵,當真是認識很久很久的人,才會有的那種默契。


    “別費腦多想了,我隻是想告訴你,不用為阿茶擔心,她有能力保護好自己。你興許會問,她前一次不是栽在了肅鳶手上,讓不明真相的我們趕過去救人。可你想過嗎?這也是她自己布下的局。”韓遂對蘇盞茶的實力十分了解,肅鳶動不了她,隻要本命鏡還在體內護法,肅鳶動不了蘇盞茶一根頭發。


    夕霜把韓遂的話認真想了一下,隨手一鬆能讓她體內煉化出本命鏡的高手,她這個無名小輩好像是有些擔心過頭了,更何況肅鳶對蘇盞茶的態度很平和,沒準當真是故友敘舊,又或者是聯手去做一些高手才能完成的任務。


    “我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白衡齊是真心實意在幫你。”韓遂似笑非笑道,“我以為他很想做甘家家主的。”


    “我沒有要當這個家主,他要當就讓給他。”夕霜一愣後,脫口而出道,“要是沒有他,那些甘家弟子早就把我轟出去了。”


    “以前可能會,此時不會了。”韓遂再次來到了甘望梅的住所前,他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夕霜一眼,“我知道你心裏有疑惑,解鈴還須係鈴人,你自己去找出答案來。”


    夕霜沒回答呢,韓遂的手推在她肩膀後,她轉個身,不知怎麽房門就開了,不知怎麽人已經來到屋中,而屋門再次在她背後合攏上。


    韓遂的話是什麽意思,讓她來找尋什麽答案?


    夕霜先讓眼睛習慣了屋中的光線,眯了眯眼,見到屋中有巴掌大的光斑。她向著光源走去,發現是先前收著弟子譜的地方。弟子譜在發光?


    明明上一次來的時候,弟子譜藏得隱秘,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才找出來。這一次,怎麽就主動現身了!


    夕霜站了片刻,光芒仿佛是星辰之輝,一閃一閃,生怕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聯想到了韓遂送她進來之前說的話,她需要找一個答案,正巧就在弟子譜中。


    娘親的名字始終沒有從甘家弟子譜中被劃去,人雖然被驅逐離開,本命鏡卻留在了甘家。本命鏡!夕霜後背一陣發涼,有個念頭緩緩升起。每個修靈師去世後,本命鏡會跟著煙消雲散,像是傀儡鏡那樣的特殊例子不多,而且傀儡鏡能夠盛放的最多是修靈師生前修為的一半,另一半殊途同歸。


    娘親的本命鏡還在甘家,夕霜的雙手一揚,弟子譜從結界禁錮中掙脫而出,懸空在了半空之中。隻有甘家的曆任家主才能夠有查看弟子譜的權利,夕霜不自禁地低頭去看雙手,她是幾時擁有了這個能力?


    弟子譜在她眼前緩緩展開,上麵書寫著的人名多如天上的星星,夕霜依然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娘親的名字,與她預想的差不多,過世的甘家弟子名字變得黯淡無光,隨著時間流逝,最終變成一抹灰色,包括名字後描繪出的本命鏡形狀。


    甘望竹的名字已經是很暗很暗的顏色,屬於她的本命鏡卻是明亮如昔。夕霜再次找到自己的名字,屬於她的日月花枝鏡以明亮的姿態初次出現在弟子譜上,表明她才獲得本命鏡不久。


    她伸出手指,要去碰觸娘親名字後麵的那麵本命鏡形狀。突然,她的身後離得不遠處,躺在床榻上本該昏迷不醒的甘望梅,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夕霜的動作停滯了片刻,弟子譜卻在她的眼前收攏落下,重新回到了結界之內。她撲身上前,要把弟子譜挖出來,發現憑借自己此時的能力無法做到。那個結界本能地抗拒了她,怎麽會這樣,明明剛才還是好好的!


    除非是因為……夕霜緩緩轉過身去,發現平躺著的甘望梅眼簾動了動,當真蘇醒過來。因為甘望梅醒了,所以她這個暫任的家主被弟子譜排斥在外了!


    夕霜快步走到床榻邊,臉色沉沉盯著甘望梅。甘望梅的眼尾一揚,與她的視線正對上,眼底是一層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處。


    甘望梅很快確定眼前人是夕霜,明顯鬆了口的樣子,既然她的身邊是夕霜,說明情況還不是最糟糕,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她要張口說話,嗓子中隻能發出荷荷作響,甘望梅有些著急,努力地要抬起手來,好不容易才能控製手指動了動。


    “家主。”夕霜的聲音很冷,努力壓製住情緒中的躁動,要是甘望梅再晚一些醒轉過來,她是不是可以從弟子譜中見到真相。這個清醒的時間,過於巧合了。


    甘望梅眨了眨眼,表示她可以聽到,但是身體依然不能控製自如。


    “家主受了重傷,是韓遂把家主從影獸的幻象中解救出來。家主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由我暫任家主之位,目前甘家尚且安好,家主不用牽掛。”夕霜聽到自己平平的聲調,在敘述仿佛與自己毫無關係的身外事,“家主受的傷重,應該好好休息,才能盡快恢複。”


    甘望梅眼前光弧一閃,沒做出任何的反應,再次陷入了沉睡。在閉合上雙眼的瞬間,她好像看到夕霜身後本命鏡的鏡輝,這孩子幾時有了自己的本命鏡,而且鏡輝強大,不輸於她的。


    夕霜祭出本命鏡,又很快收攏了鏡勢,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剛才的專注遠勝過前幾次的練習,她有種感覺,日月花枝鏡與她的身體無比契合,很快會發揮出更大的實力。一見到甘望梅再次沉睡,她連忙快步走到弟子譜前,希望見到先前的光斑,然後可以隨意查看其中的記載資料。


    可是,她等了又等,弟子譜沒有再發過光,仿佛先前看到的都是她臆想而出的幻覺。怎麽就看不到了!夕霜的雙手漸漸握成拳,隻是因為甘望梅清醒了一下,弟子譜就認定甘家家主的本位,而她失去了資格。


    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再次得到弟子譜的認可!夕霜的目光在屋中上下左右地掃視,沒有得到任何的線索。甘家隻能有一個家主,不可並存。她很快反應過來,弟子譜同時承認的家主絕對不會有兩個。


    假如當年甘望竹和甘望梅姐妹兩人都獲得了家主的資格,那麽弟子譜會選擇哪一個?


    她再次回到床榻邊,一掌猛地拍打在了枕頭邊,要不是情緒克製住,這一掌的落下位置怕是還要再偏移幾分。夕霜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往外擠出話語:“我不會因為自己的猜想就認定誰對誰錯,我可以等,真相永遠不會改變,隻會在終點揭開。”


    甘望梅當然沒有辦法回答她的話,夕霜俯下頭來,兩人之間最多隻有幾寸的距離,她可以把甘望梅的樣子看得深刻,看得刻骨。先前來探望時,甘望梅昏迷中雙眉緊皺,好似有太多放不下的擔憂。此時是雙眉舒展,睡得再平和不過。


    麵對著這樣坦然神情的人,夕霜屏住呼吸,甘望梅是因為聽到了她的話,對她格外放心,才會形成這樣的表情嗎?如果甘望梅當真做賊心虛,為什麽會這樣信任她,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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