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弟子中有人,嗚咽著先哭了出來,韓遂默默地不作聲,返身往坍塌的護院牆走去。這個用無數嵌觀丸疊加而成的護院牆,正是由他一手建立,隨著仙人過海鏡現身,騰空而上,鏡輝發出柔和的光芒。韓遂雙手展開,大概有三成的嵌觀丸能夠重新聽從命令,回到結界之中。剩下的七成,應該在謝懷宇一撥又一撥的攻擊中徹底死亡無法恢複原貌了。


    盡管重新塑造而起的院牆看起來要狹小的多,可是甘家弟子聽到動靜還是齊刷刷地跑出來。甘家院落的院門,被韓遂重新安置到了護院牆之上,他轉過身來,看著眼前人,每一雙眼睛,每一黯淡的眼睛,眼底重新燃起了簇簇的火苗:“院牆還在,甘家雖然暫時落在下風,很快會重整過來,被謝懷宇抓走的弟子,我們也要救回來。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想辦法。治好甘家家主,齊心協力吧!”


    甘茶月迫不及待地在前麵帶路,一邊走,一邊轉頭看向夕霜,反反複複在確定著夕霜始終走自己的身後。夕霜被她這種小心翼翼的樣子給感染了,低聲問道:“謝懷宇這樣不停地攻擊甘家,你們幾個到底是怎麽躲下來的?”


    “一開始的時候,還有護院牆,還有陣法。到後來,越來越力不從心。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撐下來的,這個景象很奇怪,我要帶你過去看看。”甘茶月一直把人帶到了甘望梅的住所之前,“我們就是躲在這裏,這裏有可以庇護甘家弟子的東西。”


    夕霜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地方能夠出現奇跡的,怕是隻有弟子譜了。甘茶月對她沒有絲毫的防備,推開門請她進去,屋中和夕霜離開時沒有兩樣。一進門,她能夠看到甘望梅依舊平靜地躺在床榻之上,臉色依然蒼白,毫無生氣。她轉過頭去,看著甘茶月:“隻是這樣,謝懷宇就進不來了?”


    “平時它就是這樣,可出現危急的時候,我們躲在這裏,那個謝家家主,就是進不來。可惜屋子不大,能夠錯開時間躲進來的甘家弟子又少,否則應該有更多的幸存者。”甘茶月頓了頓才問道,“謝家家主把人抓走,不會殺了他們對不對?”


    夕霜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謝懷宇或許不會直接殺人,可他有比殺人更殘忍的手段。她熟門熟路地走到收藏弟子譜的位子之前,她曾經嚐試打開過弟子譜,也很順利地做到,表明弟子譜也是承認這個暫任的甘家家主。


    想到這裏,她的雙手再次按上去,弟子譜的表麵驟然發熱,仿佛是與夕霜有了感應。她閉起雙眼,弟子譜仿佛知道她要找尋什麽,很快重現了甘茶月所說的過程。七八個甘家弟子,以為扛不住最後一波攻擊,誓死也要保住家主最後一口氣。於是,前後拚死退讓到這裏,甘茶月是其中輩分最大的弟子,她祭起本命鏡守在門口,麵容平靜,反而沒有了恐怖。要是謝懷宇攻進來,哪怕是踩著她的屍身過去,她也誓與甘家共存亡。


    突然藏匿在角落裏的弟子譜,震動了一下,發出猶如星辰大海一般的光芒,星星點點從半空灑落下來。然而在場的甘家弟子一個個神經緊繃,誰也沒有察覺到這個異象。直到時間漫長地過去,外麵的廝殺動靜漸漸冷靜下來。甘茶月等了又等,不見敵人,似乎是不相信發生了什麽,僵硬地維持著防守的姿態。直到外頭徹底地沒有了聲響,她才帶著本命鏡,對著身後的同門做了個手勢,獨自輕推開屋門,往外走了一步。


    庭院之中四處狼藉,可偏偏沒有了敵人的身影,這是怎麽回事?她再詫異不過地扭轉過頭,才發現了屋中的變化。弟子譜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正把剛才籠罩下來,蓋在他們身上的星點,重新收複回去,一切歸於原位。


    後來甘家平靜了一段時日,謝懷宇沒有再次攻擊,或許他翻遍了整個甘家,以為僅存的幾個弟子帶著甘望梅,匆忙逃離。所以暫時放棄圍攻甘家本部,而是朝著其他的方向繼續搜捕。


    等到夕霜重新睜開雙眼,甘茶月著急地幾乎把臉貼到她的鼻子前,急聲問道:“夕霜姑娘,你看到了什麽?是不是還有回轉的機會?”


    夕霜當然不能讓她失望,點了點頭道:“有機會,我們先來治愈家主的傷勢。”


    甘茶月緊隨在她身後:“經過數次的攻擊,甘家存留的東西不多,我們已經盡了全力,想讓家主恢複過來,可絲毫沒有進展。家住好像是純粹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無論外頭發生了什麽,她完全不知道,夕霜姑娘怎麽救人?”


    夕霜沒有回答,她右手輕輕抬起,日月花枝鏡從掌心現出真身。甘茶月隻看了一眼,立刻閉緊嘴巴,什麽也不說,直接退到了房門口,並且貼心地把房門緊閉,在外為夕霜護陣。她臉上露出又是歡喜又是難過的表情,夕霜姑娘失蹤了三個月,回來的時候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這種轉變對甘家來說絕對是好事。甘茶月甚至相信了夕霜能夠帶領他們剩下的這幾個人,把甘家重新扶持起來。沒有什麽不可能,謝家家主身邊不也才帶了幾個人。不過是趁著家主傷重,夕霜不在趁虛而入,這種小人不可能永遠得誌。隻可惜,夕霜姑娘回來得晚了些,要是能早些,甘家的損失會減低大半,


    夕霜將日月花枝鏡轉移到了甘望梅的身體上空,鏡光完全覆蓋住了甘望梅的身體。夕霜透過鏡光能夠看清楚甘望梅身體內受損的位置。此人當時在影獸的幻境中,一時逞強,傷及了經脈,損害了修為。這種修補,哪怕是用了最好的藥材,也不是短時期內可以恢複。她催動日月花枝鏡中流轉的鏡勢,反複衝刷甘望梅的身體,甘望梅體內鬱結的靈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地修複起來。那些停滯不前的靈氣借著外力,衝刷開了關口,開始暢通地運轉起來。夕霜知道這時候急不得。甘茶月盡力做得很好,哪怕是有限的條件之下,始終把甘望梅的元氣護住,不讓其身體再遭受到其他的傷害。也正因為如此,當其體內的靈氣重新,毫無障礙得周轉運作數周之後,甘望梅的臉色,漸漸恢複了常態。


    想到韓遂先前同她說的話,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連本命鏡也無法獲得的無名鏡師,脫胎換骨之後不要有任何的猶豫,隻做你想做的事。日月花枝鏡的鏡光,更是爍爍之中散發出斑斕的射線狀態。這些射線將甘望梅體內的本命鏡激發出來,兩塊本命鏡在半空中相互輝映,夕霜將對方本命鏡上的裂痕修補起來,一條條恢複原狀。她知道,裂縫完全閉合之後,甘望梅的傷就複原到差不多,自然就會醒過來。


    正當快要大功告成之際,夕霜愣住了。日月花枝鏡再一次從甘望梅身體中又激發出了一塊本命鏡。與先前那一塊四海瑞獸鏡,無論從外觀還是修為來看,相差無幾。一個修靈師的身體,怎麽可能藏著兩塊本命鏡!這是夕霜聞所未聞的事,在其他人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為什麽甘望梅可以?這也是甘望梅稱霸離馭圃,完全碾壓四大家主的實力所在嗎!


    夕霜利用日月花枝鏡,把兩塊本命鏡全部召集到了眼前,她倒要看一看,兩塊本命鏡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找到線索才能獲得答案。先從甘望梅身體中激發而出的那一塊,是她本來就熟悉的樣子,他見過甘望梅祭出多次,所以完全沒有陌生感。


    那麽另一塊呢,夕霜的視線劃過去,鏡體依舊是一模一樣,看不出差別。要不是先後出現,甚至可以完全重疊,蒙混過關。夕霜沒有那麽輕易放棄,她將兩塊本命鏡翻轉過去查看鏡體背後的差別,這一看,果然顯出真相。甘望梅自己的那塊本命鏡,鏡體背後繪著一枝梅花,寒梅朵朵,栩栩如生,而另一塊來曆不明的本命鏡,鏡體背後,則繪著一杆青竹,修長挺拔,亭亭玉立。


    一杆青竹,夕霜的雙手發抖,差一點讓兩塊本命鏡前後落在了地上。她努力要維持住自己心緒的爆發,可心頭氣血翻滾,要不是她緊閉牙關,一口血箭能從喉底噴發而出。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夕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甘望梅身體中,之所以有兩塊本命鏡,是因為她當時將親妹妹甘望竹驅逐出甘家時,硬生生將其本命鏡從身體中剝奪出來。那塊本命鏡自此下落不明,直到甘望竹過世十多年,依然殘存著氣息,沒有完全的消失。


    原來,原來這塊本命鏡也放在了甘望梅的身體裏。一個修靈者擁有了兩塊本命鏡,當然修為與同齡人拉開了一大段距離。試想修為驟然增強一倍,在相同境界的修靈者中,又怎麽會出現棋逢對手的人物。可這樣的實力不屬於甘望梅,是她偷的,是她搶的,是她硬生生從親妹妹身上奪來的!


    如果可以,夕霜這一刻真想撫袖而去,再不管甘望梅的生死。此人非但壓製了娘親,把娘親從甘家趕走,還奪走了她的本命鏡,讓她紅顏薄命,在天秀鎮才過了幾年,就一命嗚呼。這是弑母之仇,這是沒有辦法掩飾的過往。


    夕霜很清楚,這個時候兩塊本命鏡全部脫離開甘望梅的身體,對方變得虛弱無比,恐怕連弟子譜也不承認這人的存在。實力皆是肯定,沒有實力的甘望梅不過是一道行屍走肉般的軀殼。這個時候要殺了她,實在太容易,易於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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