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會去還確山的,要我說多少次,我們不會苟活。”夕霜身體向前傾,一雙眼就這樣看著蘇盞茶,才想看出一點點娘親曾經的影子。從相貌到聲音,她找不到記憶中的樣子,這讓她又失望又難過,夕霜猛地被轉過身去,將孤零零的背景留給了甘望竹。


    “傻孩子,不去就不去,留下來,也是一樣的。”甘望竹始終那麽溫柔。沒有重複強調。該說的話,她隻說一次。肅鳶沒有說錯,去留問題都是命,怪不得別人。


    “那你告訴我,你幾時才能從這個殼子裏出來,幾時才能夠變回你自己的樣子。”夕霜聽到咯咯聲,她仔細想了一想,原來是她牙齒打架發出的聲響。天氣並沒有轉涼,眼前有沒有危險,這種本能從何而來。夕霜突然想到,謝懷宇始終要把謝娜在留在身邊,就是看中他年輕的驅殼,契合度又極高,一旦找到合適的機會,鳩占鵲巢,恢複最年輕的自己。幸好謝安在及時逃出來,否則,驅殼中早就變成了謝懷宇,再要補救,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明知道娘親絕對不會做出這樣荒誕的事,但剛才瞬間毛骨悚然的感覺讓夕霜全身不適。甘望竹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看著她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小霜,你剛才想到了非常不好的東西,那是什麽?”


    “蘇盞茶還活著嗎?如果在和我說話的一直是你,她還活著嗎?”夕霜冷靜地問出這個問題,“你說她是最適合容納你的驅殼,也就是說,那時候你不僅僅是假死,你是真的不在了。”


    “對,我不在了,我拋棄了自己的身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就是死了,我需要像蘇盞茶這樣的驅殼來接納我。進去的時候,蘇盞茶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隻是,她的鏡魄始終沒有散開,留在身體裏。鏡川仿佛是已經忘了這個人,加上她的驅殼被保存得太好,所以當我的鏡魄融入時,喚醒了她體內剩餘的鏡魄,她又活了過來。隻是中間,漫長的一段記憶都不複存在。她以為自己是沉睡了,而我是在她沉睡途中的一個不速之客。”甘望竹對夕霜沒有絲毫的隱瞞,她要問什麽就回答什麽,“這件事沒有對錯,結局才是最想要得到的。”


    “那結局是什麽?究竟是什麽!你說,你告訴我!”夕霜邊搖頭邊向後退,嗓音拔高道,“是誰保存了蘇盞茶的身軀?是他嗎!”夕霜的食指直接指向了,站在那裏始終沉默著的肅鳶,“是他對不對,他早就知道你命中有這一劫,替你準備好了如此完美的容器,否則,真的是巧合嗎!”


    韓遂適時打斷了夕霜的話:“蘇盞茶當年是被人害死,至今沒有找到凶手,看到她複活以後,我以為她是假死,所以沒有追究。既然你們說她當時已經死了,那麽凶手還在,殺死他的人是誰,你們知道嗎?”


    肅鳶搖了搖頭道:“我們不知道,殺死他的人,眼下恐怕已經不在了。”


    “蘇盞茶自己也不知道嗎?她清醒過來以後,沒有告訴你們是誰殺了她,也沒有去找那個凶手報仇。哪怕凶手是不在了,總要有個說法,能殺死她的人,是那麽輕易就會不在的嗎?”夕霜總覺得這個解釋中破綻百出,可她從甘望竹的臉上是看不出任何的不妥。蘇盞茶本人,反而藏不住心事,變成了甘望竹以後,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像是被蓋上了一個麵具,叫人琢磨不透。


    “我要是告訴你,她蘇醒以後,壓根沒有提過五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信不信?”甘望竹一眼看穿了夕霜的心事,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骨肉。從小到大,盡管沒能始終陪伴在她身邊,可母女連心,總是不同的,“你心中的疑問太多,我沒有辦法一一回答你,我隻想告訴你有得必有失,為了修靈界大部分修靈者的性命,必須舍棄一小部分,否則,你會後悔的。”


    “你要是這樣做才會後悔的。”夕霜並不認同甘望竹的想法,“什麽叫必須舍棄一小部分修靈者中,大部分人的性命重要,小部分的不重要。但是對那小部分人來說,他們就不重要了嗎?他們的家人,同門就不重要了嗎?”


    “你這孩子在天秀鎮到底經曆了些什麽,怎麽離經叛道的,而且還這麽固執。”甘望竹伸過手來,替夕霜撥開耳邊的碎發,“我們做好的計劃,不能改變了。當年肅鳶告訴我,鏡川會發生什麽狀況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我知道每一步走下去都異常殘忍,冷血,可就算咬碎了牙,也必須要往前走,不能回頭了。”


    夕霜一臉倔強,看著眼前的甘望竹。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雙親為了鏡川舍棄了什麽。她低頭笑道:“做大事的人,什麽都是應該。但凡聽見一句否認就是離經叛道,什麽是離經叛道,誰又才是真正的固執。”


    “小霜,你心裏頭記恨我們嗎?”甘望竹似乎有些不解夕霜的糾結,“要是不能相見,你同樣會在我們改變鏡川後,好生生地活著。我們要救的是大部分人,我們要救的也是你,我們唯一的孩子。”


    夕霜的嘴唇動了動,剛想再說些什麽,另一邊肅鳶喊道:“他又暈過去了,趕緊來幫忙!”


    一轉頭,謝安在栽倒在地,臉色比剛從川水中打撈起來時,更加糟糕。甘望竹連忙查探他的情況:“剛才明明已經醒轉,他還同你說話了對不對,神智是清楚的。”


    “對,沒錯,剛才他知道是我,我們還說了兩句話。他是脫力還是在鏡川川底受到了其他的傷害沒,有及時發現才會變成這樣嗎?”夕霜擔心地看著謝安在的樣子,有句話她不敢說,這人的臉色真不像是還活著。


    “你過來,讓你娘先替他檢查,或許還有救。”韓遂的話讓夕霜心裏一驚,可她什麽也沒問,隻是緊緊地握住了韓遂的手指,“希望還能有救,費心費力把它人打撈上來,誰也不想看著他死。”


    “如果他死了,是不是代表那些修靈者即便救上來,也很難恢複原樣。”夕霜心裏冒出一個詞兒,回光返照,剛才謝安在的表現會不會就是回光返照?


    甘望竹的神情有些焦急,鏡師都是治療好手,可她這會兒踢被靈力所剩無幾,要想把謝安在救回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她內心也在掙紮,是把僅存的靈力用來搶救謝安在,還是在最後關鍵時刻,才使用出來。要是因為這一點猶疑,謝安在死在這裏,計劃完全被打亂,下一步又該怎麽走?


    肅鳶看著她眉頭緊皺,正想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讓她平心靜氣,再考慮一下。甘望竹的表情突然變了,她側過頭,緊張地看著肩膀上肅鳶的手,隨即把視線停留在了肅鳶的臉上。那雙眼睛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夕霜因為站得離她近,從中間看到了各種變化,其中沒有信任,沒有風雨同舟,隻有驚恐、厭惡、還有殺氣。


    幾乎是同時,韓遂單手把夕霜甩開,另一隻手橫在了肅鳶和甘望竹之間。他的動作極快,隨即眉頭動了動。夕霜剛剛穩住身形,見到韓遂伸出的手心鮮血直流,而甘望竹大喝一聲道:“小韓,你為什麽幫著外人,你知道,他要對我做什麽嗎!”


    夕霜知道眼前人已經不是娘親,壓製不住的本尊抬頭現身。隻有蘇盞茶會這樣同韓遂說話,是因為剛才甘望竹情緒波動,有所失控,才會讓蘇盞茶在瞬間占了上風。蘇盞茶奪回身軀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殺死肅鳶。


    未曾料得,韓遂的反應會這麽快,及時阻攔了她的殺招。夕霜看眼韓遂的傷勢,如果肅鳶完全沒有設防,兩人之間離得又近,這一招可以致傷,致重傷。肅鳶反應過來臉色一沉:“你剛才對我用了靈氣,你體內還留存了多少靈氣,居然這樣揮霍,毫無珍惜!”


    蘇盞茶慘淡一笑道:“我珍惜什麽,我珍惜了,把這些留給你們,讓你們徹底殺死我了。你們奪舍失敗惱羞成怒,居然還在我麵前惺惺作態。小韓,就是這個人,這個人始終妄想控製我,把我帶走。我幾番逃脫卻沒有辦法徹底擺脫他,你來得正好,你我聯手應該可以打贏他,隻要他死了,我就算是能徹底解脫了。”


    韓遂當然不會答應她,夕霜更是覺得,蘇盞茶的記憶被切碎成一段一段。她似乎忘了,韓遂早就不是和她一條戰線,更忘了,韓遂不再是言聽計從的追隨者。蘇盞茶的每一句話都說得那麽理所當然,讓夕霜心裏多少有些不太舒服。她輕聲叮囑韓遂,趕緊將傷口包一包。自己沒有辦法使用靈力,正如肅鳶所說,看到蘇盞茶把體內僅存的靈力就這樣白白全浪費了,她有些恨意。她知道這裏還有一個謝娜在等著救命,她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希望蘇盞茶徹底滾蛋。可惜身體本來就是蘇盞茶的,肅鳶和甘望竹逆天改命,才勉強在同一個身體裏,放入了兩個不同的鏡魄。


    “小韓,我並非有意傷你,你過來,站到我的身邊來。”蘇盞茶說完這句,發現韓遂非但沒有行動,正低頭緩緩包紮手上的傷口。她有些不解的樣子,“小韓,這人真是壞的,他要奪舍,他要把另外一個鏡魄來代替我。”


    “阿茶,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韓遂處理完傷口,他本身不在意這個,但是夕霜會擔心。他不想見夕霜擔心的樣子,“你的記憶從幾時開始斷片了,從你死的那一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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