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催動靈力,以掌心黏住火球,努力將之吸回體內。小姑娘想法簡單,她以為火球既然自體內催生,那麽便能將之回流倒灌,納入四肢百骸當中。然自來法術法訣,無關門派,無論歸屬,從來隻有修士將之從內而外使使出,一旦外化具形,不管威力如何,皆無再往回吸納回去的道理。


    玄武大陸數千年來無一修士如此作為,非他們不敢開拓創新,實是此舉宛若逆行經脈,生生將本應由敵人承擔的危險成倍回還自己身上,弄不好就是經脈盡毀,丹田碎裂,誰肯將辛辛苦苦練就的功力如此糟踐?況且修煉法訣之本意,原就為了製敵,又哪有使出去的招再給吸回去的道理?


    曲陵南此番異想天開,實是她懵懂無知所致。


    她一貼上那團火,就不得不調動渾身靈力來與之相抗,便是她丹田內那股與生俱來的古怪氣息確能啖食法訣招數中的靈力,然三昧真火非同小可,即便由她自身發出,要消化蠶食也需花耗極大功夫。若能備靜室一間,三五月餘專心煉化,這團火曲陵南也能吸收,然她現下與比試場上,輸贏相爭,哪有閑工夫待她慢慢化用?


    她這邊拚盡全力滿頭大汗,那邊雲曉夢卻毫不領情,她自來便是擅於抓住時機的女人,曲陵南不趁機打敗她,那就輪到她趁機反擊,沒法子,不這樣,她實在打不贏這位古怪的練氣期五層弟子,而今日她若敗北,明日就可能成為整個禹餘城,甚至整個玄武大陸的笑柄。


    旁人可不管什麽此女孩天賦異稟,這件事人家隻會說她無能窩囊,練氣期十層鬥不過練氣期五層,她的同門對手,皆會落井下石。


    雲曉夢根本輸不起。


    她微微眯眼,素手一揚,七寶玲瓏帶翩然而起,一提靈力,整個人騰空而起,身法飄逸靈動,目光卻銳利毒辣,迅速之間,她手中的緞帶宛若活過一般,飛快旋轉,夾雜風刃呼嘯,直直撞向曲陵南。這一下她使出十層靈力,再不敢輕敵托大,勢必要將這個古怪的小弟子徹底打倒。在她心底甚至隱約浮上惡意的快慰,期盼這一擊最好一勞永逸,將曲陵南的經脈打碎,永遠絕了這個強大的後患。


    總算她人情練達,凡事慣於留多條後路,緞帶攻擊的部位避開致死要害,卻直奔丹田氣穴所在,她想得很清楚,一擊即中後她要如何下跪,如何請罪,如何舍出家傳靈丹為曲陵南續命,如何為自己挽回名譽損失。


    這一招雖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然比之眾目睽睽被一個小丫頭打敗,結局無疑要好得多。


    緞帶擊來瞬間,曲陵南臉色一變,本能地騰出左手,一道“空虛劍訣”劈了過去,亮光閃電一劃,緞帶被一裁為二,一頭掉落地上,另一頭卻不減其速,仍舊夾風而來。曲陵南大喝一聲,右手用力一推,硬生生將與體內經脈相連的火球震落,盡數擲往前方。隻聽“轟”的一聲,緞帶疏忽間被三昧真火吞噬入內,燒了起來。曲陵南再拚起殘餘之力,踩著縱雲梯,雙手齊發,一左一右兩道“空虛劍訣”虛空相濟,盡數斬斷已然撲到眼前的風刃。


    真乃千鈞一發。


    可這一下,卻令曲陵南丹田空虛,險些就要一頭栽倒在地。


    雲曉夢冷冷一笑,雙手齊做手勢,無數葉片狀風刃自她手指翻動中射向曲陵南。小姑娘不識得這是什麽招數,場邊觀戰的玉蟬與雲浦卻識得,此乃禹餘城極厲害的“風馳法訣”,這套法訣講求鬥法中出招有若颶風襲地,風卷殘雲,在極短時間內令對手丟盔棄甲。“風馳法訣”來頭甚大,乃是當世第一高人,也即玄武大陸現存的唯一一位化神期大能,禹餘城人奉若神明左家老祖左律所創,門派弟子中,若非城主嫡係,便需格外備受城主青睞之人方得授此訣。


    雲曉夢本不欲暴露自己已修“風馳法訣”之事,她修此法訣時間尚短,所得殘章亦不過該決一二層心法,而以此法訣之威名,竟被用以對付一個練氣期弟子,便是贏了也臉上無光,說不得回師門還有諸多麻煩。然此時她隻求將這個妖魔一般的瓊華派弟子打敗,哪裏想得那許多?


    曲陵南拚著餘力,笨拙地使用縱雲梯東挪西藏,然那風刃猶若下雨一般避無可避,好幾次,她四肢已被割破數道傷口,而靈力不繼,縱雲梯使得也無平日行雲靈光,之所以支撐多一刻,全仗著一股韌勁和不服輸的念頭。就在此時,她聽見畢璩大喊:“帕子,小師妹,使帕子!”


    曲陵南一愣,腦子一轉,忽而憶起太師傅曾送自己一方“四象歸土帕”,與當初師傅用來保護自己的“四象歸土盞”同出一脈。自收到這禮物後,曲陵南還新鮮過兩日,可很快便被拋諸腦後。如今聽師兄這麽一喊,立即想起,當下連番打滾,伸手入儲物袋取出,往上一揚,小小一方錦帕登時化作方桌大小,刷的一下擋在她身前,宛若銅牆鐵壁般,將擊過來的風刃盡數抵住。


    曲陵南總算可稍微鬆了口氣,她筋疲力竭,腳下一軟,整個人趴倒在地,她忽而想起這本就是點到為止的比試,雙方無冤無仇,何必性命相搏?雲曉夢這麽愛贏,那便讓她又何妨?隻是這麽一來,玉蟬師伯那有些交代不過去。罷了,反正自己已然使盡全力,便是玉蟬師伯再不講理,也不能繞過實情嘛。


    她靈力蕩然無存,“四象歸土帕”自拿到後未嚐煉化,如此匆忙倉促的情況下仍能化作屏障抵擋進攻,實是此防禦法寶乃涵虛真君親自鍛造,內有他殘留靈力,可自行抵擋築基修士一次攻擊。此時寶器中靈力耗盡,那一方屏障便再度化作錦帕軟乎乎地飄下來。曲陵南抬頭,艱難地道:“喂,我不跟你打了……”


    雲曉夢卻目露冷意,充耳不聞,手一揚,無數風刃於半空中凝為一股颶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長空,直直飛來。曲陵南心下大駭,避無可避,雙臂本能伸出,交叉一擋,心下大罵:他奶奶的,這娘們原來想要我的命!


    一陣巨大的衝擊力襲來,瞬間將曲陵南整個撞飛,再拋上天空,又狠狠摔下,砰的一聲巨響,曲陵南摔得七葷八素,五髒六腑挪位,疼得她眼前發黑。眼前沙塵漫漫當中,雲曉夢翩然而立,柔和卻清楚地道:“勝負已分,多謝師妹承讓。”


    曲陵南微微一動,悶哼出聲,隻覺全身上下無處不疼,而最疼的,卻是丹田之內,撕裂感陣陣傳來,她以神識內視,萬幸雲曉夢這“風馳法訣”使不到家,颶風一擊雖然瞧著聲勢浩大,然實際上外強中幹,可這麽一來,曲陵南便是再愚鈍,再無臨敵經驗也察覺不對,她一抬頭,卻見雲曉夢麵露微笑,眼神卻無比冷酷。瞧著她的模樣便宛若瞧一隻擋路的牲畜,不能殺,卻不能不重挫到塵埃裏狠狠給個教訓。


    日光普照,瓊華之上萬物無不欣欣向榮,然此時此刻,曲陵南心中卻慢慢燃起一陣怒意。雖說打架是要全力以赴,然輸贏之外,她也絕不會心存惡念,存心要令他人丹田盡毀,修為盡喪。自己與這娘們素昧平生,便是不樂意見師兄喜歡她,可難不成還能拽著畢璩的胳膊不讓他喜歡不成?更何況,適才若不是瞧在畢璩麵上,她早被火球擊中,自己好心好意替她那張小臉著想,這娘們卻反過來倒打一耙。


    她想一舉將自己踩扁,日後永不得與之相爭,要自己此後再不能修煉,再做不得瓊華派文始真人的徒兒。


    不過一場輸贏皆可的比試,她卻要斷了自己的仙緣。


    她憑什麽?


    小姑娘心中怒意越重,經脈中無數金色光點漸漸顯露,四肢百骸間宛若火燒,燒得她恨不得大喊一聲,將這股炙熱排散出去,氣血翻湧之間,對麵的雲曉夢笑容無比嫌惡,小姑娘恍惚之間,隻覺雲曉夢化作生平所見種種忿恨怨懟憎惡之對象。她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血紅,耳中聽聞的皆是種種嘲諷譏笑怒罵之聲。


    曲陵南吐出一口鮮血,跌跌撞撞地爬起,麵無表情,一步一步慢騰騰地朝雲曉夢走去,她此時已聽不見周圍的聲音,渾身上下火燒火炙,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這個女人揍扁,揍到她再也笑不出來。


    離得近了,雲曉夢眼中的輕蔑再無疑惑,曲陵南握緊拳頭,依稀仿佛聽見她在言不由衷說什麽“抱歉下手無狀,我這有家傳高階療傷靈丹,聊表歉意”之流,她晃了晃腦袋,將這煩人聲音甩開。慢慢舉起拳頭,一躍而起,猛撲過去。


    雲曉夢臉色一變,運起“風馳法訣”,風刃片片翻飛流轉。曲陵南此番卻再無顧忌,左掌橫推,三昧真火洶湧噴出,飛快輪轉,結成火光漩渦,將那風刃盡數套住,曲陵南眼中冰冷,左手又一收緊,火光瞬間將風刃壓碎焚盡。


    這一手不單雲曉夢看得目瞪口呆,便是場上諸位高階修士也是聞所未聞,更別提諸位練氣期小弟子一片嘩然。雲曉夢尖叫一聲,顧不得儀態,雙手翻轉,全身靈力盡皆化作風刃,凝成一把利刃破空而去。曲陵南麵不改色,不避不讓,雙掌平推,無數虛實相間的劍影繞了上去。眾人直覺叮當之聲不絕於耳,空中劍影閃動不休,曲陵南大喝一聲,左手再使駁火術,三昧真火噴了過去,緩緩將雲曉夢的利刃寸寸燒毀。


    雲曉夢臉色煞白,拚命催動靈力,卻在這般壓倒性的威勢之下節節敗退。待到風刃被焚燒殆盡一刻,眼前劍影已撲到,雲曉夢舉臂去擋,卻擋了個空,忽覺左邊一涼,這才驚覺適才是虛劍,眼前的才是實劍,她慌忙一避,嗤一聲響,精心梳理的斜雲鬢整個被削了下來。


    她再驕傲自矜,機關算盡,也不過長於名門正派的花季女子,何嚐真正麵對生死之危,這下真正怕了起來,尖叫道:“住手,住手我認輸,住手!”


    曲陵南此時的拳頭卻已砸到,砰的一下將她左臉打歪。小姑娘左右開弓,瞬間一連狠揍了她七八下,招招中臉,立即打得她一張俏臉宛若開了醬油鋪子,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每打一下,曲陵南就覺得心裏的憋悶憤怒少了一分,她打得高興,索性撲過去,騎在她連連揮拳。突然之間,一股強大的衝力自一旁襲來,小姑娘淬不及防,被推倒到一旁,眼前人影一閃,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擊到臉上。


    她神智清楚了些,卻見畢璩站在跟前,目光冰冷,口氣嚴厲道:“陵南,雲師妹已然認輸,你卻仍然不依不饒,這般睚眥必報,心胸狹窄,你怎配稱自己為瓊華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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