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即得見師傅,心中一塊大石便落了地,至於師傅怎的變成這般怪樣?一夜之間,他為何滿頭烏發變紅?發生了何事令他有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此時皆不在曲陵南的考慮範圍內。她滿心想的是師傅回來了,活著回來了,這樣便已足夠令人歡喜。


    在小姑娘心中,師傅本事高強,便是當日身陷冰洞中地法天功大陣亦能破陣而出;便是強敵環飼凶獸囂張亦能全身而退,此刻不過幾道閃電,不過衝階凝嬰,師傅能闖得過前邊的難關,便也能過得了現如今的難關。


    師傅一定會沒事,曲陵南確信這點,便如確信鬥轉星移、四季不輟一般。


    如此過了三四日,孚琛未見醒轉,曲陵南卻一日不如一日,境況大大不妙起來。


    她心中憋著的那股勁自見到孚琛那一刻便徹底鬆懈,身體此番經受的傷痛苦楚便一樣樣回報上來。曲陵南為忍痛,不得不動用靈力,可一運靈力,丹田內便疼如刀絞,那睡夢中好不容易勉強修補過的裂紋再度崩開,氣血翻湧之際,曲陵南捂住胸口,拚命忍著不將逼上喉嚨口的這股腥甜之氣壓下。


    然曲陵南到底還是托大了。禹餘城不傳秘笈“風馳劍訣”何等厲害,便是使用之人隻學及皮毛,也足夠令一個練氣期弟子大吃苦頭。而她受傷之後,體內靈力又被那股古怪氣息強引作祟,比試場上大顯神威,雖贏了麵子,但卻也實打實傷了底子。若非雲埔童子將各色丹藥不要錢一般往她嘴裏塞,此時她便是再天賦異稟,也非丹田碎裂,從此成一廢人不可。


    這些曲陵南全然不知情,她隻曉得自己受傷,卻不曉得傷有多重。待到此時此刻,她便是再愚鈍,也清楚身體出了毛病。


    這毛病還不小,恐怕如以往受傷時那般吃藥睡覺也不大管用了。


    她身邊除了雕像般的師傅外,一應外人全無,住了這幾日,別說仆役同門,便是涵虛真君與雲埔童子也不曾踏足,其餘者更無一人前來探看。曲陵南扶著牆往外走,屋外一應峭壁嶙峋,怪石聳立,目之所及亦無瓊華主峰俊偉雄奇之影。小姑娘想了很久,忽而恍然大悟,此處非屬山巔,而處低穀,故一出門便隻見得千韌巨壁拔地而起,上麵布滿青苔藤蔓,綠蔭森森。穀中石磯林奇,奇珍異草甚多,又有靈泉一窪,汩汩不息;偶見野鶴飛禽飄然而至,或有蝴蝶斑斕貪花采蕊,野趣甚多。


    小姑娘不覺感慨,若身體無事,自當在此處翻上七八個跟鬥,四下瘋跑一遭,方不至辜負此幽穀□;若師傅也安好,他師徒二人又可過上一個練功一個打獵的日子,何等逍遙。


    就如當日在那冰窟洞中一般,那該多好?


    一切苦楚,皆因入世;可修士修道,又怎可不入世一遭?


    曲陵南摸了摸腦袋,她想不明白這個矛盾。照她的意願,自然是終老山野也沒什麽不好。然她所照料之人,無論是那個傷春悲秋的娘親;抑或這個本領高強的師傅,他們都不甘於偏安一隅,他們的心很大,想得也多。


    再怎麽精心照料他們,為他們傾盡全力,也無用。


    曲陵南歎了口氣。


    她慢吞吞地挪回床邊,挨著師傅坐下,自懷內儲物袋中掏出一柄斷齒木梳,替她師傅梳了梳那頭妖冶紅發。孚琛仍舊如沉睡般一動不動,曲陵南摸摸他的胸口,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確定他還活著,便放下木梳,拖著腮道:“師傅,你要醒來不曾?”


    “師傅,你還待多久方會醒來?”


    她師傅照例無話,小姑娘也不氣餒,隻是今日頗有些沒來由的遺憾,大概是身子一日虛過一日,她的心情未免有些低落。但她很快又笑了,高高興興道:“師傅啊,你快些醒來,幫我揍畢璩師兄,他打了我一巴掌,我記著呢。”


    “不過別揍太過,他也是腦筋一時糊塗而已。我娘糊塗了一輩子,他才糊塗一時半會的,不大要緊。”


    “罷了你還是別幫我揍人,等我傷好了自己動手。”


    “師傅啊,你說為啥一遇上那等情愛之事,好好的人就會變蠢?畢璩師兄多講規矩一人,平日門規道義,張嘴就來,可事到臨頭怎的又不說門規道義了啦啦文學更新最快llwx.,全文字手打?還有我娘,若她曉得我下山去宰我爹,恐怕哭都要哭死吧?”


    “可我那個爹分明不是好人,我瞧畢璩師兄看上的那個小娘們也不算好人,為啥明明不是好人了,還要對他們好,給自己添沒完沒了的麻煩咧?”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眼皮愈發重了,頭一歪,靠在他師傅胳膊上嘀咕道:“師傅,你醒不來也挺好,若是往常我這麽挨著你,早讓你摔個百八十回了。嘿嘿。”


    曲陵南傻笑了幾聲,貼著師傅身上柔軟的道袍閉眼睡去。


    睡夢中忽而覺著無比炙熱,曲陵南睜開眼,發覺自己身處一片紅到發紫的岩漿烈火當中。到處是劈啪燃燒之聲,熱浪襲來,幾乎要令人呼吸艱難。她足下一道狹隘破舊的石橋,兩旁皆是烈焰紅漿,火星間或濺起,於衣襟上瞬間燒破一個小洞。


    可那橋對麵,有一人藍袍著身,仰頭直立,雙臂微張,掌心源源不斷吸納焰火,曲陵南揉揉眼定睛一看,那人分明是她師傅。這個師傅倒是一頭烏發,與記憶中無異,可他麵無表情,目光冷漠如冰,全無往日半點佯裝的謙和溫良。


    “何人膽敢擅闖我紫府?!”那人眼睛眨也不眨,一張啦啦文學更新最快llwx.,全文字手打手掌,頓時卷起兩邊巨大火焰,呼的一聲朝曲陵南直接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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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陵南一句“師傅”給憋回胸口,倉促之間,不得不雙臂交叉握拳擋在胸口,三昧真火轟的一聲於全身形成一個防護罩,那岩漿炙熱卻傷不到她分毫。此時她也顧不上思忖這是何地,自己又為何有靈力使駁火術,她隻模糊覺著,自己應是墮入夢魘當中,常言道夢與現狀必然相反,那師傅變成陌生人,自己又有力氣打架,也不是什麽奇事。


    可即便是在夢中,曲陵南也極其惱火,師傅怎可不認得自己?這種事,便是做夢也不許!


    他要不記得,那便打到他記得!


    她一躍而上,半空踩出姿態飄逸的縱雲梯,左手一招虛空劍訣已至孚琛麵首,然這夢中的孚琛依然本領高強,也不知他如何做。一堵火牆驟然間擋在小姑娘身前,曲陵南清清楚楚見到孚琛俊美的臉上冷酷之極,嘴唇微微一動,說出兩個字:“找死!”


    那火牆頃刻間宛若網罩鋪天蓋地壓了下來,將曲陵南整個收入其中,漸漸縮緊。雖是做夢,可曲陵南分明能察覺那排山倒海的壓迫感與火焰燒灼皮膚的痛楚。她苦苦支撐,卻不得不越縮越小,不出片刻便要被這團火罩吞噬殆盡。可小姑娘心中不服,她想師傅是我的,不記得我已然夠糟心,怎可在夢中還被他宰了?


    小姑娘大喝一聲,三昧真火自內而外轟然迸出,火光閃亮比之紫火更甚百倍,她低頭見到自己渾身透明,宛若每個毛孔皆滲透了三味真火,整個人成為那真火最直接的載體。她在這團火光庇護下慢慢站立,抬頭之間,隻見師傅冷漠的臉上也現出詫異。小姑娘嘿嘿一笑,雙足一躍,衝天而起,左手一伸,一柄劍意化作的長劍直劈孚琛右手所連的火鏈。孚琛身形一退,可卻沒料到此乃虛招,真正的實招卻是曲陵南右手。她飛到半空,右掌一張,一道青色火光飛出,一把將孚琛左手火鏈截成兩段。


    孚琛臉色終於變了,右手慌忙舉鏈襲擊,可此時曲陵南已飛到麵前,雙掌翻飛,不斷吐出青色焰火,將孚琛整個人包裹得猶若一個巨型蠶繭中。最後,小姑娘滿意的瞧了瞧自己的作品,手一伸,學得不甚像樣的禦雨術兜頭兜臉往她師傅頭上澆了一盆水,嗤嗤聲中,青煙四起,孚琛狼狽萬分,曲陵南卻拍拍手,噗嗤一笑,道:“師傅,可醒了?”


    孚琛目中露出疑惑,死死盯著她,喃喃道:“是你……”


    “是我,我是小南兒哇,”曲陵南高興地喊,“師傅師傅,夢裏你可不太能打。”


    孚琛充耳不聞,卻隻盯著她的臉,目露痛楚,忽而仰天長嘯,那個青色的巨繭片片碎裂,一道道吸納入他體內。整個岩洞頃刻間地動山搖,碎石塊塊墮落,岩漿翻湧噴出,一股巨大的衝力朝小姑娘直擊而來,曲陵南慘叫一聲,被生生撞飛出去。


    她悶哼一聲醒轉過來,胸口劇痛,似乎還留著那夢中巨擊之下的重創之感。一張嘴,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曲陵南喘著氣,想起身,卻發覺自己怎麽也爬不起來,她艱難地抬起頭,卻赫然地發現,原本該盤坐在床上的師傅儼然不見。


    曲陵南這下大驚失色,她慌忙扭頭,卻見一人長身玉立,憑窗遠眺,靜謐無聲。那人穿著師傅的道袍,一頭長發烏黑光澤。


    “師傅?”曲陵南有些不能確定,低低叫了一聲。


    那人慢慢轉過頭,正是孚琛那張難描難畫的臉,可此刻這張臉卻嚴峻冰冷,就如夢中那身處火焰中的怪人一般。


    曲陵南心下不安,睜大眼睛盯著他。


    孚琛看了她半響,忽而微微一笑,問:“小丫頭,怎的不認得為師麽?”


    “師,師傅?”曲陵南又喚了一聲。


    孚琛大步走到她身邊,瞥了眼她胸口沾染的殷殷血跡,嫌棄道:“髒死了,就你這醃臢樣,趁早別喊我師傅,省得給我丟人。”


    他話雖如此,卻仍然丟了一塊帕子在曲陵南身上,曲陵南忙抓起擦了擦嘴角,傻笑著看她師傅,隨後忽而眼眶一紅,道:“我,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咧。”


    孚琛皺眉道:“別扯這些個廢話,你是不是還想為師安撫你一番?我可沒那閑工夫……”


    “最好咧。”曲陵南撲上去抱著師傅的胳膊,哇哇哭出聲來,“師傅我做了個噩夢,夢裏你不認得我,還揍我。”


    孚琛忍耐著咬牙道:“你再敢把眼淚蹭我袖子上,我現下就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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