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開始在這裏做活。


    她換上女傭裝,聽著房裏女傭的話和吩咐,開始做掃除,打下手。明明是夜行動物,卻硬是扭轉著生物鍾,清晨起床,女傭不知她的身份,卻明白她的笨手笨腳。


    大概是哪家遠方沒落貴族的千金迫於生活出來還債吧,她看著銀發少女小心翼翼又笨拙地從水桶地擰出抹布擦著地板,纖白柔滑的手指浸在汙水裏。


    每日黃昏晚飯,她喝掉雅蘭作為工錢給她的血袋,就到帝都裏逛著,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店鋪裏蛋糕或是烤肉的香氣飄了過來。


    人群裏有各種發色和瞳色,唯獨沒有她心中念過千百回的那種。


    呐,你在哪裏呢?


    城中鍾樓作響,白鴿嘩啦啦飛過天空,她仰頭,揉揉眼睛。


    她突然很想家。


    年輕神官約瑟夫推開大門進來時,女傭正在訓斥一個少女。


    少女隻低著頭,咬著嘴唇,沒有鞠躬也沒有道歉,旁邊一地花瓶碎片。


    ……新來的女傭?好難得,約瑟夫眯起眼,下一秒,待他完全看清少女的臉,臉刷地白了,衝到二樓,一腳踹開門。


    “雅蘭你他媽給我滾出來!”


    和一妖嬈女人纏綿正歡的男人抬起頭,笑出一口白牙:“嗨。”


    “嗨你妹啊!”他衝過去把男人從溫柔鄉裏拉出來,衣服往他身上一甩,飽含殺氣的眼神幾乎要在他身上射出一排洞來。


    ……


    “你把堂堂血族公主拐回來當女傭,全世界隻有你做得出這種事我的公爵大人!”


    雅蘭抿了口酒,望著多年以來自己的好友,臉上的不悅好像僅僅是因為對方破壞了他的雲雨好事。


    約瑟夫?布蘭頓,天空之神主教堂神聖十二神官之一。


    一頭紅色亂發隨意地紮著,金色眼睛十分有神,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神聖神官袍,懷裏原本揣著的那本經書此時散落成無數張寫滿經文的紙頁,在空中化為劍狀齊刷刷地指著雅蘭,發著金色的光芒。


    神官暴跳如雷。


    公爵氣定神閑。


    “你他媽知不知道血、族、公、主這四個字在血族心目中位置是怎樣的?!”他隻聽雅蘭說收了個血族帶過來,來了興致才看看,銀發血瞳,不是鬧著玩的。


    “知道。”可惜她自己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引起戰爭?!”


    “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會惹殺身之禍?!”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喘口氣,垮下肩,“你這樣對她,很過分?”


    酒杯中猩紅液體一蕩,雅蘭抬起眼。


    “承蒙誇獎。”


    他幾乎不與她說話。每天除開處理一些政治方麵的事,便是社交,舞會,找女人,那些衣著光鮮的王爵小姐貴族千金,拿著縫花邊的扇子遮住臉,羞答答又熱情地望著他。


    “公爵大人您回來了啊!”


    “您越發英俊了呢!”


    “歐敦思夫人,您真是越來越年輕了呢。”他舉杯,斯文微笑,“馬納小姐,您的美麗讓我吃驚,多日不見,您出落得更加動人了。”


    她們在臉紅,笑得炫耀而富有光彩。談論著時興的服裝和帽子,攀比著扇子的花式和唇膏的顏色,妝容精致,頭發燙成卷,連指甲都貼上了閃亮晶瑩的花,哪家事情走漏一點風聲,便在她們下午茶中聚在一起的悠閑談資。


    他看著她們,不知透過那些臉,望見了誰。


    這次帶回來的是遠方貴族的一個小姐,熱情而大膽,蜜色肌膚,身材熱火而曼妙,他很喜歡,夜晚他們回來,她纏著他進了庭院大道。


    “您愛我嗎?”


    “當然。”


    “人家要你親口說。”


    “我愛你。”他溫柔地道。


    女人軟在他懷裏。


    夜裏寂靜,花瓣香氣,想必是美好的夜晚。


    一邊的花圃上人影閃動,他望過去。


    小小的身影,女傭的服裝,紮起的銀白長發比那月光清輝更加柔和,卻更加耀眼,拿著長長的掃帚在掃地,聲響,很輕,幾乎要消失在夜色中。


    “你先進去,”他咬了一口女子的唇,讓傭人帶她進去。


    微冷,月光下,花朵綻放,他極快地走過去,站在離她不遠處,注視她。


    樹影婆娑,夏日裏最後的蟬鳴聲已經很細了。


    這樣的光景。


    那明明隻是他一時興起的玩笑。


    墨綠的瞳中淌著靜謐的暗河。


    “菲特。”


    少女身形一頓,回眸,血紅的眸若遠古東洋畫卷中的一池紅蓮花,妖嬈綻放,雪膚紅唇,傾國之色。她看了看他,又垂頭,背過去,掃地,有一下沒一下的,誰都看的出那是心不在焉。


    他一手拿過她的掃帚,她嘶地抽了口氣,雙手一顫。


    他眼神深了,抓過她的手,瑩白如玉的雙手,手掌間不知何時起了一個個水泡,泛著紅,剛才顯然是觸到傷口,弄痛了她。


    他突然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隻是低頭看著她的手。


    “你……鬆手。”她想收回手,手好痛,被他看得更痛。


    “你真的是公主?”他抓著她的手,聲音低低的。


    傳說中最純正的帝王之血,在血族中,信仰一般的存在。


    她是公主,比那些宮廷宴會侯爵千金尊貴千萬倍的血族公主,象牙塔裏最嬌弱的花,現在穿著下人的衣服,未施粉黛,臉上有點髒。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之前的脾氣到哪去了,嗯?”


    男人微卷的黑色發梢沾染月光,瞳中綠得幽深。


    做到這一步,就為了一個男人?


    一個多久都沒有見到的,已經快模糊的男人?


    她胸口有些起伏,過了許久,才抬起頭,血紅色的眼睛,因為盈滿眼淚而晶瑩剔透,她艱難出聲,第一句便是:“……你有他的消息了嗎?”


    每天他抱著女人回來,她看見,她欲言又止。


    原來隻是問這個麽。


    他的表情淡了。瞳孔微微收縮著,手指發力,拽著她回屋,掃帚墜落地麵。


    “你幹什麽……?”


    他沒說話,徑直走過自己帶回來準備享用的女人和女傭,不理她們驚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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