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叩門聲響,岩伯的聲音隨之傳來,“公子,落英來了。”


    雷哲眉頭一揚,岩伯動作夠快的,看來之前的敲打卓有成效,當即過去重新打開青銅門,落英見到他氣宇軒昂,大異於從前的模樣,不由眉眼一彎,欣然不已。


    雷哲一伸手將她拉了進來,又對岩伯道:“勞煩岩伯今夜守在門口,為我護法!”言畢不等岩伯應答,便又關門落閂。


    岩伯站在門外苦笑,知道公子這是在暗示,對他的信任仍未達到生死相托的地步,還需他再接再厲,盡力表現。


    任職管家如此多年,他如何不知,禦下之術,旨在恩威並施,如今他已貴為管家,一人之下,數百人之上,公子對他再無殊恩可加,那便唯有對他立之以威,偏偏他還得甘之如飴,不能露出任何不滿,隻因這代表著公子預備長久重用他,欲揚先抑。


    反之,若是公子此時對他和顏悅色、低聲下氣,那才代表著公子忌憚他,一旦權位穩固,必會第一時間一腳踹開他,至乎誅除他。


    世情之妙,有時正是這般矛盾和怪異!


    ……


    山腰一座僅次於族長大宅的院落。


    雷冗送走客人,回到後院,卻見父親雷斌早已等候多時,“近兩日鐵廬的阿錠屢次尋你,是露兮那丫頭出事了麽?”


    雷冗微微頷首,神色陰沉,“露兮武藝出眾,又傾心於我,實乃難得的精幹臂膀,之前我派她去除掉那小子,豈料她遲遲未歸而那小子卻安然歸來,原本我以為她是遭遇了山蠻強手……如今看來,未必沒可能是那小子以詭計暗害了露兮!


    鐵廬父子一向對露兮與我的事不支持也不反對,算是默許,可如今露兮一連數日未歸,了無音訊,他們憂心之下來尋我要人,亦無可厚非……”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小子小小年紀,手段竟如此陰狠老辣!”


    雷斌輕歎一聲,“罷了……再派人去尋一尋,若是實在尋不到屍首,便對鐵廬父子據實相告,即使與他們生了嫌隙也無妨。鐵廬那老頭子老奸巨猾,若你謊言相欺,唯恐適得其反!”


    “孩兒亦是如此作想。”雷冗麵上現出無奈之色,“然則如此一來,鐵廬父子必不會再支持孩兒……”


    雷斌轉頭望向燈火通明的族長大宅,“依據族規,明日就該在祖祠召開大會,議定新族長及就任祭天的日期……為父等會兒便去聯絡幾個老夥計,拚著這張老臉也要將大會召開的時間拖延到三日之後。


    在這三日裏,你抓緊布置,務必要解決那小子!”


    雷冗精神一振,沉吟道:“如今暗殺已行不通……孩兒今日已經有所布置,若再有三日時間轉圜,孩兒還可再添後招!”


    “如此甚好……”雷斌看著兒子的目光帶著濃濃欣慰,“你可知,為何我會給你起名一個‘冗’字?”


    雷冗心中若有所思,麵上卻輕輕搖頭,“還請父親教誨!”


    雷斌目中閃過回憶之色,神色漸漸猙獰起來,“‘冗’字意為無用,多餘……你出生那日,恰逢我獵殺山蠻人負傷而歸,在向你祖父回稟時,他雷霆大怒,當眾叱罵我無能廢物,活著也是多餘。


    其實我心知肚明,他這是在借機打壓我的威望,為你伯父繼任族長而提前鋪路。


    同為族長親子,憑何嫡子就可安安穩穩坐等繼任族長,而我等庶子拚死拚活,隻落得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我一時氣憤不過,便為剛剛出生的你取了個‘冗’字為名,用以警示你我父子奮發向上,絕不能甘做一個多餘的庶子,此生此世,定要奪得族長之位!”


    “父親……”


    雷冗虎目含淚,隻要想一想當初父親那恨怒欲狂的心情,他就忍不禁握緊雙拳,青筋畢露,近來計劃連連遭挫所帶來的些許氣餒悄然消弭,複又雄心熾烈。


    ……


    練功室內。


    燈燭通明。


    落英倚在榻上翻閱著白陽秘卷,偶爾偷瞥一眼中央蒲團上盤膝靜坐的雷哲。


    白陽秘卷不愧是雷氏族人無不夢寐以求的練氣秘術,原本她家數代人精研而成的行氣術本已頗為高明,然而比之白陽秘卷,委實小巫見大巫。


    好在雷氏一族的心法一脈相承,她轉修白陽秘卷毫無滯澀,今後的功力進境必將遠勝從前數倍。


    不知何時。


    雷哲睜開眼來,眸中神采湛然生輝,幾不輸於雷冗等高手,但麵色卻止水不波,予人以寧靜虛無的道意禪境。


    下一瞬,他的全部精神便隨著視線傾注到手中的三片玉簡上。


    玄之又玄的感覺彌散開來。


    恍惚間,在他眼中的玉簡立時瑩亮生輝,彩光流溢。


    精神劇震一下,有若觸電。


    那是難以描述的一種強烈感覺。


    就像玉簡活了過來般,放射出無與倫比的無形感染力,要侵進他的腦袋和體內去,與他的靈魂意識強行鏈接在一起。


    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紛紛呈現,令人煩躁得幾欲瘋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夢裏。


    雷哲日複一日堅持靜定的苦修終於得到回報,此刻猶自謹守心境,如如不動。


    奇異的事發生了。


    在他眼前,三片玉簡的亮度不斷劇增,連成一團,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閃耀,詭異無比。


    腦中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異景無窮。


    不多時,他隻覺渾身經脈欲裂,心中煩躁得似可隨時爆炸,全身毛管直豎,眼耳口鼻像給封住了的難過得要命。


    唯有眉心靈台仍有一點靈明,使他不致變成瘋子。


    雷哲福至心靈,刹那間拋開一切凡念,將精神貫注靈台之間,任得幻象紛呈,經脈劇痛,總之不存一念,不作一想。


    渾渾沌沌,無外無內,無人無我,沒有空間,沒有時間。


    盡去諸般外象。


    靈神不斷提升,眾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無念,虛虛靈靈,空而不空。肉身的苦痛雖然還存在,但似乎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不知道,這已是無數武學之士苦修經年而不可得的境地,意誌完全駕馭肉體之上,以精神戰勝物質。


    便在此時,他渾身經脈抽絲撥繭般凝練出一絲一縷的熱流匯入丹田處,不斷壯大著那岩漿般翻滾沸騰的熱氣團,使之迅速膨脹……終於,就像火山噴發,那股“岩漿”轟然衝過肛後尾閭,沿著脊柱一路直上腰背夾脊、腦後玉枕,又在頭頂百會穴處力盡回落,順著麵門、咽喉、胸腹重歸丹田……


    日思夜想的完整版小周天頃刻間便已貫通運行,可惜他自己渾然不知。


    ……


    時間似若停頓,沒有前一刹那,也沒有後一刹那,對雷哲來說,再沒有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的時間流動。


    不知過了多久,雷哲整個靈神化作無數上升的小點,向上不斷提騰,凝聚在一個更高的層次和空間處。


    他睜開心靈的慧眼,看到一個奇異美妙的景象。


    無數的靈光霞彩,不斷在脹縮間幻生幻滅,滿天的星鬥,廣闊的虛空,奇異至不能形容的境界。


    時空無限地延展著。


    驀地,諸般流光溢彩一下定住,化作一副朦朧畫麵。


    似實還虛的圓圈之內,一個半透明人影蜷伏而眠,眼耳口鼻完全緊閉,腹中又含了個人,也是蜷伏而睡,眼耳口鼻亦是緊閉,姿態相同……


    一股明悟自心靈深處緩緩浮出,雷哲忽感天崩地裂般一陣劇痛,“眼”前異象煙消雲散,全身經脈若爆炸開來似的,同時身體一震,猛地向後躺倒在地上,隻懂喘氣,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


    他完全體會不到發生了甚麽事,隻覺所有經脈像膨脹起來,接著又立即收縮。一脹一縮,他的神經卻像給無形的大鐵錘重擊了一下。


    但他知道,一些極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阿哲,你怎麽了?”


    落英撲了過來,小臉緊張不已。


    雷哲呻****吟一聲,勉強爬了起來,發覺自己渾身濕透,汗珠泛黑而味腥,但身體卻舒泰輕鬆至極點。


    “莫非這就傳說中的‘洗筋伐髓’?”


    睜目一看,整個世界都不同了。


    壁角遠近的燭火像變成另一個物什似的,不但焰光色彩的層次和豐富度倍增,最動人處是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火焰每一層光暈、每一絲毫芒在空氣中散射的千姿百態。


    雷哲內心油然湧起無與倫比的感動,至乎渾體猛震,跪了下來,熱淚險些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


    昏黃的燭光從四麵射來,投到他身上,從沒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火光的溫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義。


    一陣陣欣喜和滿足充斥心田,他隻覺自己的身心再不假他求,那就像,從前的自己一直是殘缺的,而此刻的自己才真正完整,圓滿。


    閉上眼睛,一股生機勃勃的精純真氣在任督二脈中周流循環,無始無終,內與外的天地藉由此循環,隱隱然水乳交融的渾成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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