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傳來滋滋的炒菜聲,散發著香味兒。李唯一走在前麵,招呼道:“人都已到齊了,大家都到後院裏坐吧。”眾人穿過中堂,眼前呈現一片精致的園林美景。竹林瀟瀟,綠柳周垂,掩映著白牆,清風徐來,颯颯作響。腳下八尺見方的地上,用防腐木鋪砌成一片開闊地,中間夾雜著石桌、石凳,滿院架設著薔薇。緊接著是一塊四方的池塘,裏麵荷葉開得正綠,蓮花娉婷多姿,一簇堆著一簇,滿院幽香令人陶醉。一座太湖石立於一角,突兀嶙峋,氣勢不凡,仿佛一隻張牙舞爪的獅子。中間竟有一座亭子,漆麵如墨,頂覆草秸,柱上寫著一幅對聯,字體與大門外的相似,書曰:應作如是呈素態,淡看繁華守本真。最上麵寫著“聞風亭”仨字。此時,池麵如鏡,映照著藍天白雲、山石亭台,一切美如畫。古池不斷審視著李唯一,企圖尋找其身上的不同尋常處。


    花一鳴揉搓著手裏的紫檀手串,看著園子說:“李老師,您這裏弄的是越來越高雅了,我那地方倒奇怪,無論花多少錢卻都弄不出這種感覺。”雒海文點燃一顆煙,深吸一口,揶揄道:“你回頭給李老師拿點錢,讓他直接幫你設計一下不就成了?”李唯一順手摘去身邊竹子上的一片枯葉,擺擺手表示出謙虛的樣子,道:“我哪裏會啥設計,這個院子不過隨性拾掇了一下而已,眼前這些花兒草兒都是隨便買來種的,也沒花多少錢。”“瞧瞧兒,人家李老師,不花錢都可以布置這麽漂亮。花哥兒,你那麽存錢自然要多花點兒。”女子甜甜地調侃,皓齒初露,細柳寒煙眉下的大眼睛水波蕩漾,聲音清脆悅耳。古池偷偷發現,那雙明眸竟然會傳情的。花一鳴打趣道:“伊妹兒不愧是做主播的,這嘴兒也忒會說了點。”雒海文道:“人家美女這是在誇你呢!”女子咯咯地笑起來。


    古池望著荷香撲鼻的池塘,突然想到宋代朱熹的一句詩,輕吟道:“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李唯一回過頭來,滿含笑意地望著他,道:“小兄弟不簡單啊,一語正好道破我所想的。”古池一怔,臉皮雖未紅,心兒卻羞愧不已,感覺自己有些班門弄斧。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望過來,雒海文笑道:“那是,這可是咱們單位新進的大才子。”聽到這麽評價自己,古池愈發地感到窘迫。


    恰巧,一婦人穿著圍裙走過來,道:“飯菜都做好了,人到齊的話就可以吃了。”來者原來是嫂夫人。大家準備動手幫忙拾掇桌椅,李唯一指著池中小亭道:“三伏天氣,屋裏比較憋悶,現在日已歸山,外麵暑氣正在慢慢散盡。咱們幹脆把飯菜端出來,就在亭中吃了吧。”大家都覺得是個好主意,紛紛把桌擺凳,陸續端上來碗筷佳肴。嫂子果然是好手藝,古池粗略掃了一眼那些盤盤罐罐,共有四涼八葷,有泡椒木耳、酸辣拌豬耳、秋葵青椒拌豆幹、檸檬雞腳,還有清炒西蘭花、麻婆豆腐、蒜苔炒臘肉、清蒸鱸魚、烏雞燉甲魚、西蘭花炒蝦球、小雞燉蘑菇,中間還有一大盆紅燜狗肉。須臾,飯菜便準備停當。


    突然,一個年歲不大的孩童從屋內跌跌撞撞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本作業和一根鉛筆,問李唯一其中一道習題怎麽做。花一鳴朝孩童招了招手,逗笑道:“毛毛真好學,將來準得成為狀元嘍,來來,叔叔給你夾塊肉吃。”其他人也都紛紛與孩童逗笑,當家嫂子奔出來,客氣地讓大家先吃,說廚房已經備下菜,就把嘟囔著嘴的孩童領進屋去。眾人客氣地喊嫂子一同落座,李唯一說不用管她,便招呼眾人在亭中圍坐了。


    夕陽一半沒入山尖,另一半變成紅彤彤的顏色。微風徐來,輕輕拂過荷塘,蓮花搖曳生姿,攪蕩得滿院皆是清香。大家分了主次,挨個坐下來。花一鳴睃著菜肴,高聲道:“嫂子的烹飪手藝果然不一般,李老師這院子更是雅趣盎然,現在又加上往來無白丁,此情此景理應配上好酒。正巧,我車裏有一箱五糧液,拿來與大家喝。”言猶未盡,正欲起身。女子用纖手擋了下嘴唇,莞爾一笑,道:“幾日不見,花哥水平竟已今非昔比,話裏話外都是些文縐縐的言談。”雒海文笑道:“你文哥還是你以前的文哥,你花哥已不再是你曾經的花哥。”說著,伸手示意花一鳴坐下,“五糧液先放著吧,壞不了,咱們可以改日再喝。今天恰有兩位小兄弟在,二人家又非本地,所以這頓飯既算是朋友間小酌聚會,也算是對政府辦新人的接風宴。剛才在車上還說,要讓他們嚐嚐薊雲的名酒,所以今天咱們不喝別的,就喝‘潤泉’吧。”說著,麵朝著李唯一道,“李老師,前幾天我捎過來的潤泉內部供酒還有嗎?”李唯一點頭稱在的。雒海文示意他取出來,道:“這酒是朋友送的,市麵上買不到,都是潤泉內部品鑒酒,今天咱們正好先嚐嚐,回頭我再給李老師弄些過來。”李唯一起身去屋裏。花一鳴望著女子,嘿嘿一笑:“伊妹兒這麽一誇,整個人都覺得飄飄然了,一會兒咱倆得首先碰杯喝一個。”女子嫵媚地笑出兩輪彎眉。


    李唯一折身回來時,懷裏多了一個黑色的酒壇。他小心地打開蓋子,把壇內酒倒入玻璃瓶,再往每人杯裏斟。古池生怕酒後失態,便聲稱不勝酒力,希望給自己少倒些。花一鳴卻說:“男子漢大丈夫,區區一杯酒何足掛辭。薊雲全縣不下五十家酒廠,要想以後在此站穩腳跟,必須得先學會喝酒,這就是文化。”雒海文笑而不語。他轉頭看了眼甄子賢,對方竟仿佛啞了沒一句言辭,隻好不再說些什麽,眼瞅著麵前二兩酒杯滿上。眾人依次上了酒,除了女子半杯外,其餘人皆是滿杯。


    在雒海文提議之下,按照當地規矩,大家連飲三口。白酒空腹入腸,一股辛辣沿喉而下,古池差點咳嗽出來。甄子賢卻沒啥反應,依舊穩坐如山。再看那名女子,也是坐不更容麵不改色。花一鳴放下酒杯,往嘴裏夾了口菜,對兩位年輕人道:“屁股坐定,雙腿一並,二話不說,先幹為敬,這就是薊雲人喝酒的方式。”女子笑道:“花哥,你盡往厲害處說,別把人家年輕人嚇著。”雒海文哈哈一笑,道:“花總的話雖說有些誇張,但是話糙理不糙。”


    古池陪著幹笑,心理卻明如鏡,都說北方人能喝果然不假,這裏酒桌文化看來夠戧。桌上菜未動筷呢,眼瞅著杯中酒已下去近半,照這麽喝下去,非多了不可。常言道入鄉隨俗,現如今隻能客隨主便。李唯一右手地往後抹了一下頭發,灑脫道:“在我這裏喝酒,大家喝好便是,沒有江湖飯桌上的套路,無須任何顧慮,開心就好。”喚作程乙的人久未作聲,此時輕撫長須,放慢語速道:“李公所言極是,小酌宜情,大酒傷身。《本草綱目》中李時珍早已指出,酒藥同源,過飲不節,殺人傾刻。痛飲則傷神耗血,損胃亡精,生痰動火。沉湎無度,醉以為常者,輕則致殘敗行,甚則喪邦亡家而隕軀命,其害可勝言哉?”


    古池聽得懵懂,除了李時珍的書名還記得,後麵的話一句也未曾聽明白,隻是望著那三寸胡子出神。《說文》中言,口上毛者謂之髭,麵毛者謂之須,頰須也謂之髯。此人兩頰光滑,唯下頦有毛,稱之為胡應該最為合適。李唯一點頭,豎起拇指道:“程老說得好,不槐為‘杏林高手’。的確,酒不宜多,適可而止,過猶則不及。”突然,甄子賢鏗鏘有力道:“未必如此,古人也有借酒養生的先例。《詩經·豳風》裏就寫著‘為此春酒,以介眉壽’。蘇軾暢飲方寫《赤壁賦》,李白鬥酒後有詩百篇。你看,這酒好處還不少哩!”古池一聽有些慌了,覺得甄子賢不該如此失禮,暗罵其忒犯渾了,於是用力咳嗽兩聲,這廝卻全然沒有領會。眾人麵帶笑意,覷著這位年輕人。


    “哈哈——”李唯一笑起來,道:“小兄弟真是博聞強識,果然有誌不在年高啊。程老之意重在強調飲酒一個‘度’字,他的醫學造諧可是深不可測的,《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溫病條辨》等四大經典無一不知,《湯頭歌訣》《四百味》《瀕湖脈學》《醫學三字經》等四小經典皆可倒誦如流,經其手親自治愈的疑難雜症可謂不計其數。”雒海文啜了一口茶水,道:“這些東西以後他們會慢慢知道的。”


    花一鳴笑看甄子賢,道:“這位兄弟看起來就能喝,山東人酒量都不錯的。”古池生怕他再冒出一些話,像當初反駁自己一樣,就尋思應該主動敬些酒,卻又不知先敬在座哪一個,於是低頭與他耳語一陣。兩人倏忽站起來,一起舉著酒杯,道:“文哥,我倆敬您一杯酒,感謝照顧。”雒海文示意二人先坐下,道:“先坐下,別著急。在座的哥哥們還未互敬,不能第一杯就敬我。而且今日咱們是來李老師家吃酒來了,不能喧賓奪主,第一杯酒應該先敬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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