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雒海文拿著一疊文件進來,看到古池後笑問下鄉督查感覺如何。古池就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又提到了領導交待的任務。雒海文說,文字功夫在政府辦很重要,現在領導們都比較看重這個,鼓勵他一定要好好寫,爭取給領導留下一個好印象。古池鄭重地點點頭,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雒海文把手裏文件遞給任藝行,囑托道劉麗琴縣長想要一個數字,抓緊時間統計上半年內網絡平台涉及到教育問題的數目。任藝行嗯了一聲,緩緩把手機放在一邊。古池卻從他的神情裏感覺到一絲不情願。


    世上之事,總是知易行難。古池平日寫文章不覺費力,如今麵對公文還是有些束手無策。政府行文有板有眼,如同穿著鐐銬跳舞,遠非想象中那樣容易。反複掂量一個下午,思路依然不夠清晰,索性不再絞盡腦汁苦想。下班後,他找甄子賢出去吃飯,想起多日不見的朱橋,決定過去散散心。剛至門口,發現那名對上訪矢誌不渝的老者正坐在馬路對麵,麵無表情靜如止水,還是先前那副模樣,隻是把文字改寫在一張大紙上。古池很想看看這次上麵寫了些啥,卻趕上老者準備收攤而歸,雙手正把紙卷起來。他有些遺憾,駐足稍作觀望,老者仿若對外人渾然不見,悠哉悠哉地攆著輪椅而去。甄子賢看古池站著不動,狐疑地問怎麽了。古池笑問他可還記得一位馬場鎮的老師,常年在縣政府門口上訪。甄子賢搖頭說沒印象。古池頓覺無趣,就不想聊此話題,便說沒什麽,找地兒吃飯吧。


    甄子賢問吃大盤雞怎樣。古池因晌午剛在林月山莊享過饕餮盛宴,珍饈美饌塞了一肚,現在還感覺油膩得慌,就想晚飯吃些清淡的,說不如吃碗雲南過橋米線。子賢說可以,兩人進了一家米線館。裏麵吃飯的人並不多,屋裏牆壁上掛著一台大電視,正播報著節目。古池選了一個靠裏的位置,拿過桌上遙控器,不自覺地把電視調到薊雲縣電視台。裏麵正演著一個時裝模特秀,身材高挑的女模們依次登場,各個都是花枝招展,秀色可餐。古池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內容是關於模特走台為何不愛笑,作者長篇大論後得出結論,女模外形本已是人間佳麗,倘若在舞台上麵對觀眾微笑,勢必會將眾人注意力引向自身,從而令衣服展示失去意義。這麽分析頗有幾分道理,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的就是博褒姒傾城一笑,可見美女之笑是有相當誘惑力的。突然,他腦海中浮現伊芾的身影,想著若她走在舞台上行走,如蛇般的柳腰一定會大放光彩。


    老板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米線,兩人吸溜地吃著。電視裏換了節目,接下來是《薊雲晚間新聞》,主持人伊芾甜美地出現在熒幕上。古池心裏一怔,暗歎真是想啥來啥。“今日,薊雲縣政府副縣長賈立仁來到西山鄉,實地督導檢查農村危舊房改造工作……”伊芾那流利的普通話傳入古池耳裏。他沒想到電視台工作效率如此高,上午才發生的事現在就報道了。抬頭盯著電視看了一會兒,發現短短的幾分鍾視頻畫麵,賈立仁始終是鏡頭的中心,背景則是村裏那些凋敝殘垣,以及喜極而泣的政策享受者,神情呆滯的貧困戶。很奇怪,人一旦出現在電視裏,形象竟然就變得與眾不同。平時聽賈縣長講話沒啥感覺,如今在電視裏一臉嚴肅地講話,立刻就有了新聞聯播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官樣”吧。古池看到畫麵中出現自己的身影,就是鏡頭遠了點,外人怕是看不出,但他自己看得清楚,一個小夥子拿著筆記本在低頭寫字。不知為何,看到電視裏的自己,他忽然產生一種陌生感覺。甄子賢專心致誌地低頭吃粉,根本無暇顧及電視在放些啥內容。結完賬,古甄二人出了館子。


    此時,夕陽餘暉播撒,朱橋靜靜佇立著,氣勢依舊恢弘,隻在平常日子裏少了幾許喧囂。潤河在橋下潺潺流過,微風拂過,波光瀲灩,細粼散落整個水麵。朱橋南岸是一片廣場,有不少孩童玩耍、老人下棋。橋麵用紅磚鋪砌,路麵現出幾條深深的車轍。


    古池雙腳踏在上麵,仿佛觸摸到這裏的曆史。甄子賢望著遠方,道:“從這個角度看,這裏真不像在北方。”古池撫摸著朱紅色欄杆,說:“此話不假。以前,總認為北方城市是一種風沙彌漫的樣子。如今才知道實際並非如此,這個縣城因為這座橋而增色不少。”子賢道:“來此這麽久了,有想過哪天再考回去麽?”古池心裏一咯噔,緩緩道:“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在家也許百日好,出門卻會一時難。剛來時,的確有想過哪天再回去,總感覺這裏不是家。但是,老話說‘既來之則安之’,我不想就這麽回去,更不想成為戰國樂羊子,做事半途而廢。”甄子賢說:“好家夥,看不出你倒有雄心壯誌,這是要準備做大事呐。”古池嗤之一笑,道:“沒你說得那麽偉大,隻不過想給自己一個交待罷了。”兩人佇在橋上欣賞了一會兒風景,又去對岸瞧那座娘娘廟。


    這座廟宇掩映在一片樹林裏,規模不算大,卻也鬆柏青青,一派幽靜肅穆氣氛。古色古香的正殿共分兩層,金碧輝煌琉璃瓦,門頭朱牆上三個赤金大字“娘娘廟”,赫然醒目。部分牆壁上竟保留著些詩詞,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寫。廟門緊鎖著,怕是不讓外人隨意進入。古池透過門縫往裏看,一女半目含笑,端坐中間,右手托一缽,左手伸出蓮花指,兩邊各站一童男童女。時值傍晚,光線昏黃,裏麵看起來影影綽綽。古池突然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那些逼真的人塑愈發令人瘮的慌,忙拉著甄子賢走開了。


    回來的路上,古池的手機響了,來電人竟顯示李東坡。他有些納悶,隻是昨日一起吃過頓飯而已,今日就找上門來,莫非有事相求?稍作遲疑,便接了。彼此寒暄幾句後,李東坡道:“古兄,想拜托你幫個忙。上午縣政府召開了一次年度重點項目推進會,楊縣長最後作的重要講話。現在,我們局裏也準備開個大會,傳達學習一下縣長講話指示精神,可否幫忙發一份縣長講話稿到郵箱?”古池一聽,知道他是把自己當成縣長身邊的人,就順竿往上道:“我當是什麽天大的事,原來是要楊縣長的講話。要不明天吧,上班時候發給你。”李東坡高興道:“太好啦,你可是幫我一個大忙,改天我一定請你喝酒昂!”古池說:“不用這麽客氣,舉手之勞嘛。”李東坡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甄子賢問有啥要緊的事麽,古池口裏說沒事,心裏是不想讓他人知曉自己裝大的事。李東坡拿他當縣長身邊人,其實他很清楚,自己無非見過幾次楊縣長的背影,領導估計連有他這個人都不知道,更別提認識了。古池並不願外人看扁了自己,故而才裝作與縣長很熟識的樣子。他不認為這是欺騙,而是善意的謊言,一種與人交往的智慧之道。


    回到宿舍,古池信手寫了幾筆書法,覺得索然無味,寫出來的字也是橫豎不順眼,遂把毛筆扔到一邊。在西山鄉跑了半天,白天人倒輕鬆,晚上鬆懈下來時才感到甚為疲倦,他感到整個人幾乎快要散架。胡亂洗漱一通後,倒在床上就犯起迷糊來。


    次日上班後,古池去綜合股找縣長昨日講話稿,正巧皮方二人皆在。見了麵,皮逑就問督查報告寫得怎樣,古池笑說正在抓緊寫。皮逑說初稿一定要快點出來,領導交待的事不能拖延太久。古池說最多三日,保證交稿。皮逑說哪能再等三日,搞文字不能如此拖遝,兩日時間綽綽有餘,明日下班後把稿子交過來。古池連聲稱好的,一定按時完成任務。他向方格平說明來意,對方非常爽快地把縣長講話稿發到郵箱。出來後,他心理感到有些膈應,後悔剛才自己口無遮攔,還未弄明對方心思,就貿然說出完成時限,必然易被別人揪出話中毛病。想了想,不自不覺歎了口氣。


    回到辦公室,古池給李東坡撥去電話,說把縣長講話稿發他郵箱。東坡甚為感激,又說了些感謝的話。稍後,他開始寫督查報告。究竟如何寫才能將生平所學展現得琳琳盡致,才能讓人讀起來酣暢淋漓,感到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古池認真動了一番心思,一天下來不曾停筆。晚上下班後,雒海文他出去吃飯。古池擔心出去宴席持續太久,加上輪相敬酒不易躲,生怕因此誤了作文,就述明原委拒絕了。


    夜裏,一人在辦公室狂寫不止。人常說文思泉湧,古池覺得自己正處於其中,靈感不竭,筆下行如走風。整整兩天一宿,一篇長達二十餘頁的《關於薊雲縣危舊房改造的督查報告》應運而生。古池把文章稍作修整,迅速敲入電腦,再用白淨的紙張打印出來。望著手中作品,心中頗感欣慰,再三瀏覽,竟至手不釋卷的地步,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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