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李唯一親手寫了一張收據。古池伸手接了,又道了幾句感謝,欲轉身出門,卻發現李唯一正望著他笑。那種笑容很不一般,眼神裏流露出一股透徹人心的力量。古池甚為疑惑,李唯一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意味深長地笑道:“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古池乍驚,一臉茫然問:“李老師,你在說什麽?”李唯一道:“我算到你好事將近,慢慢你就知道了。”古池驚訝地輕啊了一聲,先前李唯一坦言正研究四術命理等預測之學,他一直不太相信的。現在這麽一說,他覺得李唯一似乎真地具備看透人的本領,隻是未想明白能有啥好事,很想追問一句,又怕得到“天機不可泄露”之類的回複,遂打消了念頭。兩人話別後,古池離開半方園,挾著兩幅字,沿著街道往回溜達。


    路上,古池不斷琢磨李唯一的話,究竟有啥好事能落到自己頭上呢。現在與他有關的,隻有要調到綜合股的事,可是這能算好事麽?他一時想不明白。回來後,古池把自己那幅字放到辦公室,小心翼翼地拿著另一幅去郗文錄那裏。他理直氣壯地敲門進屋,驚奇地發現自己竟少了一絲膽怯和陌生,原來替領導辦私事無形中拉近了彼此間距離。郗文錄拿到手後,在大班台上徐徐展開,對裝裱的字大為讚賞,嘴裏連道幾聲“不錯”。古池看到領導心滿意足,整個人也漸漸放鬆下來。郗文錄低頭欣賞片刻,坐下來,笑咪咪道:“小古,你上次跟隨賈縣長下鄉寫的督查報告,我已經看了,寫得非常不錯,領導們也給予了充分肯定,說明你的文字還是很有底子的。”古池聽得有些雲遮霧罩,那篇報告交到皮逑那裏後,他一直不曾過問,以為早被人棄之一邊了。如今郗文錄直言報告寫得好,實在讓他受寵若驚。而且,郗文錄話中說“領導們”,表明看過報告的領導不止一位。毫無疑問,賈立仁肯定是要過目的,其他看過的人會是誰呢?古池坐著無言以對,隻是咧嘴笑著。


    郗文錄起身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水,靠進沙發裏說:“你到政府辦已有些時日,相關工作基本也都熟悉了。現在綜合股工作忙,人手不夠,我想著把你調過去,正好多接觸一些材料,好好鍛煉一下。”言畢,呷了一口茶水。古池已知此事,平靜道:“謝謝領導肯定,我一定盡心盡力做工作,認真完成各項任務。”郗文錄道:“督查室隻是業務性科室,工作相對單一,接觸麵也非常有限。綜合股平常雖然事多些,但是接觸的領導多、麵廣,對年輕人成長有好處,加油好好幹。明日上班,你就過去吧,我已經通知全力主任了。”古池點頭稱謝。郗文錄提醒道:“一會兒你去找下財務室穆美晶,讓她把裝裱費用給你報嘍!”古池正欲匯報這事,沒想到郗文錄主動提了,暗自感慨領導事無巨細,當下說聲好的,就掩上門退出來。


    財務室在三樓靠西位置,古池匆匆過去報賬,路過綜合股和文書室時門皆關著,敲財務室的門,也無人應答。他抬腕一看表,才意識到隻顧著聊天,早過了下班點,原來人都吃飯去了,隻好扭頭往食堂走。古池步出大樓,發現天空變成烏蒙蒙的顏色,瞧著是要下雨的節奏。緊步走到食堂,打飯高峰時間段已經過去,還稀稀拉拉剩下幾個遲到者。他靠近櫥窗一看,飯菜所剩不多,隻好勉強打些殘羹冷炙吃了。


    正忽亂吃著,李東坡打來電話,說晚上有空一塊聚聚。古池想上次人家邀約,自己有事拒絕了,此次若再婉拒多有不妥,那樣會讓人家誤以為自己不好接近。現在正好腦袋裏一片亂騰,晚上幾人湊在一起侃侃倒也甚好。他一說晚上有空,李東坡顯得特別來勁,非要叫上梵汐汐和甄子賢,說吃飯地點就由他來安排。古池表示同意,兩人就定下此事。


    古池回宿舍午休,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對調入綜合股之事,他仍然顧慮重重,雖然在領導麵前回答得頗為幹脆,但是內心一直糾結前路是否適合自己。很小時候,他就聽大人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他不知往前一步究竟意味什麽,正因充滿未知,所以一直心懷恐懼。古池回味雒海文的話,越發覺得這是一個好人,那些話看似普通卻句句真實,隻有關係很近的人才會如此勸誡。人常說出門遇貴人,他很慶幸離家數百裏,尚能遇見這麽一個人。一陣倦意襲來,他想起那天看到的遍野薊花,草木葳蕤,花團錦簇,吐蕊生香,呈現出一幅極為美麗的畫卷。


    下午,古池把督查室的個人物品收納進一個箱子,準備明日直接搬過去。任藝行知道他要走的消息,訕笑道:“恭喜你即將開啟加班模式!”古池一怔,未解其意。任藝行道:“放著好好的督查室不待,你竟跑去綜合股,那地兒你了解麽?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一天到晚加班。你呀,以後就慢慢享受吧。”古池聽著有些別扭,哪有這麽送別同事的,眼瞅著都要調換科室了,竟然還說風涼話。自己畢竟還年輕,有事做總比無事可做好吧,豈能因忙就避之三舍?即便他對去留尚存一絲疑慮,也從把是否忙碌作為考慮因素。古池愈發覺得此人不夠成熟,佯裝歎息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任藝行沒有吭聲,似乎對其去留全無興趣,隻顧低頭玩著手機。古池想起報賬的事,起身去了財務室。穆美晶看了看收據,笑著沒說別的,直接從保險櫃取出錢來,數好後交到古池手上。古池未料報賬這麽輕鬆,不知是穆美晶好說話,還是郗文錄提前打了招呼,聊幾句就出來了。


    他去文書室找甄子賢,說了晚上李東坡請客的事,又給梵汐汐撥去一個電話。那頭響了許久才接通,梵汐汐問怎麽就想起打電話了,這麽久沒聯係,還真是一個大忙人。古池一想,的確有些時日沒在一起了,告訴她晚上李東坡約一起吃飯。梵汐汐開心地說好呀,正好晚上一人待著無聊。言畢,剛掛電話,李東坡就打過來,說地方定在海峰酒店,下班時過來找他們。


    古池放下手機,迎麵撞見一個身形頎長的人,仔細一看竟是蕭天鶴,忙笑著問好。蕭天鶴頗為客氣,微笑道:“古秘書好!”古池聲稱不敢當,心中卻很是受用。蕭天鶴說來找賈縣長匯報工作,改天有空一起吃飯。古池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便往樓上走,又扭頭回望一眼,看到蕭天鶴正立在賈縣長辦公室門前,單手輕輕地叩門,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


    古池回到辦公室,坐在那張曾被無數人坐過,表皮早已破舊不堪的布藝沙發裏,望著窗外的泡桐愣神。他在想剛才蕭天鶴的笑臉,以前總覺得局長就是高不可攀的大官,現在縣政府待得久了,見的領導多了,發現局長也不過一個正常人。不禁感慨,人生來就是勢利的動物,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考進政府,根本不可能碰見一位見笑相迎的局長。古池不知剛才蕭天鶴為何喊他“古秘書”,他覺得自己當不了縣領導秘書,一個既無錢又無背景的農村孩子,怎敢奢望這種事?覺得無趣,便不再去想。


    不知不覺捱到下班,外麵竟然撲噠撲噠落起雨,泡桐樹葉雨中打著激靈,發出颯颯的聲音。古池沮喪地望著外麵,估計晚上吃飯的事要泡湯。少頃,李東坡打來電話,說人已到縣政府樓下,讓他倆手邊事忙清了就下來。古池沒想到他動作如此迅速,關上門就去找甄子賢,二人結伴往下走。一輛黑色本田汽車停在樓道口,刹車尾燈發出刺眼的紅光,車窗玻璃落下,李東坡正衝著兩人招手。古池以為是哪位領導的用車,竟沒想到是來接自己的,此刻才意識到李東坡家境的殷實。一個剛走上工作崗位的年輕人,能夠開上汽車的實數不多。甄子賢笑著侃道:“還真沒看出來,竟是一位有錢的主兒。”兩人鑽進車裏,李東坡一臉笑容:“這天真是說變就變,竟趕上下雨了。咱們現在過去接梵汐汐吧!”古池撣了撣身上的水珠,道:“是挺不湊巧的,好意請我們吃飯,結果讓你特意接一趟,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其實,尋個好天氣再吃也一樣。”古池習慣性地客套一番。李東坡邊開車邊道:“可別這麽說,要不顯得太客氣了。大家都是朋友,沒事一起吃個飯,再正常不過的事。今天也沒啥事,現在又下著雨,吃飯喝酒正合適。”古甄二人笑笑,也不好再說別的。車子在雨幕中朝縣民政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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