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惠於逝去好友的遺澤,降穀零很快就在這新環境裏建立起了羈絆。


    佐藤、高木還有白鳥警官,他們都發自內心地接受了這位,曾經和鬆田陣平與伊達航並肩作戰的新管理官。


    他們都熱情地圍在降穀零身邊,幫他講解搜查一課的種種情況,助他熟悉自己的新工作崗位。


    “我們一課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降穀管理官,您還有什麽需要了解的嗎?”


    “嗯。”降穀零稍一沉吟,繼而問道:“那鑒識課呢?”


    因為林新一給警視廳帶來的巨大變革,鑒識課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沒有存在感的“養老”部門。


    他以後要在搜查一課當管理官,也少不了要跟鑒識課合作打交道。


    “鑒識課現在情況如何。”


    “沒有因為林先生的休假而受到影響吧?”


    “這個...”佐藤美和子認真地想了一下:“還好。”


    “雖然林管理官剛請長假離開的時候,鑒識課的運轉一度出現了混亂。”


    “甚至就連我們搜查一課都有不少人擔心,沒有林先生在,警視廳會倒退回以前那種無能...額...為人詬病的狀態。”


    林新一就是警視廳的救世主。


    他不在,別的不說,這幾月來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神探”目暮警部,肯定是要遇上不少麻煩。


    “但在淺井成實係長,還有林管理官那兩位學生的共同努力之下,鑒識課和搜查一課的工作也基本都能穩定開展。”


    “而且不知為何...”


    “最近東京都、尤其是米花町的命案發案率降低了許多。”


    “所以即便林管理官不在,我們也沒遇上太多麻煩。”


    “不過...”


    說著,佐藤美和子又不禁輕輕感慨:


    “這一切也都得歸功於林管理官。”


    “哪怕他不在,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技術警察隊伍也依舊在支撐著警視廳的運轉。”


    “真難想象以前我們沒有林管理官的時候,都是怎麽辦的案子。”


    “唉...也不知道他母親的病什麽時候能好。”


    “希望那位老人家身體健康,林先生也能早點從米國回來。”


    是的,在佐藤美和子,以及世上大多數人的眼中:


    林新一這幾個月的消失,都不是因為案發跑路。


    而是因為他遠在米國的養母大人突然身體抱恙,所以他不得不放下手頭蒸蒸日上的事業不顧,回到養母大人的床前盡孝。


    這不僅是大家的認知,更是警視廳高層對外給出的官方解釋。


    因為林新一的身份實在太過不同尋常。


    他是警視廳的王牌,是曰本警察的驕傲,更是曰本國民的偶像。


    如果讓公眾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肯定會給日本警方的名譽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


    尤其是東京警視廳...這些年難得支棱起來一次,竟然還是靠臥底支棱起來的。


    別說傳出去讓人笑話。


    警視廳高層知道之後,自己都非常尷尬。


    於是知曉內情的高層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對此事保密,並統一口徑對外宣稱,林管理官是因為需要回家照顧年邁的養母,才不得不暫休長假的。


    “是啊...林先生是回家照顧母親去了。”


    降穀零也神色複雜地跟著感歎了兩句。


    他當然知道,林新一的養母不僅沒有生病,而且還實在算不上年邁。


    他原來也被林新一騙了,騙得很慘。


    按理說,現在回想起這些,降穀零應該生氣。


    但不知怎的,他卻一點也氣不起來。


    果然,這還是因為...


    他認識的那個林新一...


    “他是個好警察。”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與他共事啊。”


    降穀零不自覺地輕輕感歎。


    林新一作為警察的貢獻,不是他那臥底身份就可以磨滅的。


    現在哪怕是他跑路了,他留下的遺產也還在熠熠生輝——


    他破獲的無數案件,重塑了全體國民對警方的信任。


    他購置的勘察設備,強化了東京警視廳的破案手段。


    他發表的學術論文,推動了曰本法醫學的全麵發展。


    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技術勘察隊伍,他一手帶出來的淺井成實,還有他留下來的兩個學生,也都依舊在警視廳的工作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等等...”


    降穀零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他驀地抬起頭來,問道:


    “佐藤警官,你剛剛是不是說過...”


    “林先生留下了兩個學生,是嗎?”


    “是啊,有問題麽?”


    “兩個學生,一個是毛利蘭小姐,那還有一個是...”


    “是衝矢昴先生啊。”


    降穀零:“......”


    一陣微妙的沉默過後,他才問:


    “衝矢昴...還在警視廳呢?”


    “一直都在啊...怎麽,降穀管理官,您認識他?”


    “...”降穀零又無語了:


    認識,當然認識。


    在那天大家合力逮捕琴酒和朗姆之後,林新一和貝爾摩德跑路離開之前,他們曾經有過一次最後的道別,或者說,攤牌。


    林新一告訴了降穀零這位好朋友許多事情。


    其中也順便提到過,“衝矢昴”就是赤井秀一的這件事。


    而當時赤井秀一本人也在場。


    按降穀零的想法,“衝矢昴”是赤井秀一為了貼身監視保護林新一,才扮演出來的假身份。


    現在林新一跑路,組織垮台,甚至這個假身份還被小範圍地公開出來...


    那衝矢昴這個人,應該無論如何都沒必要繼續存在了才對。


    所以降穀零後來也沒太在意。


    他一直下意識地認為,赤井秀一應該早就拋棄了他作為“衝矢昴”的身份,跑回FBI工作去了。


    可現在:


    “衝矢昴竟然還在鑒識課...”


    “這些FBI,到底是要怎樣?”


    降穀零嘴角微微抽搐。


    他也實在想不明白,赤井秀一為何要掛著這個已然暴露的身份,繼續臥底在鑒識課上班。


    難道是想多打一份工,賺賺外快?


    “我去鑒識課看看。”


    降穀零和佐藤、高木等人點頭道別,便準備起身去見見那位“衝矢先生”。


    起身之前,他還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諸伏景光還在笑著。


    “赤井秀一....”


    糟糕的回憶又緩緩浮上心間。


    果然,他還是看這家夥不順眼。


    於是降穀零不自覺地加快步伐,不一會兒便趕到了鑒識課的地盤。


    “請問衝矢昴先生在嗎?”


    降穀零隨手攔下一位鑒識課的警員。


    “你問衝矢係長?”


    “他就在那邊的實驗室裏,我帶你過去好了。”


    那警員很熱情地為他引路,來到一間實驗室的門前。


    降穀零頓足抬頭一看,隻見門上掛著這樣的招牌:


    “東京地區嗜屍性昆蟲群落演替規律,特別研究小組。”


    “負責人:衝矢昴。”


    “這...”降穀零表情微變。


    他緩緩推門進去,門後的環境倒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窗明幾淨,空間寬闊,氣味也不算太糟。


    許多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目鏡的研究人員,都一臉專注地在各自的實驗台前埋頭工作。


    光是看這派景象,似乎也和普通的法醫研究室差不太多。


    但是看看那實驗台上擺的玩意兒...


    全是各種各樣的昆蟲標本。


    有甲蟲有蠅蟲,有成蟲有幼蟲。


    還有不少是剛剛取樣帶回來的活蟲,白白胖胖的擠成一團,還挺能動。


    降穀零:“......”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對身邊的警員問道:


    “東京地區嗜屍性昆蟲群落演替規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還是林先生當時主持的研究項目吧?”


    “怎麽,這研究現在還沒結束麽?”


    “當然沒結束了。”


    隻聽那警員如數家珍地介紹道:


    “昆蟲群落演替規律的研究,哪是觀察幾個月就能完成的工作。”


    “室內室外,城市郊區,山林河海、晴天雨天、春夏秋冬...影響昆蟲群落演替的變量實在太多。”


    “光是東京地區的研究,就至少得進行一年才可能完工。”


    “更別說,林管理官休假前還特地囑咐過:”


    說到林新一,警員又露出一副崇敬的表情:


    “我們警視廳鑒識課作為曰本、乃至世界法醫昆蟲學的研究先行者,不能隻顧自己分內的職責,而忽視了推動刑事科學體係發展的使命。”


    “所以等我們對東京地區的研究結束之後,研究小組積累了知識、人才和經驗,還將正式升級為永久性的法醫昆蟲學研究室。”


    “別說一年了...”


    “我們的研究,一輩子也不會結束的!”


    “唔...”降穀零表情很是微妙。


    他抬頭望向遠處,那坐在實驗台前認真工作的衝矢昴。


    不知怎的,他都有些不忍心去討厭這家夥了。


    “那個,衝矢先生。”


    降穀零遲疑片刻,終於還是上前打了招呼:


    “能私下聊一聊麽?”


    “等等。”衝矢昴恍若未聞。


    等他拿著遊標卡尺認真地量完那條幼蟲標本的長度,又仔細地將數據記錄下來,將標本和器材放歸原處,將實驗台收拾整齊...


    他才終於緩緩摘下手套,站起身子,轉頭看了過來:


    “你來了,波本。”


    衝矢昴,不,赤井秀一的語氣非常平靜:


    “既然來了,就去我的辦公室聊聊吧。”


    說著,他便神色淡然地為降穀零引路離開?


    “你知道我要來?”


    降穀零快步跟上,神色略顯意外。


    “嗯,這並不難猜。”


    “搜查一課要從公安那邊調來一個新管理官——”


    “我就猜到那個人會是你了。”


    “畢竟你以前就很愛以警察自居,不是麽?降穀警官。”


    赤井秀一緩緩答道。


    “你可真是夠了解我的。”


    這次的重逢並無他想象中的火藥味。


    降穀零也悄然放緩語氣,如老朋友一般同赤井秀一聊起天來:


    “作為同事走在一塊兒,嗬...”


    “這倒讓我想到我們以前的事了。”


    “以前麽?”


    赤井秀一身形微微一頓。


    想到自己和波本、和降穀零之間的恩恩怨怨,他的語氣也不禁變得複雜起來:


    “說到這,波本...”


    “那天在榛名山上我說的話...”


    那天在榛名山的五連發卡彎上,他還不知道降穀零就是波本。


    所以他直截了當地告訴降穀零,蘇格蘭不是他殺的。


    他本來要出手救助蘇格蘭,但蘇格蘭聽到樓下有腳步聲逼近,擔心有組織成員追殺過來,才為了保護同伴,而毅然地選擇帶著秘密自殺。


    而那個好死不死正好逼近過來的組織成員....


    就是波本自己。


    “那天我說的話...”


    赤井秀一努力斟酌著語言:


    “其實是騙你的。”


    “你可以不用相信。”


    “夠了。”降穀零冷冷地打斷了他:“話說出來又該改口,你以為我是什麽好哄的小孩子麽?”


    “赤井秀一,我不需要你的好心。”


    “還有....”


    “諸伏他是怎麽死的,我已經想起來了。”


    降穀零事後的確回憶起來,當時諸伏景光胸口中槍,動脈破裂,血液四處噴濺。


    他身前到處都是噴濺狀的血滴,唯有他右手手背的那一側,一點血都沒沾到。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就能知道:


    這其實是諸伏景光用右手持槍對準自己,開槍自殺時留下的痕跡。


    “我已經知道了...”


    “你那次說的是真的。”


    降穀零緩緩攥緊了拳頭。


    “知道了麽?”赤井秀一微微一愣:“哦...”


    一陣微妙的沉默。


    “謝謝。”


    突然,降穀零主動開口: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當時你真的自曝身份,向蘇格蘭伸出援助之手的話。”


    “不用謝。”赤井秀一反應很平靜。


    “該死,你這副米國佬傲慢的嘴臉。”


    “還是很讓人討厭啊!”


    降穀零又很不爽地罵了兩句。


    但卻再無從前那種刻骨銘心的恨意。


    他和赤井秀一,仿佛真成了可以和諧共處的同事。


    “對了,赤井。”


    一番敘舊之後,降穀零終於問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


    “林先生都‘休假’去了,為什麽你還在這裏?”


    “怎麽,FBI現在沒有組織可以對付,都閑到派你來對付蛆了?”


    這隻是他無心的調侃。


    但卻像是恰巧擊中了什麽要害,讓赤井秀一臉色瞬間一黑。


    他甚至都維持不住那張標誌性的冷臉。


    表情看著都隱隱有些抑鬱:


    “這事...說來話長。”


    “諾亞組織,這你也知道吧?”


    “當然知道。”


    “我現在是諾亞組織的正式成員。”


    赤井秀一說出了一個聽著非常震驚的消息:


    “在組織覆滅之後,我就受上級命令主動和諾亞先生接觸,並接受其邀請正式加入諾亞組織。”


    “哦。”降穀零對此也並不震驚。


    因為諾亞組織的邀請函是發給全世界的。


    他們曰本公安現在也有人在那組織裏上班。


    隻不過,聽那位在諾亞組織上班的同事講,他們組織幹的工作,好像有些奇怪。


    一個犯罪組織不老老實實犯罪,竟然天天想著...


    “打擊犯罪。”


    赤井秀一黑著臉答道:


    “我正式加入諾亞組織之後,才知道他們不是在開玩笑。”


    “再然後,我就從諾亞先生那裏接到了一份‘新工作’。”


    “新工作?”


    降穀零有些不解:


    “那你現在怎麽還在這裏?”


    “因為我的新工作,就是打擊犯罪。”


    “按那位諾亞先生的說法:”


    “光靠他們組織的力量,還無法將所有凶案都扼殺於搖籃。”


    “所以要實現打擊犯罪、拯救生命的目標,還得作為執法部門的警方一起發力。”


    “再然後...”


    他就被派來繼續“潛伏”了。


    潛伏的目的不是為了偷情報。


    就是為了幫警視廳做好警視廳的工作,盡一切努力提升警方的破案能力。


    說到這,赤井秀一自己都忍不住腹誹:


    他,一個父母是英國特工的日裔米國人,竟然在作為FBI的眼線打入犯罪組織之後,又被犯罪組織派來為日本警方工作。


    這經曆如果曝光出來,做成短視頻肯定大火。


    “我的情況,你現在都知道了。”


    赤井秀一很實誠地交代了一切:


    “降穀警官,或許你應該向你的上級報告此事?”


    “嗯?”降穀零微微一愣。


    他仔細盯著赤井秀一看了好久,才語氣微妙地說道:


    “赤井先生,我怎麽覺得...”


    “你好像很希望我報告上級,把你從警視廳趕出去似的?”


    赤井秀一黑著臉沒有回答。


    “哈哈哈哈。”


    降穀零想到了他剛剛在實驗室看到的景象。


    想到了赤井秀一量蛆的熟練手法。


    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又豪爽地拍了拍赤井秀一的肩膀:


    “放心,我肯定不會這麽做的。”


    “既然這是FBI交給你的任務,那就請你繼續努力地在諾亞組織‘潛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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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我們可就是同事了。”


    不知怎的,降穀零心情大好:


    “別忘了多多指教啊...”


    “衝矢警官!”


    赤井秀一臉色黑如鍋底,鬱悶的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降穀零還想再笑的時候,赤井秀一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有人給他發來的短消息:


    “秀一~?”


    “我買了一件新裙子,你覺得好看嗎?”


    消息後麵還附了一張照片。


    清涼的短裙,金發的美女,曖昧的表情,赤裸裸的情意,尺度相當有米國年輕人的特色。


    “嘖嘖...”


    降穀零很不客氣地把他作為特工的畢生所學,都用在了偷偷窺屏上麵:


    “不光有新工作,連新女朋友都有了。”


    “不是新女朋友。”


    “你又不是不認識她。”


    “那是茱蒂,我的...”


    赤井秀一臉色更黑了:


    “前女友。”


    “你們複合了?”


    降穀零眉頭一挑,很不客氣地戲謔道:


    “嗬,還記得當初你口口聲聲,把明美小姐稱作真愛時的樣子嗎?”


    “明美小姐現在可還活著。”


    “你就已經把她忘得一幹二淨了?”


    “你...”赤井秀一神色複雜地看了過來:“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林先生沒跟你說...”


    “林先生隻告訴我,是他救了明美小姐。”


    “所以?”


    降穀零本能地意識到,這裏麵好像還有什麽猛料:


    “所以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赤井秀一:“.......”


    “是什麽讓你對明美小姐死心了?”


    赤井秀一:“.......”


    “等等,難道...那卷明美小姐錄下的錄音帶,就是她本來的意思?”


    “她是真的想要跟你分手?”


    赤井秀一:“......”


    “為什麽?”


    “你們不是所謂的真愛嗎?”


    赤井秀一還是閉口不答。


    神色都變得有些憔悴:


    “別問了,別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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