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大司命,已照您的吩咐,將鑄房燒成了焦土一片,可屬下,還是沒見著白昊天與牧裴鬆二人的屍骨」


    「(難道他二人,真不在這鑄房嗎?)」大司命沉吟了一陣,這白世常已然處決,牧裴鬆雖給他逃了,但終究是逃不出這個代輿島上!而白昊天,不過區區十三、四歲的少年,與他父親的資質,可說是天差地遠!但不知怎地,向來自負的他,近日卻是多有所感,事情明明如他所料的進行,但越是順利,卻令他心裏越不踏實,不定,暫且將此事擱下,反倒上員嶠島上,或許會有所獲,想到此節,他便擺了擺手,示意要薑允退下。


    這事兒,可要從幾日前說起。


    「多半便是這裏吧!」


    「鑄房嗎?粲哥哥,你可確定?可這鑄房日日被攪得翻天覆地,白昊天可真有這麽愚鈍,竟還作繭自縛了不成?」


    「萍兒莫要忘了,這白昊天好歹也是匠宗之子,即便再是不濟,這機關之術,不精也通,何況,這犬鼻蝶到了鑄房外,便久久盤桓,想來,他還待在裏邊」


    「若真是如此,待捉住了他,非得弄些蟲子,紮他個十針八針,才不枉粲哥哥和我,幾日來這般費心」


    「萍兒就愛胡鬧」


    「嘻,粲哥哥,前麵那夥人,莫不是杜雲濤那個老胖子?」


    「糟了!」


    二人遠遠的便見著杜雲濤,帶著一幹手下,團團地圍住鑄房,他高聲吆喝道:「小兔崽子,還不快從這破屋子裏滾出來!」他喊了半天,見裏邊遲遲沒有回應,便舉了把火,罵道:「再不滾出來,我連你一起燒了!」說著,便要點燃了鑄房。


    「且慢!」


    「哼,你倆夫婦又有個什麽高見?」


    「高見是沒有,不過粲哥哥說,白昊天可能就在裏邊」


    「嗬」杜雲濤拍了拍他的肚腩,說道:「你當你粲哥哥是活神仙?我們這群人全是傻子不成?我在外邊整整喊了半天,也不見裏頭放了個屁,你倆到好,憑著幾隻破蟲子,就攀上了這八宗之位,現下,還要教我怎麽做事,是不是太過狂妄了?」


    「杜雲濤,你!」


    「萍兒,莫要和他一般見識」他甩了甩衣袖,說道:「我們不過都是替大司命大人辦事,相爭無意」


    「替大司命辦事?可不久前,你姚粲,可還是替少司命辦事呢!」


    「粲哥哥,休要跟他廢話,杜老胖子,你要是再不滾開,不要怪我領黑蛟一口吞了你們」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黑蛟不過是蠱千競的半成品,妳巫蠱一脈為了它,死了多少人?吞了我們?說了也不怕人笑話!多少巫蠱宗葬身黑蛟腹裏,不要說駕馭它,妳先能保住性命,再來這撒潑吧!」


    杜雲濤說完,大夥兒紛紛笑罵著他倆,這解宗一脈向來自負,杜雲濤的門徒們個個不把各宗放在眼裏,尤其是巫蠱一脈,這巫蠱一脈早年本是八宗之首,實力淩駕於各宗之上,可因蠱千競一事,弄了個支離破碎,是死的死傷的傷,這事且稍後再談。


    「你!你們!!」


    「萍兒走吧,莫和他多費唇舌」姚粲說畢,便轉頭對杜雲濤說道:「解宗一脈自是春秋鼎盛,可無奈何,如今大司命所要找的匠人囈語,卻是出自於匠宗一脈,而非解宗,聽聞匠解本是係出同源,若是解宗嘴上之功,多用於匠藝之上,想來大夥兒也不必大費周章,守株待兔地為了捉拿這區區十三、四歲的毛小子吧?」


    眾人於外邊爭吵不休,白昊天於鑄房的暗室內,聽得外麵是吵吵嚷嚷,遠較於前幾日杜雲濤一人咆嘯,似是屋外聚集了百來人等著甕中捉鱉,雖說這暗門內,就是他們撞破了腦袋,也是決計找不著,可若任他們繼續吵嚷,難保不會吵醒一旁酣睡的牧裴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他弄了幾壇酒,才讓這牧裴鬆喝個酩酊大醉,近幾日來,他不斷研究屋內的機關,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些頭緒,這牧裴鬆要是醒來,這幾日來的努力,隻怕要前功盡棄,想著想著,他不由得加快了思路。


    原來那日牧裴鬆無意用斧柄撞擊了地麵,觸動了機關,雖僅僅一瞬,但白昊天卻嗅到了不凡;他跟著父親來鑄房,怎麽說也有七八載,卻未曾聽聞父親說過,這鑄房內,竟還藏著個暗房!而暗房內的格局並不甚大,若說是為了躲藏棲身,那麽勢必得備著些幹糧飲水,何況鳥語幻境向來太平,雖說近幾月來,突生變故,可百千年來,卻是未曾有之,若說未雨綢繆,未免太過未卜先知,是以費工造這暗房,可委實有些蹊蹺,因此,他心裏暗暗覺得,或許此地,是機關的入口也不一定。


    為此,待得那日,他將牧裴鬆灌醉,便將雙掌一貼,屏氣凝神,將氣能居於掌心,探索房內「回路」。這將門之術,大抵分為三式,一為感知,感之即是以自身氣能,注入物內,從而檢視其中紋理架構(或可說是回路),二為截斷,截斷則是將氣能打入物體內部,使其回路受阻,原先運行於回路內之氣能,因軌道偏離,或因外來阻力,從而停止運轉,如同電能遇上絕緣體,或似火車碰上了斷路岔軌;三為再造,再造便是將回路截斷後,以自身氣能,於物體內部架設一短暫通路,使機具得以暫且運轉,故言,再造。


    然白昊天一查,無不駭然,雖說草木萬物不論人為自然,皆有回路,可原來這鑄房竟藏著一巨大回路,遠較於一般房舍千百倍!單單就這一間鬥室大的暗房,便有著數千條大小回路,且交錯繁複,宛如人體內之髒器血管,巨細而靡遺,這讓白昊天一時楞傻一旁,原來他的父親,白世常,為一代匠人,竟有著如此之功,區區一間房舍,箇中回路卻如上帝造人!而他自己幾年以來,不過是於機關皮毛上自得其樂,想來雖是有愧,但體內卻不由得有些沸騰。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已然查清暗房內回路走向,隻是這回路薄如血管,且與鑄房外部回路仍有交會,若是貿然截斷,不定鑄房亦會崩塌,到時候,不但機括未能觸動,反而將兩人活埋於這棲身之所。白昊天又轉念一想,若是不截斷回路,直接再造,或許可行,使回路再不截斷的情況下,改變軌跡,可麻煩之處在於,如同分出電線,電流勢必受阻,乍看之下,雖是可行,但回路中,原先氣能運轉太過龐大,自身所學之氣能,萬萬不能與之相敵,是以及便「再造」,也未能見效,反不定白白消耗了回路中的氣能,使其中氣能不足,而機關無法啟動。


    「(若是奇門遁甲,也該有相生相應之法,好比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應著值符、塍蛇、太陰、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八神;又如五行之中,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而土又生金,奇門之術如此,五行萬物亦不脫離此法,即便父親匠術再是高超,也有個憑依基石,斷不會無中生有才是…)」想到此節,他悄悄地點了燭火,這裏邊除了地麵造為圓形之外,沿著牆麵圓拱,整個房間是為一個半球體,怪不得先前躺臥,甚是不舒服;然這房舍之所以為方正,便是因木梁相接而鬥拱相連,方不至屋瓦塌陷,可這暗房僅僅是鑄房一小暗室,又何必如此費工?他來回踱步,輕輕挪了挪牧裴鬆,這牧裴鬆是一但犯了酒癮,便如同一灘爛泥,是一動也會動,白昊天壯了膽子,伏著尋了尋上次的機關,可卻如何也感覺不到。


    「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他起身又亮了燭火,繞到了裏邊他臥榻之處,是思前想後,怎麽也想不明白,突然牧裴鬆一個翻身,嚇得他趕忙熄了燭火,恐驚擾了他這幹爹,這才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可今日一早,便聽得鑄房外爭吵不休,這牧裴鬆仍就是睡得不知昏天黑地,白昊天起身亮了燭火,天花板似是有七顆不清楚的白星,他繞室而行,卻發現方才的亮點卻憑空消失,他揉了揉眼睛,繞回了方才臥榻之處,果然又見著方才的星子,他思前想後,這七顆白點相隔幾許,若連貫一起,形如湯勺,這莫不是北鬥七星?


    他沉思了一會兒,若說這半圓之室,是為天體,而天花板上白點,作為北鬥七星,那何以近門之處無法見著,而內裏之處卻得以看見?難道,是這地板有些古怪?


    「是了!是日晷!」他陡然驚覺,若將這圓室,看作天空,地麵觀作日晷,而日晷四分,是為春、夏、秋、冬,是以他所臥榻之春夏,可見七星,而牧裴鬆之秋冬,卻不見星宿,如此以來,便可說明此理。


    「(可若是如此,那何以幹爹所處之位有機關,而其餘機關又有何關聯呢?)」


    而此時,鑄房外杜雲濤聽得姚粲詆毀他解宗一脈,村裏雖言白世常為一代名匠,可在他看來,不過是雕梁畫棟的工匠,若不是他搭建房舍,何來有此謬讚?說白一點,在他以為,這匠人囈語出自這樣一個貨色之手,至多不過是房舍瓦棚的搭建之法,委實不知大司命何以如此上心!如今姚粲出言不遜,身後門徒各個是嚷嚷不休,杜雲濤沉住了氣,仰天笑道:「妳粲哥哥果真伶牙俐齒,可不知你倆一脈,修得什麽法門,光天化日之下,還得躲躲藏藏,隻怕是和蟲鼠日益相處,修得鬼臉難堪,因此一個紗巾、一個麵具,可真是一堆佳偶!」


    杜雲濤這一說,身後的門徒紛紛齊聲附和,或者訕笑、或者出言相譏,這姚粲大怒,斥道:「杜雲濤,你好膽再說一遍!」


    「說便說,我杜雲濤難道還怕你不成」


    姚粲從伸手往袖中一揣,這方萍本想阻止他,可她知道,姚燦素來愛護她,他此刻勃然,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杜雲濤出言傷她。


    杜雲濤見他準備出手,便躬身擺架,說道:「打便打,你倆是一起上,還是我收拾了妳的粲哥哥,再來對付妳這醜婆娘?」


    「狂妄!」姚粲說著便一躍而上,如白龍擺身,一招蝕筋腐骨手,便朝著他喉頭擒去,杜雲濤身後幾個矯健的門人,本想出手反擊,杜雲濤卻擺了擺手,示意要他們讓開,姚粲這身法好快,彈指便欺了過來,隻見杜雲濤右腳一跨,雙掌畫圓,回護門麵,眼下一快一慢,眼見這姚粲便長驅直入,倏忽間,杜雲濤倒轉陰陽,手肘一個發勁,便擊上了姚燦雙眼!這一下變故神速,原先慢條斯理的他,如今卻章法一便,姚粲身法本就不慢,這一快一慢間,他險些撞了上去!此時姚粲倒身一轉,於空中翻了三圈,似蛟龍打滾,躍了開來,可他雙足尚未落地,便從懷中摸出了一把素麵折扇,揚手一揮,三道金光字扇麵間飛了出來。


    杜雲濤左腳一踏,頑石出土,躍於空中,他趕忙右拳一出,來個「兩儀生四象」,將飛石一破,初分為二,待得半路,卻激增為四,方才姚粲扇裏所發的金線幼蛇,未至半路,便撞得噴出了青血,姚粲一個踏影,躲開了飛石,這才旋回了原處。


    「粲哥哥,你沒傷著吧?」


    「怎麽?沒有臭婆娘的幫忙,連個身子都欺不近,那些蟲蟲鼠鼠的,養著玩倒是不壞,可若是單打獨鬥,還不如早早咬舌自盡,免得丟人現眼!」


    「一會兒叫你嘴裏再也吐不出一句狗話」姚粲說畢,便簧片一彈,頃刻間,山林躁動,這地皮波動,好似是地牛翻身前兆,忽而越逼越近,譏譏之聲響振聾發聵,


    杜雲濤不知他使得什麽伎倆,隻覺得地底翻騰,似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隻能是嚴陣以待,小心戒備;這簧片是越彈越快,方萍眉宇間有些顧慮地望著姚粲,他知道這蝕骨蟻一至,解門一脈多半難逃此劫,杜雲濤本就是罪有應得,可宗派間互鬥,這事要是傳到大司命耳裏,不知會徒增什麽變故,但她這粲哥哥向來說一是一,何況他們諸人出言侮她,最是讓他無法承受,事已至此,她也隻能見機行事了。


    可就在這時,空中突然一道電光,此人身法好快,竟是人先至而聲後覺,男人一把便將他手中簧片打落,姚粲不及回手,他便躍出了數丈之外,說道:「這是幹嘛?」


    說話這人,正是那薑允。


    「大司命說,火燒鑄房,為何打鬥?」


    姚粲怒視著杜雲濤,若不是薑允多事,這杜老胖子還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反倒是方萍心中一寬,好在薑允的出現,否則後果或許不堪設想,此時四人是氣氛詭譎,各懷鬼胎;姚粲思量,薑允這人本就脾性古怪,素來與人不親,除了大司命所交辦事務之外,其餘一幹事務,皆不上心,就連氣宗一脈,平日皆由旗下十師掌管,若是此刻和杜雲濤相爭,不定他會站在他那一方,屆時出手,自己未畢討得到便宜,隻得大袖一揮,偕同方萍離去。


    「多半便是這裏吧?」白昊天漸漸理清其中回路,果然要不了多久,他便找著了機關,果真和上次看到的,是一般無二;可前麵問題才解,後麵難題又接踵而至,這牧裴鬆所處之地,已之是秋冬之處,可何以這機關偏偏是位於這裏,這裏是秋還是冬,又以何為分界?他是想也想不明白,此間機關究竟又還有多少呢?慢慢的,白昊天感覺體溫漸升,口幹舌燥的,他寬了寬衣衫,繼續思量著其中奧妙,可越想越是煩躁,越煩躁越是燥熱,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不想後來,竟聞到一股煙味!還聽得外邊逼逼啵啵的直響著,他心頭一驚,難道他們竟想放火燒鑄房!


    現下他和牧裴鬆可是腹背受敵,暗室內如同一天然火爐,但外頭卻有著追捕他倆的高手,出去不是,久留亦不可,自己父親都已被當眾處決,若是他此番出去,必然是凶多吉少!唯今之計,為有解開機關,或許,還能有一條出路。


    「(父親,若您有靈,請保佑孩兒)」


    隻見這大火勢越燒越烈,鑄房本為木造,於這火一燃,不消多時,便燒得越發旺盛,暗室內是氧氣是越益稀薄,白昊天頭昏腦脹的,一身的汗水給火逼了出來,整個人幾乎都要脫了水,而這牧裴鬆,卻是一動也不動的,仍倒在原處,白昊天猛地捏著自己的胳膊,想要保持清醒,但裏邊氧氣是越燃越盡,意識漸漸模糊,忽然之間,他想起了母親。


    「母親…母親,秋…秋分,秋分,是了!正是秋分,咳….咳咳咳,正是,正是秋分!」他高興得又叫又跳的,可他心底又十分緊張,若是自己猜錯了,那他可就真的要葬身於此了!


    「春….春,若方才那處為秋分,日晷十二時辰,咳…咳咳,每一時辰二分,那此麽此為清明,而這裏便是….咳…咳,穀、是穀雨」


    果然他所料為錯,機關一案,豁地一聲,圓室中心打開了一處地道,他是喜出望外,方才自己幾乎都要放棄了,如今是絕處逢生,心底是又佩服自己又感謝母親;原來這地為圓而未為方之理,便是以日晷為形,分為春秋四季,而四季者,又共有二十四節氣,若從日晷看來,十二時辰,每一時辰便分生唯二節氣,而白昊天的母親生於秋分,卒於清明之後,他心下一推,多半便是這穀雨時節。


    他看了看地道,又是期待卻又是害怕,不定村中所盛傳得匠人囈語,便是藏於這地道之內?而這匠人囈語真有他們說的這般厲害?父親是因懷璧其罪,遭此劫難嗎?可他心下一想,若他真見著這匠人囈語,隻怕自己也未必認得出來,畢竟,他可從未有見過此書。


    他轉頭看了看他幹爹,牧裴鬆還是一動也未動,白昊天便將靴履一脫,下了樓梯,隨手將鞋子一拋,扔上了地板,這地道的入口,立時又密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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