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仰頭又是一口酒,然後擦著嘴醉醺醺地晃了晃,一副要從樹上掉下來的樣子。


    看的李哲隱隱擔憂。


    而後它頓了頓,說話都帶著酒氣:“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曾經說過,那一天妖域九日齊出,草木焦枯……”


    李哲聽著有些詫異,從沒想過本就像是神話一般存在著的妖怪們,也會跟人類一樣流傳著這種神話故事。


    不過這神話明顯不是一個等級的,畢竟後羿射的可是十日。


    “……後來那九隻惡妖伏誅,但花草樹木已然枯死,妖無所食,餘溫炙烤著大地,久久不散……直到苳之一族橫空出世,從旱地千裏到萬裏冰封,不過一夜之間。”


    聞言愣了一下,李哲緩緩扭頭,看向遠處呆滯沉寂著的大雪人:“你的意思是,它就是出自所謂的苳之一族?”


    季離並未回答他,仍舊沉浸在這段不知真假的傳說中:“……環境愈發惡劣,當時最厲害的妖怪們便又一致聯合,將苳之一族驅逐出了妖域。”


    “所以它就是所謂的苳之一族嗎?”


    “不知道,或許隻是其中某一脈的後裔,大人。”


    見狀點了點頭,李哲轉過身去望那隻圓乎乎的大雪怪,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此刻他知道了這些事情後,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


    甚至還更畏手畏腳了一些——這隻看起來可可愛愛的胖雪人,很有可能是出自某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可怕種族。


    反而是一向比較膽小的林悠悠,此刻卻壯起膽子往前走了兩步:“你的朋友們為什麽離開你?”


    對於這樣一個問題,李哲略微無語,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沒人能夠頂得住這樣刺骨的嚴寒,去和它交朋友。


    然而那隻大雪人似乎沒有這方麵的自知之明,還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不知道。”


    “它們都說很熱,我就努力讓它們冷一些……方頭很開心,鴉鴉也很開心……但是它們突然就又不開心了,我努力變冷…努力變冷……我說我還可以更努力一些,可是它們都不聽我說話……”


    李哲僵硬的抬著手擺了擺,感覺稍一呼吸,這涼氣就都被吸進了肚子裏。


    別說它的妖怪朋友們不聽它說話了,就連他都快聽不下去了。再讓這雪妖繼續說下去,他怕是要直接被這冷風吹成人形冰凋。


    林悠悠並肩站在他身旁,一起硬扛著這刺骨寒風,顫巍不停,連嘴巴裏的話都被凍碎了,說起來斷斷續續。


    “你……不用…再……努力了……”


    別人努力隻是稍微卷卷,它這努力起來,真的是要卷死所有人。


    雪人歪著身子,像是根本看不出他們抵不住這嚴寒,林悠悠仍在抵著風雪苦口婆心的勸說,直到李哲察覺到一絲異常。


    一個恍忽的瞬間,他彷佛能從那隻雪怪空洞洞的眼眶裏,看到一絲嘲弄。


    不,比這更過分,裏頭甚至還夾著一抹濃濃的危險。


    幾乎是下意識的拉著林悠悠向後爆退,奈何在這呆了太久,身形都已僵硬,每一步都邁的異常吃力。


    望著那一蹦一蹦,地動山搖著逼近過來的巨大雪怪,林悠悠蹙著眉頭試圖勾勒術式,然而小手已被凍的有些不聽使喚,根本無力施展。


    周遭回蕩起一抹陰惻惻的聲響,酒壯慫人膽,卻壯不了慫妖膽,小妖季離察覺到狀況不對,連滾帶爬的就逃走了,一溜煙兒就沒了影。


    那隻大雪妖蹦跳而來,黑洞洞的眼眶裏有著一抹死灰般的陰暗與破敗,不住的念叨著和我玩……和我玩……毛骨悚然,異常瘮人。


    不僅瘮人,還很刺骨,它每一開口,天地間的溫度就又驟降幾分。


    將林悠悠擋在身後,李哲擺著架勢,靈力翻湧著驅逐體內寒意,低吼兩聲試圖和它來硬的,結果那妮子突然就躥了出去,將凍得通紅的小手輕輕印在了雪人的身上。


    僅僅是觸碰的一瞬間,便半身霜寒。


    看的李哲心頭一顫。


    但那妖怪似乎也在一瞬間定住了身形,一動不動,像是在和她對峙,李哲心驚膽戰的站在一旁看著,驚疑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那隻雪怪黑漆漆的空眼眶中,灰敗在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最初的那一抹溫和。


    林悠悠一邊盯著它,一邊源源不斷的輸送著掌心的靈力,她發現這雪人非常厚實,可裏頭的心似乎是空的。


    溫和的靈力在悄然湧動,像是一種無聲的交流。


    有風路過,卻不再將人刮的生疼,李哲揪了揪有些凍僵的耳朵,能感覺到周遭的溫度在慢慢回升。


    也許感覺會出錯,但所見一定不會錯——那個大雪人似乎開始點點消融,一層接著一層,像是瓦解了武裝,在陽光的照拂下慢慢化開。


    李哲定睛看著,那雪人的肚子裏有些空。


    當雪衣徹底化去時,露出了裏頭一個冰藍色的蛋。


    那層冰像水晶一般折射著光,隻有半人高,裏麵蜷縮著一道嬌小身軀,此時正在緩緩的睜開眸子。


    冰藍色的童孔,冰藍色的長發,連衣服都是藍白相間、落著雪花,毛茸茸的帽子上還掛著兩個白色的絨球。


    那小妖怪破殼而出,聲音和那層冰殼一樣脆:“你們熱嗎?”


    林悠悠麵色蒼白:“不。”


    “哦……”小腦袋垂了下去,那妖怪低著頭,小小的手掌裏冰意吞吐:“那……那你們什麽時候感覺熱的話,可以來找我做朋友……”


    “不熱就不可以了嗎?”


    “不熱……”小妖怪把臉抬了起來,卻仍然斜斜的盯著其他地方,說起話來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不會做別的。”


    “就算你什麽都不做,也會有人樂意和你做朋友的。”


    周遭的溫度在一點一點的回升,林悠悠將帽子摘下,有些脫力的靠在李哲身上。


    “真的嗎?”


    “真的。”


    那小妖怪揪著衣角,似乎有些遲疑。


    “大人!——”


    安靜中,一個吵鬧的呼聲由遠及近,鏡花它們跟在季離身後,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鑽了出來,然後停在了一個還算安全的距離,身子沒到,嘴到了。


    “大人,你們沒事吧大人!我們來幫忙了!”


    “行了,早就看到你們了。”李哲撇撇嘴,當場揭穿了它們。


    季離不願跟它們站在一起,重新找了一顆高高的樹窩著,鏡花現在也沒空管它,正不要臉皮的吹噓著天師大人,反倒是小瓷杯齜牙咧嘴的衝著季離咕都兩聲,試圖幫兩位好兄弟找回場子。


    胡亂吹噓一番,鏡花看了看那個妖怪,仍有些戒備:“大人,這就是那位……?”


    李哲點了點頭,在它問更多細節的時候,也隻能無奈的聳了聳肩,因為即便是他也有些一知半解。


    如果不是小悠突然衝了上去,他現在和這個雪妖應該隻有一個能站著。


    林悠悠招了招手,示意它們靠近一些:“它叫小雪,這是鏡花、水燈、咕都……還有那顆樹上的那個,叫季離。”


    小雪點了點頭,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壓迫感,躊躇半晌,最終還是問了那句話:“你們熱嗎?……”


    “……不熱。”


    “哦……”小腦袋又垂了下去,比剛才更挫敗了一些。


    沉默之中,林悠悠朝著一旁走去,李哲在丟下幾個眼神示意之後,也跟了上去。


    “剛才發生什麽了?”


    “啊?”聞言愣了一下,林悠悠思索著,跟他解釋:“我也不知道,我剛才把手搭上去,總覺得能和它對話,我有問,它有答。”


    “那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唔,我也忘了。”小妮子挑了挑眉,沒有多說:“總之,我跟它說過猶不及……”


    說著,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冰石板,吹了口氣擦了擦:“它說那幫妖怪們都不願意接納它,後來發現在它邊上更涼快,便有很多妖怪靠近它。


    它以為這樣就能交到朋友,就更賣力的催動能力,結果它們又都紛紛離開了,也沒有人理會它的苦苦哀求。


    所以它就把自己凍了起來。”


    李哲聽得無言,接觸了這麽久、這麽多妖怪,原以為所有妖怪都像鏡花那樣滑頭,後來發現它們大都很耿直,甚至有些笨的轉不過彎。


    兩人說到一半,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驚呼,扭頭望時,那隻叫小雪的妖怪已經越來越澹,化作一片冰藍色的光瀕臨潰散。


    “這……”


    “這什麽情況?!”


    見他們趕過來,鏡花也下意識的退了幾步,有些無措:“我也不知道,大人。”


    “你們剛才幹什麽了?”


    “我們什麽也沒做啊,就是按著大人您的意思聊了聊天,然後發現它還挺聊得來的,還想著要帶它去……”


    空中冰晶點點,有雪出現又迅速消融,那隻妖怪在消散之際,把手搭在了林悠悠懷裏的冰石板上。


    陽光下,所有人都靜立無聲,李哲皺著眉頭,無法理解:“怎麽會……”


    “它存在了太久,早就隻剩下執念了。”樹梢上的季離站起身來,摘了一片白霜未退的葉片收進懷裏:“如今執念已解,自然是不會再繼續彌留。”


    “執念……朋友嗎?友情?還是心結裏解不開的題?找了一輩子,獨行了一輩子,結果找到了,一切也就結束了……”


    喃喃間,所有人的視線又聚攏了起來,那漫天冰藍色光點忽然收攏,盤旋縈繞,最終湧進了林悠悠體內。


    “這……”李哲愣了一下,頓時緊張起來:“沒事吧?”


    一動不動,林悠悠細細感受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種感覺有些似曾相識:“沒事。”


    季離也遠遠地打著定心針:“這隻是它最後的選擇,將自己的一身妖力托付給了你……你們人類中有很多人,就是這樣得到了妖怪的力量,得以成為妖師。”


    《高天之上》


    李哲稍加思索,頓時想起了當初在靈山見到的那幾個新晉妖師。


    如果按這麽說的話,他們很可能就是如季離所言,至親至愛由於某種執念成為了妖,而後又在執念散去時傳承了妖力,得以開啟靈脈。


    林悠悠低著頭,沒聽他們講話,而是在盯著那個石板發呆。


    上麵的畫已經變了模樣,隻剩下一個胖乎乎的雪人,眼睛大大的,笑容也大大的。


    溫度回升的很快,李哲脫去羽絨服,將小悠的羽絨服也幫著脫了下來,外圍那幫妖怪早已散去了七七八八,周遭也看不出什麽霜凍的痕跡,那些花草樹木離奇的沒有被凍死,依舊有著夏暑的蓬勃。


    那個飄雪的路口也早已恢複了原貌,但仍有不少人圍在附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有人信誓旦旦,說剛才親眼所見天有飄雪,也有人氣憤填膺,拍著視頻控訴全tm是假的。


    回去的路上沒再打車,兩人抱著羽絨服和石板,一路晃晃悠悠的坐著公交回家,窗外的街景一點一點變幻不停,林悠悠將頭倚在窗邊,顛簸兩下磕的腦袋疼,又換了個方向,靠在李哲肩膀上眯眼打盹兒。


    李哲刷著手機,這場斷斷續續的降雪現象,雖然已經停了,但依舊引起了不少網友的關注。


    七月中夏,難耐酷暑,一個連冬天都沒什麽雪的地方,竟然在夏天飄起了白雪。


    除了各路沙凋網友在瘋狂造梗以外,還有專家一本正經的給出了自己的回應與解釋,說是夏天冷暖氣流對流劇烈,如果氣流突然將含有冰晶或者雪花的低空積雨雲拉向地麵,導致局部氣溫過低,就會出現小範圍、短時間的夏雪奇觀。


    不過相比於這些專家,還有一些有著正規認證的氣象工程師則是表示:根本沒有那會事兒,大家不信謠不傳謠。


    甚至連京海氣象局辦公室都出麵了,說他們設在市內的幾處氣象觀測站都沒有記錄到這次所謂的降雪的數據,是謠傳,並在眾多網友的質疑下,公布了部分數據出來,還針對那個熱度最高的“專家回應”,給出了他們強有力的回應,什麽今日京海氣溫數據、什麽京海大氣零度層的高空位置……


    不過不管他們怎麽力證、怎麽解釋,「京海夏雪」的熱搜詞條依舊是掛了大半天才熱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溫室效應、低碳出行、節能減排大挑戰……


    兩人翻看一陣子,突然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林悠悠想了想,敲動屏幕,也在評論裏留下了自己的一條足印。


    「真的下了,我就在現場,我是那塊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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