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溫度仍在走高。


    放暑假的小孩心裏逐漸升起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每天快樂玩耍之餘,總是會下意識的惦記起自己一字未動的暑假作業。


    然後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在心底狠狠發誓,從明天開始要每天寫一點作業。


    等到了第二天起床,繼續憂心忡忡地吃喝玩樂。


    即便如此,出來玩的時候,還不忘給他的好兄弟們打幾劑定心針:“慌什麽?我也一個字都沒寫呢,最後留個一晚上寫就行了。”


    ……


    林悠悠現在每天的樂趣,就是聽李哲講這些小孩子之間的好笑言談,已然成為了她的快樂源泉之一。


    至於李哲是怎麽知道的——他在小區新建的球場裏認識了不少小兄弟,沒事就給他們秀一把灌籃,然後被這幫小屁孩視若神明,指東絕不往西。


    聽著陽台外嘭嘭嘭的拍球聲,林悠悠捧著冰闊落、吹著電風扇,起身朝球場瞄了兩眼:“他們是真的不怕中暑嗎?這大中午的三十多度,頂著這麽大的太陽還要去打球。”


    她光是下樓走一圈,丟個垃圾、取個快遞什麽的,都感覺要被曬死了,回來之後總是會出一身細汗。


    “沒辦法,他們其他時間玩不了球,有些小孩晚上還有門禁,到點了就得回去。”


    新晉孩子王李哲挖著西瓜,一邊敲鍵盤一邊跟她解釋:“而且晚上很多人就下班了,就會把球場占住,沒有地方給這幫小孩玩。”


    “晚上不是有阿姨們去跳廣場舞嗎?”


    “嗯,那又是更高緯度的打擊了,得更晚一些,等她們去的時候,那幫打工人也差不多打完退場了。”


    一個小小的籃球場,開放才不過短短幾天,就已然產生了一套完整的食物鏈,環環相扣、弱肉強食。


    理論上來說,那幫老頭老太們是搶不過這幫熊孩子的,但是沒辦法,他們成功避開了那些小孩出沒的時間,得以在一眾年輕人手中,奪走晚間場的製霸權。


    “你今天要去打球嗎?”


    “不去。”


    “為什麽?你都已經好幾天沒運動了。”


    “太熱了。”李哲挖了一塊西瓜喂她嘴裏,然後繼續抱著西瓜敲鍵盤:“而且我明明每天都有做運動,卷腹和俯臥撐,我還跟你一起做了瑜伽。”


    “這些運動量哪裏夠……”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林悠悠俏臉有些微紅,兩隻小腳抵在他身上,輕輕踩了踩:“夏天多出點汗對身體好,你今天吃完晚飯就去球場上跑幾圈吧,反正那時候天都已經涼快下來了,不會很熱。”


    這男人最近精力實在是旺盛的有些過頭了,得找個機會讓他出去消耗消耗。


    對於藥房學徒工這一職位,她其實是拒絕的。


    李哲側頭瞧了她兩眼,有些古怪的收回目光,然後過了一會兒,又將頭扭過去,盯著她望了一會兒。


    這妮子隔三差五就慫恿自己出去打球,他原以為是林悠悠想看球,但事實上她根本不在乎,也從沒跟他一起去球場過,隻是單純的把他支出去運動。


    任何事情的背後都有其底層邏輯,但他直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林悠悠這麽做的真正動機是什麽。


    ……


    球場嘭嘭嘭的一直響了一下午,那幫小孩就像是一群不知疲倦的機器,硬是頂著太陽玩到了飯點才停。


    旁邊還有幾個不打球的小孩也不走,坐在曬到燙屁股的石凳上玩了一下午手機。


    小孩的情誼就是這麽簡單又直接,反正不管做什麽,好兄弟就是幹啥都要一起走。


    ……


    由於天氣悶熱的緣故,晚飯已經縮減到了兩菜一湯,再多兩人也吃不下,而且林悠悠也不怎麽想燒。


    這大夏天的,實在是提不起什麽下廚的興趣。


    不過她的視頻更新倒是沒落下,反而比先前更的更頻繁了一些,一是現在學生黨放暑假,流量方麵有著很大的提升,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能抓就抓。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雖然她不怎麽想下廚,但也僅僅隻限於做正餐,至於那些小零食、小糕點什麽的,依舊是興致滿滿,樂得鑽研。


    飯後洗了碗,又躺在沙發上歇了一會兒,李哲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出來,上個廁所準備出門。


    “你要幹嘛,去打球嗎?”


    “嗯,要一起不?”


    “我不去,團子跟我約好了要打遊戲。”


    “行吧,那你們玩。”


    見他換好鞋子直接推門而出,林悠悠喊了兩聲:“你球沒帶!”


    “不用帶,那邊又不是沒球,帶那麽多過去也用不上。”李哲擺了擺手:“走了,鑰匙我也不帶了。”


    如果可以的話,手機他都不怎麽想帶,跑跑跳跳的,口袋裏有東西膈著很難受。


    “哦,那你加油!~”


    將門帶上,李哲坐著電梯下樓,快走到球場了才發現手裏空蕩蕩的——一個廁所上完,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的水又給落桌上了。


    一會兒小賣部老板又要含淚多賺他一瓶水錢。


    太陽快要下山,天色稍稍有些暗了下來,溫度也跟著一起褪去不少,晚風吹著,終於能感受到些許涼意。


    場子不大,已經有不少人組好隊開打了,有一些是放假在家的大學生,還有一些是住在附近剛下班不久的打工人。


    “哎,兄弟,加一個,我不太會打。”


    “滿了,等等。”


    “哦,沒事。”


    不慌不忙地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李哲倒也不急,這個點陸續還會來人,一會兒湊齊了直接再加一隊就行。


    野球場這種地方,很亂,魚龍混雜,水平參差不齊,裝杯的多,摸魚的更多,有人全程持球,幾乎不給別人鏡頭,還有很多人整場下來連球都不怎麽摸,就全程跟著隨便跑跑,拿到球了就隨便投,拿不到球就眼神防守。


    通常來說,一個場上也就那麽一兩個在出風頭,剩下的都是上來跑步。


    李哲不一樣,他來散步,如果可以的話,甚至想給自己泡杯茶,再配個軟糯糯的評彈做bgm。


    即便拿到球了,也基本保持著一傳一投的頻率,不怎麽去身體對抗。


    倒不是對抗不過,在日複一日的堅持運動以及靈力加持下,場上還真沒幾個人能撞得過他,但是沒必要,又不是打比賽,隻是來活動活動筋骨罷了,野球場上要是打的太認真,容易起摩擦。


    畢竟有人打球髒,還有人心眼小,別人來打球,他是來當裁判的,這個打手那個犯規,走在球場上像個瘟神。


    看到李哲一直在那晃蕩,還有人特意給他傳兩個無關緊要的球投投,然後三分全中。


    “可以啊兄弟。”一個裝備齊全,穿著球衣球褲的老哥跑過來稱讚一句。


    李哲:“運氣,運氣。”


    ……


    被團子放了鴿子的林悠悠趴在陽台的窗邊,兩根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不斷放大,拉近鏡頭後,拿相機當望遠鏡用,遠程ob球場上的戰況。


    然後就看到在那兒插著腰看球的李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上場了還是沒上場,簡直像個局外人。


    給他發個消息。


    小悠:「你渴嗎?」


    小悠:「你的水好像沒帶,豬。」


    小悠:「圖片.jpg」


    等了一會兒,一條也沒回,林悠悠再度拿相機遠程觀賽一番,一打開就看到李哲投了個球,但由於角度的問題,也不知道那球到底進沒進。


    將窗推開,稍稍感受了一下室外的溫度,小妮子百無聊賴,跑去衣櫃前翻了翻,打算也下去走走,活動活動。


    穿什麽,這是個問題。


    穿著睡衣肯定是不行的,球衣?李哲倒是有幾件球衣,看著醜醜的,布料也不多,但在知道它們的價格之後,林悠悠覺得他完全就是個大冤種。


    怎麽會有人花好幾百塊錢,買這麽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無袖汗衫?


    穿上試了試,林悠悠立馬就給它又脫了下來。


    這衣服實在太大,袖口都快開到她腰上了,大片大片露著,走路都漏風。


    ……


    稍微熱了熱身,李哲邊緣ob了小半場,終於被帶動著有些認真起來,在對麵幾個人的眼神防守下連進兩個球。


    就在他又拿到一個球準備投出的時候,某個和他一樣來散步的大哥突然跟打了雞血似的,連吼帶叫的衝過來蓋帽防守。


    差點丟球的李哲邁著後撤步,發現這幫人都有些不對勁,一個個如狼似虎的,精神抖擻。


    那眼神都像是要吃人。


    就連剛被打下場的那一隊,現在也都紛紛掐了煙頭、放下手機,有的在那兒胯下運球,有的掀起衣角擦汗,微微彎身凹腹肌。


    再一扭頭,林悠悠穿著小裙子站在旁邊,發絲隨著風輕搖慢曳。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正盯著他打量。


    這一瞬間,球場上的性質就變了。


    李哲衝進去就是一個暴扣,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沒有了先前的散漫與不堪一擊,也沒有了剛才那揮手致意般的防守,就連拉胯的進攻都變得激進起來,各種突破、背打、後仰跳投,百家爭鳴。


    就搶個籃板都跟搶諾亞方舟的船票似的,硬生生將野球場打成了nba總決賽。


    場邊有黑絲,個個詹姆斯,場邊有漁網,隔扣勒布朗。林悠悠眨著眸子觀望著,總覺得剛才在相機裏看到的戰況沒有這麽激烈。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觀賽一定要在現場才能感受到他們的氛圍?


    一個黃發飄揚的小哥在做了一個巨帥無比的變向後,側頭瞥了她一眼,然後撩了撩劉海。


    還有個平頭老哥突破上籃,結果球脫手飛了出去,落地後尷尬的撓著腦殼,暗暗地瞄了一眼,感覺像在看自己,又感覺沒再看自己,但不管看不看自己,他都難受不已。


    林悠悠靠在球場圍網邊,李哲拿球時就盯著他看一會兒,李哲不拿球時候就四處望望,對於他們橫衝直撞的戰況毫不在意。


    唔……還是我家男人長得最好看。


    ……那男的腿怎麽感覺比我還細?


    這進球後奇奇怪怪的動作都是些什麽鬼。


    男生都這麽中二嗎?


    ……


    一輪打完,李哲成功把對麵送走,趁著輪換的間隙擋在她跟前:“你怎麽來了?不是說約好了跟你朋友一起打遊戲麽。”


    “來給你送水啊。”


    晃了晃手裏的水瓶,小妮子擰了擰,沒能擰開,還是李哲接過去自己擰開灌了一口。


    見他盯著自己的小裙子發呆,林悠悠腳尖碰了碰:“我原本還想試試你那個球衣的,結果它怎麽那麽大?”


    說著,她把手移到了自己腰上,比劃著:“那個洞洞都開到這兒了,我就想著還是算了,下次按我自己尺碼買一個……不對,我才不買那個大冤種衣服,都夠我買好幾條裙子了。”


    李哲腦補了一下,有些想看:“你可以在裏麵穿個t恤打底。”


    “對哦。”歪著腦袋想了想,林悠悠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我怎麽就沒想到?”


    李哲搖了搖頭,盯著她那雙腿頓了一會兒:“你知不知道這麽穿來球場,很危險的。”


    林悠悠低頭望了望,又看了一眼他身後那群人:“反正有你在呢,怕什麽。”


    李哲伸出兩根手指頭:“我們說的是兩種危險。”


    有人催促,李哲也不再逗留,又小跑著回場上去了,有個剛才跟他聊過幾句的老哥靠過來,低著嗓子問他:“兄弟,那是你女朋友?”


    “嗯。”輕描淡寫點了點頭,李哲接球拍了拍,感覺一道道目光如芒似劍,像是要將他捅個通透。


    一瞬間,球場上的性質就又變了。


    如果說剛剛是nba總決賽,那現在就是喪屍圍城,大家的目的都是打爆他、過他、蓋他、教他做人。


    李哲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活下去。


    試圖上籃,被一個大高個強行蓋帽,試圖突破,被三四個人圍追堵截,想當鹹魚,隊友瘋狂傳球給他球權。


    造孽。


    好在雖然被防到想哭,但還是被他偷雞進了一個三分,林悠悠分不清什麽三分兩分,隻知道他球進了,兩隻小拳頭在身前晃了晃,眸子亮晶晶的,看他的時候瞳孔裏都映著光。


    天色暗了下來,球場一片灰霾。


    有大媽拖著音響進來,開始準備接收這片球場的掌控權,一身臭汗的男人們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寥寥幾個留在小小的半場裏練習投籃。


    被防了全程、隻進了一個球的李哲昂首挺胸,得勝歸來。


    他們的隊伍輸了,但他沒輸,不僅沒輸,還贏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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