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生子


    香香在彰文殿養了幾天,每日裏各種湯藥,直將她當藥罐子一樣養著。靈秋和語蕊還在殿中侍候。舒妃幾乎每天都過來,一陪就是老半天。


    其實她不喜歡舒妃過來,對於這個“婆婆”,她一則是沒話說,二則是緊張拘束。實在休息不好。


    舒妃知道,但舒妃不敢不過來陪著。上次的事真的把她也嚇壞了。如今想來仍是冷汗涔涔。


    香香躺在床上的時候比較多,太醫叮囑少動彈。舒妃有時候過來正遇上她在睡覺,舒妃也不吵她,就安靜地坐在房裏,繡點花、打個絡子什麽的,打發一下時間。


    香香也覺得歉疚,經常說:“奴婢已經沒事了,娘娘不必擔心。”燕王宮裏的規矩,她是巽王的侍妾,對舒妃隻能自稱奴婢。


    舒妃歎了口氣:“怎麽能不擔心,說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管不住自己宮裏的人,竟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香香低著頭,舒妃握了她的手,說:“孩子,母妃對不住你。不過你也知道,母妃是無心之失。厲兒那邊……”


    香香明白了,說:“王爺麵前,不該提的事,奴婢不會提的。”畢竟她也是一片好意。


    舒妃拍拍她的手背:“你倒是個好性子的,厲兒身邊有人照顧,本宮也放心。”


    這樣過了半個月,太醫覺得可以挪動了,舒妃終於把她送回王府。又著倚月過來叮囑了管玨一通。一應用藥習慣俱都由太醫親自列成單子,又派了慣常服侍香香的太醫跟回王府,一並照料。


    香香好不容易終於回了洗劍閣,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凝翠跟碧珠上前來攙扶,見她瘦成這樣,不由心疼萬分。香香也不想多說,隻想睡一覺。


    幾個人扶著她回房睡覺,管玨又派了個兩老媽子過來伺候。都是生養過幾個孩子的,倒也經驗豐富。


    夜間,香香剛剛睡醒,凝翠先進來,扶著她坐起來:“夫人睡了好半天了,先把藥喝了。”


    香香一聽說喝藥就發怵,她這輩子加一塊喝的藥也不及最近這兩個月的。她搖頭,靈秋和語蕊都進來,哄著勸著,總算是把藥給喝了。


    然後擺上晚飯,香香喝了一肚子的藥,哪還吃什麽晚飯,草草撿了一口菜,再不肯吃了。


    管玨見了那貓兒一樣的胃口,也有些心驚膽顫。舒妃這樣急慌慌地把人送回來,他就覺得不對勁。他那樣機敏的人,當然想得到是不是人出了什麽事。


    如今一看,還真是棘手。他是個周到體帖的,想了想,急急派人去往令支縣。


    令支縣的郭家,如今儼然已是今非昔比。豆腐坊擴了半條南巷的店麵,郭家的祖宅,有人出兩萬兩白銀來買。


    郭田當然不賣,一則是現在銀錢夠花,沒有賣祖宅的道理。二則,他也有些不安。自己郭家世代以賣豆腐為生,突然一下成了令支縣的新貴,難免有點腳步虛浮的感覺。


    如今人人見他都是三分笑了,他倒是也和氣,從不與人結怨,更不會仗勢淩人。


    前些日子晉陽城傳來消息,說是香香被接近宮裏養胎了,郭家更是紅極一時。整個令支縣,任他州官府官,誰的女兒有這等榮寵?


    也就他老郭家一個罷了。


    郭田聞聽了,也有些麵上增光。畢竟女兒如今是名符其實的貴人了。


    沒過多久,巽王府便派人來,說是香夫人不習慣宮中飲食,已經接回王府。還請郭夫人前往王府照料。


    郭田和郭陳氏一聽,俱都喜出望外。郭陳氏當即就簡單收拾了東西,跟來人一起返回晉陽。


    幾天之後,香香正在洗劍池旁邊曬太陽,就見院門口,一個熟悉的人影漸漸清晰。香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輕聲喊:“娘?!”是你嗎?我沒看錯?


    郭陳氏眼淚唰地一下子就流下來:“香香!”


    香香幾乎就要狂奔過去,凝翠和語蕊趕緊拉住她:“夫人,夫人!跑不得跑不得!”


    郭陳氏幾步上前,見女兒如今弱不禁風的模樣,眼淚如頃:“我的兒!你怎麽瘦成這樣?!”


    香香眼淚都顧不得擦,竟是與她抱頭痛哭了一場:“娘!”


    靈秋和語蕊互相看了一眼,就怕香香說起宮中的事兒。然香香是不會說這些的,爹娘本就擔心她,這些事隻會讓他們更心痛,更擔心。她知道。


    她擦著眼淚,又笑著道:“我這是……太開心了。娘,我沒想到你能過來!”


    郭陳氏連連點頭,女兒肚子大了,行走不方便。她把香香扶過去坐下,一路進來看到王府這般氣派,心裏早就連叫阿彌陀佛了。


    這輩子郭家也不知燒了多少高香,能讓女兒進到這樣的富貴窩。


    如今見香香落淚,也隻道是乍見娘親,忙說:“我兒懷著身子可要注意。你們大總管特地接了我過來照顧你。反倒招你這樣傷心。”


    香香拉著她的手,母女倆倒是促膝說了好一陣的話。郭陳氏見兩邊侍女和老媽子都立在一邊侍候,開始也不習慣。畢竟是小戶人家,哪見過這種威儀?


    而巽王府裏,管玨親自□□的下人,那可是個個守禮的。更不要說靈秋、語蕊這種宮裏的老人了。


    一個院子裏僅侍女就有十多個,粗使仆從更是不定數。郭陳氏看得心驚,卻也越發為女兒高興。


    管玨每日讓太醫過來請脈,一應食材、補品流水一樣往洗劍閣送。橫豎這府裏如今就這麽一個主子,還懷著小的。哪敢不盡心侍候?


    慕容厲打死前一個管家,可就在他眼麵前呢。


    郭陳氏被滿目叫不出名字的珍貴食材晃得花了眼,再看院子裏的布置,無一不是可著自己女兒的心意。哪還有什麽話說?


    隻當香香是掉進米缸的老鼠,這輩子也都是享不完的福了。


    香香在她眼前從不說那些不如意的事,母親在身邊,她心情確實是好了許多。


    平素總是沒胃口,如此為了不讓母親擔心,饒是沒胃口,也得勉強吃些。


    到底平日有人開解,慢慢地身子也就好了些。待到月份漸大,又給慕容厲去了一封信,捎了不少衣物。


    慕容厲當時正在領著將作監的工匠滿地勘察地形呢,修長城不是隨口說說的,萬一到時候地基不穩,要改道,又是一項大工程。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午在哪裏,信使的信如何收得到?也就擱置在玉喉關了。


    好在郭陳氏無微不至地照應著,不時陪著香香經常在王府中走動,倒也不覺得日子難過。


    這王府的氣派,郭陳氏也算是漲了見識。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有煙柳畫橋倚臥碧波。柳樹下有石凳,丫頭墊上錦墊,郭陳氏扶她坐下。


    斜陽上柳梢,郭陳氏感慨萬千:“當初怎麽想得到,我兒竟有這樣的福氣。”她摸摸香香的肚子,“我外孫兒更是有福的,一出生就是公子王孫。”


    香香也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腹中孩兒似有知覺,輕輕動了動。母女倆頓時又欣喜萬分地逗弄。


    到七月頭上,香香隻覺得肚子痛。管玨倒是早有準備,產婆早已備好,就宿在府中。


    一府上下都忙得團團轉,宮中得知了,也派了人過來。慕容博也讓自己的正妃過來守著。郭陳氏一會聽說這是大殿下的正妃,一會兒聽說那是王後娘娘的掌事宮女,一會兒又聽說這是舒妃娘娘的貼身宮婢,一時隻覺得滿室貴人。


    也不知自己女兒乃一個妾室,如何就用勞動這麽多貴人前來。


    偏偏香香有點難產,孩子生了一天一夜也沒下來。


    管玨嚇得不得了,太醫也請在院子外麵,跟產婆商量怎麽用藥。香香叫得撕心裂肺,郭陳氏再也顧不得了,衝進產房,牽了她的手,一個勁兒跟她說話:“孩子,忍忍,再忍忍啊。你一定要堅持住,以前娘生你們三個,也疼啊。娘不也堅持下來了嗎?你看你們三個,現在多好啊……”


    香香嘴裏咬著銜木,兩次昏迷。太醫用藥強行喚醒,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終於隻聽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王府。整個府裏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是個女嬰,郭陳氏抱著孩子到外殿,一堆人湧上來看。那是個皺皺巴巴的嬰兒,正咧著嘴大哭。大家都圍著恭喜,紛紛說著怎麽怎麽像慕容厲。


    郭陳氏暗說若這個樣子像巽王爺,我女兒真要哭死了。想想又笑,看著外孫女,又越看越愛,直親那紅紅的小臉蛋。


    孩子順利生產,母子平安。各宮人也都回去報喜了。


    香香一直睡到晚上,睜開眼睛,就看見郭陳氏抱著孩子坐在她床邊。她沒有一點力氣,卻虛弱地笑笑。真好,娘和孩子都在身邊,真好。


    郭陳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遞給她:“來,抱抱。”


    香香伸出雙手,把孩子接過來。那樣軟軟暖暖的一團嗬,睡得那樣安靜,偶爾還咂巴一下嘴,直教人心都要化成水了。


    郭陳氏說:“如今我兒也是當母親的人了,娘高興。”她伸出手,把香香和孩子都摟在懷裏:“娘真高興。你有這樣的歸宿,我和你爹也都放心了。”


    香香眼眶微熱:“你們本來就不用擔心我。娘,我很好,隻是很想你們。”


    郭陳氏連連點頭,說:“你自己過好就行,家裏好著呢。以前那樣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都知道你是王爺的人,誰還會為難咱們家不成?”


    香香點頭,郭陳氏說:“你如今也生產了,娘要先回去了。畢竟……娘在王府呆得太久,還是不好。”畢竟隻是個妾,有娘親陪著生產,已經是開了天恩了。再呆下去,難免有些不合規矩了。


    香香抱著孩子,隻是點頭。人長大了,就會有各自的家,離開曾經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家人。


    不是不回家,隻是回了另一個家。另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第二天,天亮了,香香睜開眼睛。麵前隻有凝翠和碧珠。郭陳氏天色剛亮就離開了,沒有跟香香道別。


    她回她的家去了,家裏有她的兒子,她的丈夫。姐姐也回了自己的家,一樣有她的丈夫,她的兒子。


    多麽殘忍,當初讓我們茁壯成長的人,為什麽從未告訴過我們,成長隻是一場分離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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