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四月十二日。


    一隊人.馬護送著一眾人從通州方向朝紫禁城飛奔而來。


    從通州到朝陽門四十裏,是一條進京常用古道,有著悠久的曆史。


    秦始皇東巡揭石,曹操北征烏桓,隋煬帝、唐太宗進軍高麗,都是走的這條道。


    作為官道,這裏以往都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是漕運進京送貨的畢竟之路。


    如今因為京城戒嚴管製,一條大道上除了他們這支隊伍,冷冷清清,不見一絲人煙。


    四壁荒野之下,一支騎馬隊伍呼嘯飛奔,倒是有股寂寥的蒼涼感,


    隊伍中,前麵被圍在中間的是一英武青年,他神情冷峻,兩眼直視紫禁城的方向。


    這人正是原先的興王朱厚熙,如今就要進京繼位的新皇。


    秦紹有些興奮,也略有些迷茫地看著坑坑窪窪、塵土飛揚的古道。


    縱然這大明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繁華很多,但這個時代最大的問題就是道路交通不發達。


    連進京的道路竟然都是這樣糟糕泥濘。


    朱厚照先前在京城,他們一起喝酒的時候,也談過道路交通的問題。


    要想富,先修路!


    其實不隻是前世人有那種想法,這古代人特別是當權的君主,都也早早認識這個問題。


    隻是大都卡在兩個字上麵:缺錢!


    是的,缺錢,不僅僅是對於老百姓,對於一個王朝也是一樣,沒錢寸步難行,沒錢,什麽事情也幹不成!


    你有再多的設想和夢想,沒有錢做基礎,根本無法實施。


    皇上也是一樣!


    “陛下,前麵不遠就是朝陽門!”


    秦邵身邊圍著幾個彪悍男人,其中一絡腮胡的強壯男人很是顯眼。


    那人正是江彬,他朝秦紹恭敬回稟道。


    “直娘賊!說是不搶功,你看緊緊跟著皇上,就顯得他有能力,會表現,都說他江彬沒腦子,我現在看他一人100個心眼子!”


    一男人被擠在外圍,朝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正是定國公徐光祚。


    “國公爺,無論如何,我們也算是迎接新皇的人,這麽長的護衛營都是他們的人,大家都是保證新皇安全進京,沒必要計較太多!”


    穀大用在一旁安慰道。


    他比徐光祚心細,從細枝末端已經看出來了,這江彬跟新皇似乎關係並不一般!


    “陛下,前麵就是朝陽門,進了朝陽門,我們就是進城了!”


    江彬再次強調道。


    自從知道新皇要繞道東華門走一圈的時候,他這一路眼神中的鬱結都沒有散過。


    以這位新皇的能力,沒必要那麽委屈自己。


    隻要他一句午門,他們就是拚了性命,也要讓新皇走那條道。


    “知曉!叮囑眾人給我一個個打起精神!”


    秦紹直接吩咐道。


    他看了眼江彬,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他知道他的做法在這個時代人很難理解。


    父母宗親禮儀,隻要心中有孝,何必計較那麽多!


    更何況他跟朱厚照、朱佑樘本身也流淌著同一祖上的血液,那種血緣的親近,讓他願意繼承這兩個可憐的男人遺誌,為這大明江山竭力奮鬥,與牛鬼蛇神較量到底!


    區區世俗禮儀算得了什麽!


    韓信的胯下之辱都能受得,更何況隻是那些小小的禮節,他秦邵可是在一個什麽都不信的年代熏陶洗禮過!


    更何況如今隻是暫時權宜之計,讓他們接招的時間還在後麵呢!


    ……


    朝陽門。


    “都督,前方有探子匯報,有一隊伍騎馬正朝朝陽門這邊而來!”


    許泰已經熬了幾日,眼睛血紅,這會兒剛在城門臨時搭建的帳篷內眯上眼,就有兵士進來稟報。


    本已貴乏的許泰瞬間就彈了起來。


    “人已經來了?”


    “已經來了!”


    “距離多遠?”


    “十裏左右!”


    “把我鎧甲拿來,隨我上城門!”


    “是!”


    ……


    “陛下,如今我們已經將要到達朝陽門,不如讓人快速稟報一下,好讓人迎接我們!”


    如今已經快要到朝陽門,任務基本要完成,徐光祚內心不免有些激動。


    他先前就覺得應該提前找兵士進城匯報,他將自己的想法給穀大用說了,穀大用隻是支支吾吾,說讓他問皇上。


    徐光祚很想去表現,特別是看江彬他們圍在新皇周圍,喧賓奪主的樣子,不僅恨的牙槽直癢癢。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新皇年紀不大,比先皇還要年輕很多,他卻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有一種膽怯感。


    特別是他掃過來那種冷冷的目光,總讓他覺得時不時有股寒意。


    他想提前建議,但看穀大用躲得遠遠的,其他人也不提,不免有些踟躕,如今快要到城門下,終於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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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必那麽麻煩!我們直接進城,那些人不就知道了?他們自然就來拜見皇上,一個個通報,多麻煩!”


    那名叫林桐的指揮使直接說道。


    那語氣那神態根本不顧及他的身份是在跟功勳定國公說話,真是太不禮貌了!


    徐光祚很是不高興,這人真是沒大沒小,如果是在往日,定然參這小子一本,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更氣人的是江彬隻是哈哈一笑了之,說定國公不用麻煩了,咱們直接進城就好。


    徐光祚臉色氣得煞白!


    好小子,這真是要卸磨殺驢了,先前還跟自己哥倆好,這會兒完全是不認人了!


    進城令牌在他手中,他就要看看一會兒不通報,他不拿令牌,這幫人能否將皇上帶入城中!


    “前方何人?竟然敢在戒嚴時日進京?”


    秦紹他們的隊伍剛到達朝陽門下,城門上就站滿兵士。


    城門一人站在上麵大呼道。


    ……


    文淵閣。


    一眾大臣圍並列兩旁坐在內閣辦公議事廳。


    正中間坐的正是如今的內閣首輔楊廷和楊閣老。


    他的兩側則坐的是內閣的兩個輔臣:


    少傅兼殿大學士蔣冕;


    武英殿大學士毛紀。


    下首圍坐的是:


    吏部尚書喬宇;


    戶部尚書楊潭;


    刑部尚書張子麟;


    工部尚書林俊。


    因為禮部尚書前去迎接新皇,禮部的左侍郎孫交出席。


    至於兵部尚書王瓊,雖然現在還占著職位,早已不出息各種議事會兒,也沒有人通知他,如今基本上算是處於被架空的位置。


    “先皇葬禮工作已經安排得差不多,隻需按照流程走即可!今日我們需要商議的是,新皇進宮後的工作。毛尚書先前走的時候,我們討論過,安陸州那邊天氣不好,道路崎區,新皇身體金貴,預計得最少一月有餘新皇方能道道上京。”


    楊廷和輕輕嗓子說道。


    先前遣散一些京城內的邊軍,為了安撫那些人離開,楊廷和沒少從戶部支取銀子,戶部尚書楊潭的臉色很是難看。


    這些開銷不少,雖然他們以楊廷和馬首是瞻,但朝廷國庫空虛,在這方麵開支如果過多,他很擔心到時候萬一有人有異議,自己被背鍋。


    對於楊廷和急著講一些邊軍遣散讓戶部破費,楊潭很是有些意見。


    對於新皇,內閣那三人也是神神秘秘的,他們現在也僅僅知道新皇是新興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情況,他們並不是特別清楚。


    不過他們這些人能到六部,沒一個是吃素的,打聽了一番隻是說新皇是個沉迷修道的,行為很是低調。


    反正就是個謎!


    不過從楊廷和愉悅的神色,他們可以感覺出來,這個新皇應該至少是個老實的,不會跟先帝朱厚照那樣奇葩!


    “各位,新皇就要駕到,我們現在要好好商議一下,迎接的禮儀問題,孫侍郎,毛尚書不在,你就跟大家夥說說新皇進京的具體禮節!”


    楊廷和輕輕嗓子,朝孫交說道。


    孫交,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德安府安陸縣人,興王的老鄉,成化十七年辛醜科進士。


    他跟老興王和興王府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那就是他差點跟朱佑杬結為親家,成為朱厚熜的老嶽父!


    孫交中進士後做官沒兩年,因為身體不好,請假回家鄉休養,跟興王朱佑杬結識。


    朱佑杬賞識孫交的才華,跟他交往甚密。


    孫交休假期滿,朱佑杬還利用自己的交際圈為孫交推薦了不錯的職位。


    孫交有一女,長相不僅大氣漂亮,還身材高大勻稱,因孫交妻子生了七個孩子,有良好的家族多嗣基因。


    朱佑杬很是心動,就讓人從眾撮合,想跟孫交結為兒女親家,希冀孫交女兒能嫁給自己的世子朱厚熜,好為興王府多繁衍子嗣。


    說實話,以興王府的身份,配孫交的女兒足足有餘,這本是意見好事。


    不想孫交卻拒絕了!


    說到底孫交很有野心,他認為跟興王府結親,就算是皇親國戚了,大明如今對藩王是打壓政策。


    他如果跟藩王結親,自己在朝堂很容易受人猜忌,很難在政治上走遠。


    因為這件事,孫交跟興王府的關係漸漸就澹了!


    在前世的時候,朱厚熜後來當了皇帝。


    孫交的位置其實是很尷尬的。


    朱厚熜上位後,孫交很是膽戰心驚,一直請辭想回家養老。


    朱厚熜卻故意讓他出仕出來做事,見到他還禮遇相待。


    越是這樣,孫交越是難堪煎熬。


    至於孫小姐,被孫交養在家中,終生未能再嫁。


    孫交自認為自己跟興王府的事情是秘密,很少人能知道。


    可是這件事並沒有瞞過楊廷和的眼睛。


    這朝堂的官員,什麽地方的人、誰推薦的、屬於哪個派別。


    這些事情,怎麽會逃過老江湖楊廷和的眼睛呢?


    在了解朱厚熙的情況的時候,楊廷和已經了解了孫交的情況,知道他跟興王府有交集,更是將他們的事情打聽了一遍。


    畢竟要去興王府了解情況麻煩,在這上京找幾個孫交認識的人,了解他的情況並非難事!


    知道孫交跟興王府還有這麽一段,楊廷和自然是很高興的。


    如果要是以前,他肯定不會用孫交,畢竟他是安陸州人士。


    無論在什麽年頭,在這官場上,老鄉見老鄉,常常是一幫,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隻是這孫交竟然在興王府寂寂無名之時,拒絕了做興王府的親家。


    如今興王府一步登天,別說他再攀附,能不被穿小鞋就不錯了。


    楊廷和此時直接就將孫交當作自己人用了!


    毛澄前往迎駕,他直接點名孫交來議事。


    “我們禮部擬訂的流程是:繞道東華門,正午門入,居乾清宮,上箋勸進,擇日登極!”


    孫交站起來說道。


    “繞道東華門什麽意思?正午門入?怎麽是正午門入?”


    “就是,怎麽是正午門入?不是說東華門入,居文華殿嗎?”


    孫交話音剛落,一群人就忍不住質疑議論起來。


    先前他們討論過此事,楊首輔可是說這興王繼承孝宗皇帝朱佑樘的皇位,那當然要以朱佑樘兒子的身份繼承。


    那自然是應該以太子身份從東華門進入。


    這京城各個大門都有其意義的。


    正陽門,俗稱前門,這是京城的正門,地位自然最高,隻有皇帝才能從箭樓下的正門出入,其他人隻能繞行西閘樓下券門。


    當時商量的時候,眾大臣都是同意也是心知肚明,這楊首輔就是想給新皇一個下馬威,搓搓他的銳氣,免得他跟先皇朱厚照一樣不知道天高地厚。


    隻是這沒幾日的時間,這楊首輔怎麽就發生了變化呢?


    雖然這意見是孫交代表的禮部提出來的,但大家都知道,這所有的事情,有哪一件不經過楊首輔能進行?


    “各位,原先我也是想新皇是繼嗣,自然應該從東華門進入,居住太子所在的文華殿!隻是我們收到了安陸州興王那邊的千裏急書,說是感念孝宗和先皇恩情,他們願意繼統又繼嗣,新皇來的時候會在東華門繞一下,然後從正午門進入!各位覺得如何?”


    楊廷和笑道。


    “新皇願意繼嗣又繼統?”


    “那是當然,你沒聽到剛才楊閣老說嗎?”


    “嗬嗬,這年頭還有這樣的,當個皇上,連自己原宗也不要了,我聽說這皇上腦袋有些……”


    “小聲些,那可是要做皇上的,別說做兒子,就是做孫子,多少人也願意!”


    “那是!不過這新皇看來是個好說話的,我原先還擔心他不會同意,沒想到人家不僅同意,還又多讓了一步,孝宗和先皇真是算有福氣了!哈哈哈!”


    “聲音低些,小心人聽到。”


    “怕什麽,你沒看楊閣老那神情,我說他最近合不攏嘴,先皇的哭喪上,那喜悅都掩飾不住,原來是高興這事呢!看來這位新皇倒是個好說話的!我懷疑毛尚書這次去估計說了這個問題,要知道這個流程可是禮部主導的,那興王估計擔心他不同意,這皇上夢就泡湯了,直接做兒子又做兄弟的,真是聽話哈!”


    “嗯嗯,你說的是,以後我們不用擔心了,這先皇經常一出又一出的,弄得這經常心驚膽戰的,真擔心熬不到致仕。”


    人群議論紛紛。


    這些平時人五人六的人物,其實開起會來跟菜市場的大媽沒什麽區別,一個個八卦又愛議論。


    “各位,如果沒有意見,這件事就先按照這種流程來!接下來還有一件事要與各位商量,那就是先皇駕崩後,豹坊荒廢多時,且裏麵藏汙納垢,耗費朝廷不少開支,經過內閣商議,準備將豹坊給予取締……明日……”


    “閣老!”


    “楊閣老!”


    楊廷和正要吩咐工部官員拆除豹坊的事情,外麵有官員的叫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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