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路上,許廣陵看到了這一家。


    那是一條向北的省道,一輛拖拉機在路上啯啯啯地緩慢行走著,柴油燃燒的黑煙從煙筒中突突地冒了出來,被發動機蒸騰的水汽,同樣從水箱中嘟嘟地向外冒。


    在許多鄉下和偏遠的地方,這是很常見的現象,但隊伍裏的趙雨和鄭琴兩位女士,顯然都沒見過這個。


    因為她們如好奇寶寶一般地,把目光盯在那拖拉機上。


    許廣陵不期然地便想起了一句話,“大叔,你的卡丁車好大隻啊!”


    那是大學時,同學在宿舍裏放的《愛情公寓》,裏麵的大小姐林宛瑜看到拖拉機時說的一句話。


    但眼前的這個拖拉機,沒有影片裏的那麽俊俏,遠沒有。當然,它們的外型和型號也都不一樣。就不說它破破爛爛的外表以及那滿是坑窪和鏽損的拖鬥了,光是聽發動機的聲音,就知道這拖拉機早已經老化不堪。


    一副隨時都要熄火的樣子。


    這聲音,讓人聽著心中都是不自覺地便生起擔心。


    但很快地,視角變換,兩位女士的目光從拖拉機上挪開,她們被拖拉機前麵的景象吸引了。


    兩個人,一個六十左右的老者,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節奏並不一樣地做著同樣的動作。


    他們的手上全都套著一個像是木屐一樣的東西,或者說,木板底的簡易拖鞋,嗯,不是穿在腳上,而是套在手上。因為他們現在,是用腳並手在走路。


    先是正常地走著幾步,然後整個身體向前伏去,以兩手作為支撐。


    而套在手上的“鞋子”,讓他們免於兩手的傷害,不致於三下兩下,就受損受傷,然後血肉模糊。


    但就以這樣的行路方式,他們的手雖然不會受傷,但整個身體,在這種頻繁地站起又伏地而且是五體伏地式的過程中,還是免不了會受損受傷的。


    “師公,他們在幹什麽?”趙雨好奇地問道。


    “他們在朝山,也有叫朝拜、朝聖的。”章老先生說道,“以這種叩拜的方式,朝他們的聖山或者某個寺廟而去。”


    “一路都這樣過去嗎?”和趙雨一般,鄭琴莫名驚詫。


    “是的。”


    “那他們要走多遠?”趙雨問道。


    “這不一定。很近的,幾裏路的有。稍微遠一點的,幾十裏的有。再遠一點的,幾百裏的有。再遠點的,幾千裏的也是有的。”章老先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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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裏,幾十裏,幾百裏,幾……千裏?”


    兩位女士美目同時瞪大,估計就是外星人出現在她們麵前,也未必能讓她們這麽震驚。


    以這樣的方式走幾千裏?


    無法想象。


    完全無法想象!


    都不要說這種叩拜的方式了,就是好好地走路,又有幾個能說走幾千裏的?


    猶記得當初在大學的時候,趙雨曾經短期地加入過一個大學裏的騎行俱樂部,那時,以騎行的方式走上一百裏,都是全員歡慶認為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騎行結束後,他們拍照,他們聚餐,那些照片趙雨現在還留存著,隔個一兩年地還會經常拿出來看看。


    某種意義上,那是過去的一個“勳章”。


    雖然,和她最近幾年在國內外得到的各種獎勵比起來,不值一提。


    “在藏區,以及其它的一些地方,有些人老了,就會進行這樣的一次朝拜。這是信仰,也是儀式,是他們心靈上的葉落歸根。”章老先生淡淡說道,“這些人中,貧民有,富豪也有,各種身份的人都有。”


    “但在朝拜的時候,就沒有身份的區別了,他們都叫朝拜者。”


    “在很多人的認為中,貧富貴賤,都是要過去的東西。隻有朝拜,才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也是一生的事業。朝拜之後,不管再活多久,也都可以安心地沒有牽掛地去了,而沒有經曆這麽一次朝拜,人生就是不完整的。”


    一生的事業。


    在兩女的默默中,許廣陵卻是忽然由章老的這話,想到了蘇東坡的一首詩。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首詩的名字叫《自題金山畫像》,是蘇東坡在金山遊覽龍遊寺的時候題寫的,類似於《題西林壁》等。


    和以前的那些題詩不同的是,這是蘇東坡人生中最後的一首詩,也因此,有著特別的意義。


    金山後兩個月,蘇東坡逝世,其人生就此定格,定格在史實中,也定格在這首詩中。


    蘇東坡,字子瞻,號東坡,北宋文學家、書法家、畫家,曆任知州、翰林學士、禮部尚書等職,諡“文忠”。——這是其史實上的定格。


    而後世的人們對蘇東坡的了解,一是其詩文,如水調歌頭、大江東去等,二是東坡肉、東坡肘子。


    是的,蘇東坡不僅是個文學家、書法家、畫家,他還是個美食家。


    半調子的、自開門的、沒有“師承流派”的、上不得台麵的……美食家。


    也因此,正規的史實,是不屑一記的。


    但滑稽的是,後世偏偏有不少人,卻就是由東坡肉等,知道了有蘇東坡這麽一個人。


    這是悲劇還是喜劇呢?


    都不是。


    在人生的最後,蘇東坡對自己的認識,不是詩文,不是書法,不是繪畫,不是美食,當然,也不是政治,而是,“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黃州,蘇東坡初次經曆人生巨變,由天子門生、一方大佬,變為待死之人、罪犯,以及出獄後的受看管者。


    惠州,是蘇東坡起複後的再次被貶。


    儋州,是蘇東坡最後一次的被貶,重度的,通向“地獄”的被貶。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是苦笑和自嘲嗎?


    有些人是這樣認為的。


    但如果換一個角度看,真正意義上的“蘇東坡”,其實就是在黃州、惠州、儋州而成就的。超越時間,超越空間,這才是他真正的“一生的事業”。


    流落這三地,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也正是這個“自”,讓他成為他,讓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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