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凶手,我才是。”還是沒有回頭的尋安,擲地有聲說出我們都沒有想到的話。他有不在場證明,但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說辭,他稱自己長期給父親服藥,毒素積累多了就導致他的暴斃。


    尋安被帶走,隻剩下我和母親癱坐在地上。事情就這樣突如其來地發生,我們都沒有來得及整理所有的經過,就換來一個無法承受的結果。


    我知道這是尋安在保護母親,保護我們。他會安然無恙地離開那個不屬於他的地方。我想跑到那個地方把他換出來,可是我又動彈不得,隻是呆坐著,直到晚上,最後麻木到起不來身。我甚至沒有意識到母親站起來,離開,出了門。也沒有注意到大哥跑下來,打開電視拚積木。他在我的耳旁大聲嚷嚷讓我陪他玩,我沒聽到。我記得自己有睜開眼睛,卻什麽都沒看到。


    一直到母親對我說,“安南,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尋安毫發無傷地出來!”她把我扶起來,領到房間,讓我休息,還給我蓋好被子。


    我換了個地方,可我還是想他。第一次,我不停地想著,我的身邊沒有他。我想著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離開過他,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離開他。想著想著,整個夜裏就隻有他。


    一連過了好幾天,還是沒有釋放尋安的動靜。他們並沒有證據,單從尋安的一麵之詞,他們不能判尋安的刑,我們都可以給他作證。可公安局一直不放人卻讓我聯想到故事情節裏警察為了逼供處以極刑的殘忍畫麵,我擔心到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半夜跑到尋安的房間裏等著他回來。


    尋安的房間很死寂,並不因為我的存在而顯得有人氣。我一待就是一整晚,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睡著。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趴在桌子上,躺在地上,睡在床上。我又假裝若無其事,回到自己的房裏再出來。母親不知道她的女兒已經成了半個精神分裂。她每天會定時出去一次,回來就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


    家裏隻剩我和大哥的時候,我們就像兩個一模一樣的兒童。我麻木地陪著大哥玩,什麽都不想,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的玩樂卓有成效,大哥的模型已經拚出了三分之一。可是一到夜晚,關在我內心的鬼又逃了出來。我要和它戰鬥,在世界悄無聲息的時候。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半個月,母親有一天回來告訴我,尋安就要回來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


    母親那天沒有出門,我們一起守候著尋安回來。冬天的日子漸漸回暖,明亮的大太陽可以掛在天空上許久。這種光明的跡象讓我覺得舒服,連帶著體內的血液也開始沸騰起來。我們從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從一種冷澀過渡到另一種,桌子上的餐點換了又換,我們想讓這個屋子是以一種溫暖的姿態歡迎尋安。母親甚至還準備好了柚葉水放在門口,她真是越來越迷信了。


    晚上八點,我聽到外麵有了動靜。跑出門的時候,我一不小心踢翻了那盆已經泡得發綠的水。母親在迷信的路上還是個新手,忘記了應該換盆。踢翻了正好,讓她再重新準備一盆。


    尋安回來了,是離然送他回來的。我一把衝上去抱住他,慣性太大差點把尋安撞倒。我讓離然在家吃了飯再走,順便有些問題想要問他。


    尋安最後還是沒能洗上可以去晦氣的水,但母親說她還準備了洗澡水。尋安哭笑不得,他從監獄裏出來顯得比之前還要活潑,臉上一直掛著笑,明明就沒有人在逗他。我往尋安的碗裏一直夾菜,問他獄裏的夥食是不是跟豬食一樣難吃。尋安笑道,他不是豬,不知道豬食是什麽味道。我們聽了也笑。


    離然在飯桌上很拘束,一直扒拉著麵前碗裏的白飯,菜也隻往離自己最近的那碗素菜夾。可我沒有心思招呼他,隻是讓他不要客氣。


    我問他尋安在獄裏有沒有被欺負。尋安又笑,說我定是無聊的電視劇看得太多了。離然也說沒人欺負,我便放心了。


    大哥也湊熱鬧,他嘴裏嚼著塊肉含糊不清地說,“南南一直陪著我看動畫片,動畫片不是無聊的電視。”惹得我們一陣笑。


    吃完飯,母親馬上就讓尋安去洗澡。我送離然上車的時候,又問了一遍尋安有沒有被逼供。


    離然插上鑰匙,點油的時候連聲說“真的沒有”。我和他告別,目送他上了馬路之後才進屋。十年沒見,我們都變得不一樣了。再見麵甚至沒有寒暄,除了還可以直接喊出對方的名字,感覺更像是在麵對一個陌生人。


    我沒覺得可惜,即使他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孩。


    尋安這個澡在母親的逼迫下洗了快要一個小時。我想他隻是去了幾天監獄又不是學濟公上街乞討了半個月,總不至於搓出一身泥。可尋安出來告訴我,他真的搓出了幾粒“伸腿瞪眼丸”。可憐大哥還以為那是什麽好吃食,嚷嚷著要吃。


    我讓尋安先回房休息,等會兒我就來找他。他老實地上樓。


    洗漱真的是件麻煩的事情,尤其當自己心裏有急事的時候,就會開始懷疑起做這些清潔的意義。我迫切地想知道尋安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麽過來的,事實上除了關心我還裝著滿肚子對監獄的好奇。


    我急切地上樓,門都沒敲就進了他的房間。他也沒覺得意外,躺在床上看書,怡然自得的樣子根本不像剛釋放的犯人。


    我把鞋踢掉一股腦兒蹦了上去。尋安合上書放在一旁,他給我蓋上被子,讓我有什麽就直接問,他知道我這又是奇趣心作祟的表現。


    我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其實心裏早就已經知曉答案。這樣的開頭是讓彼此生出一種對話的儀式感,就像是“我要開始說話了”雲雲。


    我又問監獄的樣子,是不是和戲裏的一樣。尋安反問,“戲裏的監獄是什麽樣子?”


    “幾個人擠在一間房,幾平米的空間裏隻有床。”


    尋安搖頭,現在的條件緊跟時代發展的水平,蹲監獄也是。犯人都有獨立的空間,裏麵還能有桌子,是個絕佳的創作空間。


    “一個人?豈不是很無聊?”


    “不然,你以為我是在裏麵過日子?”


    想來也是,關在牢籠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人直麵孤獨。尋安不怕孤獨,我怕。尋安還有舞蹈作陪,興許他在裏麵已經練出畫地為牢的新舞步。我想象他在房間裏壓腿下腰、飛天遁地的動態全景,忍不住笑了出來。


    尋安捧住我的頭,讓我不要想得沒邊了。


    我掰下尋安的手,感覺手裏抓著兩把骨頭,咯得我心裏一疼,“在那裏麵待著,是不是飯都吃不飽?”


    “不然,你以為我是去參加美食展覽節?”


    我反複看了幾遍自己的手,還是豐滿有致。我以為自己連著這麽多天茶不思飯不香,看樣子是作狼吞虎咽之勢借食消愁了。


    我往尋安的身上拱,一把撩起他的衣服看有沒有出現淤青傷疤一類。


    尋安沒有拒絕,反而舉起兩個胳膊,任由上半身裸露至肩膀。


    一切正常,這小子的皮膚甚至比我還要細膩,白得發光,見不到一粒疙瘩。


    檢查不到什麽,我反而有些失望,想到自己一直都在做錯誤的猜想,一個輕薄易脆到撩衣服的動作就被推翻的假設。


    我想尋安隻是去走了一趟沒我隨行的人家。除了沒有我,其他都沒變。


    一下子的來氣,我把被子大力一掀,下床找起了拖鞋。


    我在床底掏了半天,掏出幾團紙巾。不知道是哪個夜晚遺留下來的悲傷殘留物,我把它們扔到了垃圾桶。


    我稱自己累了,準備回房睡覺。事實上我也真是累了,尋安一回來我腦子裏的活躍一下就被凍住,沒了意識的人就隻想閉上眼一了百了。


    不過,倒頭就睡的滋味還真是讓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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