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董色和白舒坐在飯堂的一個角落,與眾僧人一起用午膳。


    董色用手撥了撥垂下來的劉海,小心翼翼的向周圍望了望,確定安全後,才用胳膊碰了碰白舒的手臂,小聲的道:“今天是大和尚走的第二天了,咱們吃過午飯,就動手,你準備好了麽?”


    白舒偏頭看了一眼董色,輕輕點頭,旋即又將注意力放在了麵前的素齋上麵。


    董色白了白舒一眼,恨鐵不成鋼的道:“你天天吃這些東西,不膩麽?”


    白舒砸了砸嘴道:“早就膩了,想吃肉。”


    董色栗色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笑意:“等到了雁南,我帶你去吃一頓燕京之外,最好吃的飯菜。”


    白舒自是拍手稱快,還不解氣的狠狠的扒了幾口飯菜。


    今日是二人計劃已久的出逃的日子,董色心情格外的好,除了白舒以外,沒有任何人發現她這微妙的情緒的變化。


    二人吃過午飯,若無其事的和月稱和尚打了個招呼,就直奔著渡空和尚的禪房去了。


    湖邊一片寧靜,雪鷺正縮著一隻腳睡在樹上。


    董色推開禪房的房門,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她望著牆上那幅畫道:“通天塔我還沒去過呢,真希望有機會能去一次。”董色說完便垂下眸子,心情微微有些低落:“怕是沒有機會了。”


    白舒站在董色身前,望著那個柔弱的身影,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向來不是一個擅長安慰別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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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色坐在桌子前麵,將墨塊同水一起,混入到桌上的硯台之中,之後她又拿起磨塊,露出一截瑩瑩皓腕,素手磨起墨來,此時若是坐在椅子上的是白舒,而董色是站著白舒身邊侍奉著磨墨的話,倒不失為一出紅袖添香的戲碼。


    白舒想到這裏笑了起來。


    董色此時表情卻異常嚴肅,全沒了往日的俏皮,一邊磨著墨,一邊盯著白舒問道:“你確定要幫我?你可別騙我!”


    白舒不屑的看了董色一眼道:“我白某人言出必行,怎會騙你一個女兒家。”


    董色點點頭,不再看白舒,專心的將水和墨,混合在一起,直到磨好的墨汁均勻的攤在硯台裏,方才停手。


    白舒隻見到這硯台中的墨色越來越濃,並輕輕的轉動了起來,當白舒眼中隻剩下墨色的時候,金光從中乍現,硯台一分為二,露出下麵一個小小的暗格,格子裏麵放著一個不小的行李布包,而暗格周圍,則籠罩著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我破開禁製之後,可能會引起我體內奇毒的異動,我說不定會昏過去。”說到這裏,董色抬眼看了白舒一眼:“若是我昏了過去,你要背我下山。”


    白舒點點頭沒有猶豫道:“好。”


    “我的東西裏麵有一種丹藥是用黑色瓶子裝著的,你拿出來,自己吃一顆,喂我也吃一顆,那是藏水丹,可以隱藏我們身上的氣息,紅色瓶子的則是補血丹,可以補充氣血,你自己打開吃一顆就好了。”


    白舒不疑有他,依舊道好。


    “這鷺兒喜歡我,也喜歡你,走之前,你帶我藏在禪房後的樹林裏,天黑的時候喚上鷺兒,背我下山。”董色眼眸緊盯著白舒,不容置疑的道:“一定要帶上鷺兒。”


    白舒雖然有些疑問,卻沒有開口詢問,依舊幹脆的道:“好。”


    董色眨了眨眼睛,又道:“這裏麵銀兩充足,你到了山下,打聽下張跛子,他養著幾匹好馬,你買兩匹馬,再隨便買上幾日的吃食,出了鎮子,向東邊走,去野馬坡,便不可能碰到往北找咱們的月稱和尚。”


    白舒口上應是,心裏由衷的讚歎起董色的心思細膩,一步一步,都已經被她計劃好了,而自己,真的隻是一個打下手的。


    “那這麽說定了。”董色歎了口氣,看向白舒的目光突然平白多了幾分羞澀:“你靠過來,我要吸你的精血了。”


    白舒適才被吩咐慣了,聽到董色的呼喚,下意識的靠了過去,一下刻,董色一雙冰涼的小手便攬在了白舒的脖子上,她踮起腳尖將臉貼在白舒的脖子上。


    白舒隻覺得脖子上有著溫熱的氣息,濕濕癢癢的,他下意識的想往後躲,卻被董色抱住脖子,動彈不得。


    下一刻白舒隻覺得自己的脖子上一陣濕熱,隨即而來的是輕微的刺痛和柔軟的觸感,他身上的血液逆行匯集到脖頸處。


    白舒的大腦一片空白。


    好像隻是過了一瞬間,又好像是過了很久很久,董色推開了白舒的腦袋,白舒漸入混沌的意識也清晰了幾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脫力的虛脫感。


    董色拉過椅子,讓白舒坐下,此刻她的嘴唇終於不見了往常的蒼白,鮮紅如血,就連眸子裏,也隱隱發紅,染上了一層血色。


    董色走到禁製前麵站定,運氣行功,羅袖翻起,嘴裏輕念著:“以血為媒,虛氣化形,開。”


    開字一出口,董色的手掌閃著紅光,飛快的在禁製上擊了一下,無聲中那閃著金光的禁製,在空氣中迸碎瓦解。


    董色臉上的血色盡失,蒼白的嚇人,隻來得及深深的看了白舒一眼,就昏了過去,一頭撞倒在了白舒的小腹上。


    攤在椅子上的白舒本就虛脫了,又被董色撞了一下小腹,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昏倒過去。


    好在白舒忍耐力不差,順手抱住董色,緩了片刻,終於有了些許許力氣,他從行李中翻出黑色藥瓶,喂董色吃了一顆藏水丹,自己也吃了一顆,隨後白舒勉強提起力氣找到了補血丹,吃了一顆。


    補血丹入腹,白舒頓時覺得體內一陣溫熱舒暢,也生了幾分力氣出來。


    白舒便收拾好了行李,將董色背在背上,避過積雪和淤泥,藏到了雪林之中,好在董色身子輕,不然此時此刻的白舒,便真的背不動她了。


    昏迷中的董色,眉頭緊鎖,身子忽冷忽熱的,氣息極為不穩定,白舒突然有些後悔了,這要是董色出了什麽好歹,那自己可真的變成罪人了。


    白舒將董色靠在樹幹放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多時,見董色額頭出了冷汗,白舒便幫董色擦幹汗水,又發現董色混身發涼,當下也不管有用沒用,白舒將董色行李中的厚衣服一股腦的都拿了出來,裹在了她的身上。


    終於等到天色漸晚,晚鍾四響之後,白舒才匆匆的收拾好行李,將董色背在背上,對著雪鷺喚了聲“鷺兒”,那雪鷺竟似通人性一般,一下子飛落在了白舒的肩頭。


    僧人們此時都去做晚課了,白舒一路低頭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拿上自己的行李,剛要出門,又將行李卸了下來,輕歎了口氣,取出了淩問兒的披風,係在了董色的肩上,這才行色匆匆的向門口走去。


    白舒走在路上倒是遇到了幾個僧人,便推脫說是要帶董色去看病,倒也沒受到阻攔,那些普通僧人顯然是不知道董色的事情的。


    白舒也順便問了下月稱的去向,不出董色所料,他早已經向北追去了。


    山中的夜晚寒氣漸盛,白舒背上的董色更像是冰塊一般,冷的不似活人,要不是她還有鼻息,白舒恐怕真的不敢下山了,至少留在寺裏,還能得到僧人們的幫助。


    下山之後,白舒買了些吃食,又向賣主問明了張跛子的住處,連夜趕了過去,買了一黑一白兩匹好馬,又趁著夜色,向東邊行去。


    這先買東西再問路,也是有講究的,別人賣東西給你,賺了你的錢之後,才會和你說實話,不然平白無故的,若是遇上不願意幫助他人的壞人,指錯了路,讓白舒耽誤了時間,可就不好辦了。


    兩人兩騎,但以董色的狀態,要是沒人扶著,下一刻便會一頭栽倒在雪地裏,白舒隻好將行李都固定在一匹馬上,讓雪鷺休息在行李上,自己和董色共乘一騎,將她抱在懷裏麵。


    白舒很多年沒有騎馬了,更不要說懷裏抱著一個人騎馬,好在這兩匹馬頗通人性,身上沒什麽烈性,白舒在適應了一段時間後,也終於安穩的保持了行進的狀態。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入夜沒多久,天空中便零零星星的飄起了小雪,雪倒不大,氣溫卻驟然低了下來。


    但值得慶幸的是,此時董色的體溫漸漸的變得正常起來,到了後半夜,董色睡眼惺忪的醒了過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白舒,不許占我便宜,誰讓你抱著我的。”


    話還沒說完,董色又睡了過去,睡夢中董色還翻了個身,下意識的將臉貼在白舒的胸口尋找著溫暖,夢中還呢喃的喊了一聲,“爹爹”。


    “這孩子。”白舒嗅著董色淡淡的發香,輕輕歎了一口氣,將披風裹的更緊了。


    今夜雪疏風驟,濃睡不消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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