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之後,白舒再沒有探究忘川桃是不是紮根黃泉的這件事情了。


    因為任何傳說,隻有牽動了人的情緒,才有可能流傳下去,比如燭祖的傳說,再比如這個忘川桃的故事。


    倘若白舒將女兒紅這件事情說出去,從此忘川桃的故事便又多了一樁,但白舒不願與人分享,白訪雲也不再需要更多的傳說。


    聽紅豆的意思,這桃果可以幫助人們前塵憶夢,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


    白舒不太敢相信,這故事聽起來總歸是有些夢幻,但能讓江聖軒念念不忘二十年的桃果,總不可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他本以為羅詩蘭會吃一顆桃果,說不定還能再見白訪雲一麵,但他問過羅詩蘭之後,卻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實際上白舒自己也是不敢吃的,因為美夢再美,也總有夢醒的那一刻,白舒不認為自己能承受夢醒時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有些時候一次訣別已經足以讓人痛徹心扉,更何況兩次,所以他和羅詩蘭雙雙選擇了放棄。


    白舒送走羅詩蘭之後,一口氣摘光了樹上所有的桃果,收進了屋子裏麵,卻唯獨拿了一顆桃果留在身上,下了山去。


    下山之後白舒回老宅接了董色,一起去了白家。


    本來按照原計劃,白家應該張燈結彩的辦起婚事來,但隨著詹思遠身份的暴露,這件事情也徹底泡湯了,那些熱烈期盼白采之找到新的歸宿的人,願望還是落了空。


    可白舒心裏總是放心不下白訪雲的妹妹,自己那個叫白采之的姑姑,所以他想在離開豐嘉城之前來確認一下,白采之是否諸事無恙。


    到白家之後,白舒問了問下人,得知白汐不在家裏,白舒找到白采之的時候,她正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午睡,秀發散著,如瀑布般的傾瀉在桌子上,她雖然相貌算不上有多美,但那種溫婉的氣質,卻是萬中無一,足以讓人心動。


    房間裏掛著一幅畫,裏麵畫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將軍,鍾家世代文官,就出過那麽一位武將,還早早的去了。


    白舒和董色進屋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兩人坐在院子裏麵,白舒小聲的給董色說著白采之的事情。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玉環玉玦,就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自有晴缺,隻不過,白采之自夫君死後,就一直沒有過圓滿的時候。


    兩人一直坐到了快傍晚,白采之醒後,見到白舒二人欣喜萬分,拉著董色的手,丫頭丫頭的叫個不停,顯得極為喜愛。


    “要不是小汐不讓我去打擾你們,我肯定早就去看你們了。”白采之略微失落道。


    白舒連忙說道:“看姑姑說的,您來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是白舒第一次叫白采之姑姑,他已經沒有當初那麽恨白訪雲了,這句姑姑出口,也要自然了很多。


    白采之卻是一下子紅了眼睛:“你終於肯喊我姑姑了麽?”


    白舒連連點頭,他記得他第一次在葡萄藤架下麵見到白采之的時候,她看見白舒之後,一句話都沒說,蹲在地上就哭了。


    也許對白采之而言,經過了她丈夫和哥哥的兩次生死離別之後,對於親人這個字眼,她就看的比什麽都重。


    白舒不願氣氛沉重,便扯開話題問道:“姑姑知道詹思遠的事情了吧。”


    白采之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但實際上我在知道他那些事情之前,就已經反悔,不準備嫁給他了。”


    “怎麽?”白舒疑惑不解。


    “我還是忘不了我夫君。”白采之說出這句話之後如釋重負。


    她道:“那日我去看了看家裏為我準備的紅燭彩衣,一下子想起了當年我嫁給他的情景。”白采之心馳神往,念念不忘。


    “愛一個人是一生不變的,縱使他死了,縱使我們分開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也不可能再接受別人了。”


    白采之果然如同白舒所想的那般專情,用情至深至極。


    其實“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一直都有下一句。


    白舒拿了紙筆,一筆一劃的寫道: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這是白舒最喜歡的一首悼亡詞,各種緣由,三兩句也說不清楚,但倘若不是白采之,白舒恐怕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個身飾玉玦的人。


    白舒從未想過白采之會改嫁,果然,白采之最後真的改了主意,寧願孤獨,也不願辜負!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這是何等的情深意切!


    白舒起身道:“姑姑,這首詞送給你。”


    白采之接過來看了一眼,發現這詞句句寫的都是自己,她欲語淚先流,淚眼婆娑。


    白舒卻從懷中掏出一顆忘川桃果說道:“這是他在山上栽的一棵樹所結出來的果子,人吃了可以在夢裏麵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


    白舒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道:“姑姑若是不吃,就把它丟到井裏去吧!”


    隨後白舒與白采之作了告別,說了自己要離開豐嘉城的事情,不顧白采之的再三挽留,離開了白家。


    回到老宅之後,就隻剩下白舒和董色兩個人了。


    “我明日就要走了。”白舒輕聲說著。


    董色點了點頭道:“我等你回來。”


    白舒不知道說什麽好,隻緊緊的擁住了董色柔軟的身子。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天都沒亮,白舒就醒了過來,他借著微弱的光線看了董色熟睡的麵龐好久,終於輕輕的吻了董色一下,輕手輕腳的,起身,穿衣,出門,回了山裏麵。


    在白舒出門之後,董色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她一夜未眠。


    忽然間董色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她捂著嘴巴,難受的像蝦米一剛弓起了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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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她手從嘴上拿開的時候,手心裏麵已經多了一灘刺眼的鮮血。


    莫淵山上,秋菊滿山,眾人齊聚騰霄廣場,連觀主都在。


    連同白舒在內的十四名弟子,全部站在人群的最前麵,接受其他弟子羨慕的目光。


    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機會參加四派論道,更沒機會去其他門派裏麵看上一眼。


    不夠境界不夠實力的,就隻能等那四年一次的兩個名額,像紅豆和白舒這種第一次趕上就去了的弟子,實在是不知道有多幸運。


    與其說是幸運,不如說是得到了同門和星君的偏愛。


    隻不過今年和往年有些不同,今年羅詩蘭沒去。


    這麽多年以來,都是羅詩蘭做領隊,帶著門內的弟子,在四派間活動往來,隻要有羅詩蘭在,就不會出什麽亂子。


    托白舒的福,這次徐慕靈終於有機會做一次領隊了,她站在騰霄廣場上,說不出的容光煥發,光彩照人。


    隻不過徐慕靈看著白舒,有些擔心自己不好與白舒相處,距離端午才幾個月的光景,白舒又從歸靈突破到了希微的境界,這修煉速度,徐慕靈自歎不如。


    不僅如此,徐慕靈也知道天璣宮符山的事情,這讓徐慕靈確定了一點,白舒不僅僅是天賦異稟,他在下苦功方麵,也絲毫不含糊。


    白舒偏偏又是那種極端的人,愛一個人就關懷到無微不至,恨一個人就恨不得將那人剝皮抽筋,徐慕靈那次放低了身段想去修複與白舒之間的關係,都沒得到白舒的任何好臉色,反而被白舒冷嘲熱諷好一番羞辱。


    這次徐慕靈做領隊,還真有些害怕白舒不服從管理,或是當麵羞辱自己。


    觀主笑眯眯的站在最前麵,沒有一點兒架子,他朗聲道:“這次去送請帖,你們就全當是去玩耍了,隻是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也別忘了你們都是太虛觀的弟子,說話做事都要注意分寸,別丟我們太虛的臉。”


    白舒和其他弟子同時應聲,秋菊一朵一朵開的無比絢爛,騰霄廣場上秋風送爽。


    “做些告別吧,孩子們。”觀主說完背著手,慢悠悠的轉身離開了。


    所有弟子,包括在場的星君都同時對著觀主的背影行禮。


    然後就是最為傷感的告別時刻。


    紙鳶抱著白舒的腰不鬆手,紅豆就在不遠處望著紙鳶。


    如白舒所說,分開對於普通人而言隻是折磨,但對於強者,就是磨練。


    “好好跟著師姐修行,等我回來。”白舒摸著紙鳶的腦袋,柔聲細語。


    羅詩蘭沒有說什麽,隻是細心的為白舒整理好了衣角。


    然後羅詩蘭走到蕭雨柔身邊,低聲囑咐道:“出門在外要收收脾氣了,多聽你師兄的話,若是有人惹了你,你記下他的名字,回頭師姐幫你出氣。”羅詩蘭始終溫柔善良,連說起這這句話來,都讓人心頭一軟。


    沒多久時間就已經到了,白舒一行十四人向著觀外走去,送行的人一直送過了洗劍池,送到了山門外麵。


    白舒下山的時候,山門處傳來了悠揚的簫聲,那聲音當真是如泣如訴,叫人動容。


    原來紙鳶還帶了綰夢出來。


    那簫聲初時清晰,卻隨著白舒的漸漸遠去,而變的模糊不清,若有若無了起來。


    直到白舒下山走了很久,那簫聲還回蕩在莫淵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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