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間時,程倚天狀態已是大醉。華淑琪、華淑萱姐妹執意伺候在側,一個替他擰毛巾,一個替他倒水,幸虧有蕭三郎周全,最後才被支開。房門被關上,華家姐妹腳步聲走遠,程倚天這才閉著眼睛噓了口氣。


    很快入睡,睡夢中的程倚天不知不覺來到一個地方。四處都是樹,黑色的血蠱從各個角落裏爬出來,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潮水一樣往他腳下洶湧。爬到他身上,一隻黃色的巨大蜂子突然冒出來,那些小蟲紛紛被蜂子吃了。程倚天還是止不住心悸,拚命用手扒拉,踉蹌奔逃。


    逃了好久,終於逃出這些惡毒的小蟲存在的地方。突然,一個更大的恐懼滋生在他心中。


    “雲杉——”


    玉雪笙和四美由活生生的人變成幹屍的樣子他還記得,雲杉還在那裏,血蠱也在哪裏。血蠱會不會找到雲杉?會不會也吸幹雲杉的血?


    驚恐直刺心底,程倚天“呼”從床上坐起來。


    人已經清醒。


    他揭開被子,下床穿鞋,套衣服,打開門,奔出門外。


    一路飛奔,奔到昨日分手的那片林子。周圍靜悄悄的,除了正常的蟲吟,沒有其他聲音。血蠱,仿佛都是夢裏麵不經意夢到的怪物。


    雲杉還在這兒嗎?


    程倚天經不住四處張望,半晌,坐在一截樹樁上,自嘲地歎了一聲。


    “我真是多慮。”他喃喃自語。是啊,雲杉是多精明的女子,她認識血蠱,知道它們的厲害,怎麽可能在血蠱來到之前,不飛快逃開?不可能會有她被血蠱纏上,然後落得淒慘下場的事。


    隻是,想到“美人變幹屍”,程倚天就忍不住激靈靈打寒戰。固然玉雪笙和羅春蘭等人慘死,叫他心頭大受震動。如果昨天罹難的還有雲杉,那麽他,該有多難過?


    從十三歲開始認識她,心裏麵便牽掛這個嘰嘰咯咯叫他“倚天哥哥”的小姑娘,被義父幽禁在離塵居,六年,沒有從腦海中將她抹去,反而純淨得幾乎沒有一絲雜質的生活,讓這份牽掛升華得更為純粹。


    他就是每天都會想她拍著手大喊“上去咯上去咯”那時快樂的模樣,那麽神采飛揚。


    能讓一個人這麽開心,他委實也開心。


    然後,從奇花穀回來,她遮著麵具的臉以及那別具一格從容、優雅的行事風格,就牢牢占據他的心。


    他覺得,他真的已經深深愛上她。


    可是她卻還有為他所不知的另一麵。如果事先知道蓮花宮女背叛本主會有如此慘痛的下場,那時候,他就不會同意點羅春蘭的牌。要潛進百花台,查百花台背後的秘密,還有的是機會。就算沒有機會,似乎也不能這樣無良,這樣狠毒。


    玉雪笙、玉雪笙……


    縱然他沒有真心喜歡過她,她也是在逸城呆過六年。人與人有所牽連,時間一久,總會生出情誼出來。


    就那麽把她給害死,他真心愧疚。


    一根樹枝從頭上丟下來,砸了他一下。接著,又是一根。


    程倚天霍然回頭,跟著站起,又退一步,頭頂上,兩隻晃悠悠的小腳首先出現在眼前。


    紫色緞麵黃色小花的繡樣,淡紅色裙子遮住後麵半截。在往上看,就看到雲杉那張雪白瑩潤美貌非凡的小臉。


    不可否認,他心裏頭頓時湧起歡喜。


    雲杉從樹上跳下,走到他麵前。


    程倚天心跳加速之後,迅速變得口幹舌燥。


    雲杉翹起下巴,仿佛迎接他什麽舉措似的。可是,程倚天滿腹想要怪責她的話,已經說不出來。


    四目相對!


    少頃,雲杉主動開口道:“玉雪笙的事,我做絕了,我不好,向你道歉。”


    “轟——”橫亙在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頓時沙堡一樣驀地垮塌。


    雲杉眉毛揚起,眼睛含笑:“記恨我一天了是不是?”


    程倚天內心**,臉上露出尷尬,還有那麽一點羞澀,之後甚至窘迫起來。


    雲杉一雙眼睛倒是放肆,緊緊盯著他,一直瞧,一直瞧。程倚天頂不住,舉起一隻手來道:“下不為例,好嗎?”


    雲杉聳聳肩:“你以為我總是很想害人嗎?”頓了頓,才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從小到大,我都隻是恪守這麽一條而已。”


    程倚天說:“就算這樣,從現在開始,你也不要動不動算計人致死。”


    雲杉聞言,很不高興:“你還是沒有放下昨天的事!”


    程倚天哼了一聲,避開目光。


    沉默。


    良久,雲杉方才努力按下不開心,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對他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一個道理,並不是我要算計。事實上,玉雪笙自己心裏沒鬼,她為什麽不敢明明白白和夢瑤仙、夢沉仙說清楚,你來了,逸城公子要打百花台主意了?她想要你的好處,好去討好蓮花宮主,她算計夢瑤仙在先,夢瑤仙才必須要除掉她。我還是默默推了一把,這一把推不推,其實都沒什麽影響。”


    “那紫煞又是怎麽回事?”


    “你說什麽?”


    “六年前從江西大青山到江夏這一路,沿途曾經發生過多此血色事件。”


    “你調查我?”


    “雲杉——”


    笑容消失,雲杉狠狠將程倚天伸過來想要拉她的手打在一邊。


    程倚天受了刺激,臉色一沉,旋即還是開口:“我的意思隻是——”


    “隻是希望我棄惡從善!”他的話,她代替他說出來。過去,噩夢一樣糾纏她,從他口中說出來,更像鞭子一樣狠狠抽在她臉上。


    “你還知道什麽?”雲杉禁不住吼起來,“什麽都搞清楚了,什麽都不是秘密了對嗎?”


    “雲杉——”


    “不要你叫我的名字!”


    程倚天很費力想要和她解釋自己真實的心意:“我可以保護你,不讓你再碰到那些爾虞我詐和凶險,我——”


    雲杉捂著耳朵瘋狂大叫:“不聽、不聽、不聽、不聽……”她放下手後,轉身便逃。逃的方向,便是昨天淩晨夢氏姐妹給玉雪笙等人下血蠱的地方。


    雲杉輕功非常好,晃一晃,人就快不見。


    程倚天擔心她出事,急忙追去。


    一個人在前,一個人在後,眨眼之間,雙雙投入密林。


    林子裏很黑,往前看,樹影憧憧,頭頂上,枝椏交錯,時不時地驚起飛鳥,或者,停下腳步聽到灌木叢中獾拖獵物的窸窣。有時候還有幾盞綠色的燈火漂浮在樹叢的後麵,那是狼。頭上偶爾也會出現一盞,那是爬上樹的金錢豹。


    不過這些,都不足以造成危險。


    倒是遠遠的,恍惚看見白色的影子猛然一晃。程倚天心中一動,奔跑的腳步緩慢了些。正要試探,卻看到剛剛還準備遠離自己萬事大吉的雲杉飛也似的又奔回來。


    她的神色竟然這樣慌張!


    到底看到了什麽?


    不過,對於正在追她的程倚天來說,這首先是一件好事。


    程倚天心胸開闊,當即決定先不計前嫌,停下腳步,然後很大度張開手臂。


    雲杉一頭撲進他敞開的懷抱。


    “看到什麽了?”程倚天隨口問。


    “我……”雲杉想要說什麽,旋即語塞。她滿目驚惶,神色當中有說不出的忌憚。那個白影已經不見,可是,實話實說?還是——


    “是玉雪笙!”半晌冒出來這麽一句,讓程倚天也嚇一跳。


    程倚天急忙遊目去看,林子裏麵並沒有異狀。


    然而這荒郊野外,突然有詐屍異變之類的,也不是稀奇事。程倚天縱然藝高人膽大,但是碰到這類事,能躲就躲了得好。


    “還是跟我回去吧?”他柔聲勸慰雲杉。


    雲杉已經害怕到不行,還能說什麽?隻管點頭,讓他摟著走。


    身後很遠很遠,果然一個白色的人影慢慢從樹後轉出來。這個人,渾身雪白衣裳裝束,看起來和玉雪笙真的一模一樣。可是,她的臉,看起來比玉雪笙更年輕,五官雖然沒有那份嫵媚,但是清純秀麗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說,已經香消玉殞的玉雪笙是一朵嬌豔的白蓮,那麽,這個清麗逼人的少女便是河裏超凡脫俗的水仙。


    她安靜地站著,目視雲杉被一個男人摟走的那個方向。她的眼,露出鄙夷,還有嫉妒。當然,還有更多的其他情愫——這一切,都在她那張清純的臉上糾結,最後匯成濃濃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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