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p>


    “總督大人,你去磐川到底想幹啥子?”</p>


    小江人一放鬆,多嘴的毛病又開始犯了。他也清楚,這東西本不該他問的,但還是忍不住心頭好奇。</p>


    吳明笑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找到天屍峒與地蠱寨兩位當家的,然後交個朋友。”</p>


    “找兩位當家的交朋友啊。”</p>


    小江自然不懂什麽羈縻之策,在他看來,既然是交朋友,那這兩個當家的肯定不會為難。這麽一來的話,自己倒可以過把衣錦還鄉的癮,想到這裏,他臉上露出笑容:“那敢情好,回頭我去給廖熊生大哥說下,讓他批個假。”</p>


    “廖熊生?”吳明吃了驚:“小江,你上次不是說他在對馬草原一戰中沒回來嗎?”</p>


    去年庭牙光複,鄧格為了巴結吳明,興師動眾的發動了大規模民眾,做出眾夾道歡迎的樣子。當時小江就在隊伍裏維持秩序,兩人見了麵,吳明才得知他以前所在那個小隊都去參加對馬草原之役了,除了小江,其他人都沒回來。為此吳明好不懊惱,所以記憶猶新。</p>


    小江一拍腦袋:“哎呀,瞧我這記性,忘記給總督大人說了。是這樣的,在對馬草原上騎兵對衝時,廖大哥跌落下馬,當時就受了重傷,他衝得快,恰好摔在外圍,這才沒被馬蹄踩死。也虧得總督大人好心,不但不殺降俘,還專門派了醫士照料,他這才撿了一條命。前幾個月,廖大哥傷愈歸隊,被鄧將軍委以重任,現在還是個校尉哩。”</p>


    校尉的話,那就能管一千人了,勉強算個中等軍官。能夠因為自己一個命令,而讓一個本該消失的人活下來,吳明也是打心眼裏高興,順勢問道:“對了小江,新製度施行後,你們還習慣麽?”</p>


    小江看了看吳明,眼神卻有些猶豫。總督大人和鄧將軍不搭調,在庭牙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他雖隻是個基層軍官,卻也知道有些話不好亂說的。吳明這麽問,其實已變相在打探情報了,不過一看到總督大人那雙真誠的眼睛,還是忍不住道:“總督大人給大家發餉,我們自然是高興的,不過就是少了點。”</p>


    “是麽?少了點?”吳明若有所思。</p>


    “是啊。”</p>


    這些也不是什麽重要軍情,總督大人稍微打探就能知曉。念頭稍微一轉,小江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遂不再遮掩,繼續道:“鄧將軍的部落都有幾十萬人,兩萬的軍餉那夠啊。今天為搶這個站崗的美差,我可是排了好幾天呢。”</p>


    軍餉自然不是直接撥給鄧格的,否則他私吞怎麽辦?商羽坤設了個軍需處,相當於戰時的輜重營,閑時的戶部倉曹之類的所在,專門負責士兵的軍餉,撫恤等。要領軍餉,可以,但兩萬人發給誰,發多少,怎麽發才是關鍵。按照狼帳的規定,一切以兵牌上的積分為準,積分越高,領的軍餉才多。而你要積分,隻有替狼帳做了他認可的事,才可能有。當然,兩萬人是個大數字,不可能統計得麵麵俱到,你沒做事,也可能按照排序,輪到你領餉。但那就不知猴年馬月了。總之一句話,替狼帳做事了才有錢拿,能多拿。沒做事就沒錢拿,或者少拿。有兵牌的有錢拿,有補貼領。沒兵牌的,對不起,狼帳不認可你士兵身份,要領工資請找鄧格。</p>


    小江雖是磐川人,不屬鄧格部。但廖氏垮台後,卻被鄧格收編,成了鄧格的兵。否則的話,吳明現已收回卡稅權,鄧格又不是古道熱腸之輩,還會助人為樂,派人來為你吳明維持秩序。</p>


    話匣子一打開,小江又有點滔滔不絕的架勢:“不過啊,過兩天鄧將軍就準備把大軍撤回去咯。”</p>


    “哦,是麽。”吳明笑了起來:“為什麽?”</p>


    小江撇了撇嘴:“還不是為了錢,為總督大人這筆軍餉。鄧將軍一直沒找出好方兒應對。下麵那些郎將們,更是天天吵,一直吵,人人都想自己多做點事,撈點本兒。”</p>


    一個大部落,往往由許多小部落構成。所以鄧格想一手遮天,也是大不大可能。他下邊那些郎將們,自然就是一些小部落酋長了。軍製改革後,這些人就成了郎將。</p>


    終於想退兵了麽?吳明笑了起來。正準備再探點情報,這時從城內飛來一騎,那騎士跑得甚急,塵沙揚得老高,邊跑邊喊:“督座,督座。顧中平先生已到庭牙,夫人叫你快快回去。”</p>


    那是一個親衛,名叫陸匯,是新任的親衛什長。陸匯武藝不算厲害,但是跟隨吳明的時日卻長,更是楊易李羽的同學。吳明在風鈴渡遭遇薑環偷襲時,還是他和歐陽林山,李羽等人把其救下來的。不過李羽現在成了埋伏在李忠身邊的暗樁,歐陽林山卻已在裏爾沙海身故,每每思及,吳明仍自扼腕不已。</p>


    顧中平來了?</p>


    吳明心下一喜,高聲回道:“知道了。”</p>


    何藝肚裏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夫妻二人都很好奇。而要確認卻也容易,孩子已經八個月了,脈象明顯,隻消找個醫道高手,號脈確認,是男是女水落石出。恰遇顧中平行醫青庭,吳明就令人把他請了來。 以其醫道水平,號個脈自是輕而易舉。</p>


    他轉頭向小江道:“那就這樣,小江,我先走了。”又轉頭對其他幾個士兵招了招手:“各位辛苦,等孩子出生了,我請大家喝喜酒。”</p>


    眾人受寵若驚,慌得連忙行禮:“總督大人慢走,總督大人英明神武,二公子定也如此……切,我覺得應是女孩,像聖母娘娘一樣和藹可親……”</p>


    吳明點點頭,翻身上馬,在一群士兵的祝福聲中,一夾馬身,飛也似的朝家中衝去。</p>


    可他腦子裏想的,卻不是那個孩子,仍是小江和他的一番對話。</p>


    ※※※</p>


    唐軒走進帝宮勤政殿時,腦子裏想的,仍是路上所見所聞。</p>


    冬季的白天來得晚,雖近辰時,但天仍是麻麻亮。一群武將在帝宮前下了馬,唐軒下了車,招呼老林一聲,在楊易等一大群將領的前呼後擁中,來到了勤政殿。</p>


    今天不但是大朝會,還是新科舉士第一次麵聖的時機。對大朝會,如今連高官勳貴都不敢等閑視之,這些剛畢業的學子更是不敢怠慢。唐軒走進去的時候,勤政殿已是人山人海,等待的官員似被刀切一般,分成不相統屬的兩邊,一派圍在丞相周圍,約占總人數的百分之七十,還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則以陶子謙為首,霸占著另一邊。</p>


    他不由苦笑,丞相派和太後派,倒是一目了然,涇渭分明,也算朝廷一大特色了。</p>


    新進的舉子,也大多站在這兩派人身後,不時傳來低低的請安聲。畢竟以後同朝為官,這些人就是頂頭上司,怎麽也得混個臉熟的。</p>


    在一大片嗡嗡然中,有一個小團體顯得格格不入。這小團體就六個人,他們不站在丞相派一邊,同樣也遠離太後派。隻是縮在角落裏,略顯不安的看著四下打量著。一見唐軒來了,六人圍了上來,領頭一個青年學子當先一禮:“唐院長,學生司徒暮給你請安。”</p>


    這青年大約二十出頭,一套灰色長衫漿洗得有些發白了,人也如他衣服一樣樸素幹淨。唐軒點了點頭:“不用多禮,你們也別太過拘束,畢竟中西也是朝堂的一部分嘛,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p>


    他們就是此次中西中舉的六人,唐軒看了看,除司徒暮外,其他五人都有些放不開。不過這也難怪,對這些小夥子來說,恐怕從小到大,也是呆在大正學院讀書,來南寧都是第一次,更遑論麵聖了。</p>


    眾人又是一番見禮,待得唐軒準了,司徒暮才一臉激動的對楊易道:“後進司徒暮,見過楊將軍。”</p>


    唐軒心頭又是苦笑。這六人,等的應該是楊易吧,畢竟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倒是自作多情了。</p>


    楊易還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笑了笑道:“司徒兄不用多禮,直呼我名字即可。”</p>


    司徒暮回道:“楊將軍年紀輕輕,已然晉階七段,實乃我輩楷模,這個禮自然是當得的……”他話還未說完,身後五個師弟已衝上前來,又是一通阿庾如潮。一時間,這裏活躍起來,隱然比其他地方還吵。</p>


    正熱鬧間,昨日那太監小柱子站在禦座前,一甩拂塵高聲道:“皇上即將駕到,百官肅靜。”</p>


    </p>


    抬頭上望,就見不知何時,丞相已離開一大群屬下,默默地站在了禦座右首。而在禦座左首,現今的近衛營統領,虎威將軍**雙手按劍,一臉肅然。</p>


    這是即將早朝的前兆啊,眾人心頭一凜,連忙規規矩矩站成兩列。這時小柱子又道:“皇上,娘娘駕到。”</p>


    隨著他喊聲,太後牽著小皇帝的手,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待得坐定,眾人又是一番山呼:“皇上萬歲,娘娘千歲。”</p>


    聲音稍歇,太後長長的宮袖一甩,徑直道:“今年朝廷舉試圓滿完成,共有九十三位學子中舉,在這裏,本宮先行恭喜了。”</p>


    她狹長而威嚴的眸子掃遍全場,接著道:“各位新科舉士們,你們或來自江南,或來自遙遠的中西甚至西北,但這些都不重要,隻需記住一點,那就是帝國正飽經李氏的蹂躪,帝國需要你們,需要你們貢獻自己的一份力,為帝國的統一,中興做出自己的貢獻。”</p>


    她的聲音雖然平和,但娓娓道來,卻自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所有學子都抬頭看向她,眼睛發亮,臉上亦發亮。</p>


    等太後訓話完畢後,接著就是舉士逐個上前,挨個聆聽聖諭,這是新科舉士入朝為官必須要走的程序。不過天子還小,這聖諭自然也是太後代言的,這一折騰下來,又是大半天,好在太後執政四年,也算輕車熟路,對大多人都是輕言勉勵,一筆帶過,倒不算多難。</p>


    等訓示完畢後,舉士們齊齊跪下,高聲道:“謝皇上,謝娘娘。微臣等必當忠君報國,在任上為國為民,鞠躬盡瘁。”這些都是程式,每個新科舉士都說過。隻是唐軒說這話時,東漢還未分裂,他是在京都對著漢明帝宣誓的,和他同期中舉的,還有現吏部侍郎陶子謙。眼見陶子謙跪伏在地,也跟著一臉肅然的山呼萬歲,他卻覺得有些好笑。為國為民,鞠躬盡瘁,這八個字人人都曾說過,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說過這句話的人,也可能正在任上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p>


    等這一通儀式走完,天已經大亮了。這些新科舉士們也將調往全國各地,開始他們的官場生涯。帝國這幾年版圖大增,不論政事軍事,都需要大量人手,他們隻要不做出十分出格的事,一般都能得到重用的。</p>


    文舉生完畢後,接著是武舉生。以前並沒有武舉一說,南寧學院倒是開設武科,但都是做為文科輔助的,這幾年戰事頻仍,連帶著武生的地位也是大增,帝國遂單獨開設武舉。不過饒是如此,真正有學問的舉子,大多仍奔著文舉而去。通過武舉之試的,也就寥寥幾人。重文輕武,這是東漢曆代遺留下來的弊端,南寧學院要做到真正的文武並舉,顯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p>


    文舉生有近百人,氣勢鼎盛。而武舉不足十人,寒酸無比。兩者差距天冠地屨,所以在娘娘給武舉生訓話時,群臣也失了興趣。隻是在武狀元上台時,百官卻發出如潮般議論。祝小龍在一片嘈雜聲中,上前接過了太後賜予的鎏金佩劍,恭恭敬敬跪下,大聲道:“皇上娘娘恩澤天下,德被四海。吾等感激涕零,必當衝鋒陷陣,奮勇殺敵,以報君恩之萬一。但有怯懦,天人共誅之。”</p>


    他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氣宇軒昂,穿著一身筆挺的軍服,顯得精悍瀟灑,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所有人不約而同,同時叫了聲好。</p>


    祝小龍不但是今科武舉第一,丞相嫡孫,因著祝玉清的關係,更是中西總督吳明的外侄,在仕途上,可說天時地利人和俱備,想不成為名將都難。</p>


    不過唐軒知道,這些話都是學院預先排演好的,否則以祝小龍文采,要想說得如此氣勢,鏗鏘有力,那還真有些難為他了。太後微微一笑,對祝小龍道:“祝家果然一門忠烈,希望祝小將軍牢記今日之語,為國分憂。”</p>


    說這話的時候,她瞟了默立在旁的丞相一眼,眼中卻多了些莫名意味。</p>


    一應程序走完,所有文武舉士跪伏在地:“謝主隆恩!”太後望著跪著一地的人,微笑道:“謝主隆恩,可不僅說說那麽簡單。大家下去吧,記得須時時自省,不負皇恩!”</p>


    眼見一眾舉士緩緩退出大殿,太後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緩聲道:“時時自省,不負皇恩。這八個字,本宮亦想贈於列位卿家。”眼見下方一陣騷動,丞相也抬起頭來,她話鋒突地一轉:“好了,天色不早,大家有事就快說吧,本宮可不管早飯。</p>


    正戲來了。</p>


    複興四年,經過長達一年的鏖戰。南漢滅了盤踞中西幾十年的廖氏;頂住了北漢兩路進攻,同時逼迫波斯退回西部;南蠻元帥也卒於中西總督吳明之手。這個新興帝國,在四麵皆敵的壓力下,爆發出了無以倫比的戰力,打得四鄰皆懼。經此之後,中西西北皆歸南漢,疆域擴大了一倍有餘,也多了兩路總督。</p>


    而何嘯天無子,其獨女何藝又嫁與吳明,兩家的關係不言自明。所以朝廷多了第三方勢力——中西軍方。</p>


    這是本年度最後一次大朝會,定有許多事情要了。以前太後丞相爭雄,而今中西強勢介入,這個朝堂又將如何?群臣心頭凜然,三方角力,這次可以初見端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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