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p>
劈嚦啪啦的爆竹聲從長街的盡頭處傳來，一時把悲慟之聲都壓了下去。長街盡頭，一個披頭散發的道士，領著一列喪葬隊伍招搖而過。</p>
此次漢水攻城戰，**所部擔當了攻堅的角色，傷亡自然也重。這些士兵大多是最近幾年新補充上來的，南寧城內所占比例也大。所以戰事都過了兩天了，仍能不時見到送喪的隊伍。</p>
空氣中彌漫著爆竹的氣味，有一股硫磺的味道，午後的陽光斜斜的照射在酒肆中的一個角落裏，定格在左影怔然的臉上。他端著杯子，眼睛卻落在大街上，一動不動。他的對麵擺了一副碗筷，座位卻是空的。</p>
眼見要等的人還沒來，左影又倒了一杯酒，卻再也喝不下去。該死，他想著。這幾年宦海沉浮，什麽樣的大陣仗沒見過?在生死間也徘徊過好幾次，怎麽今天僅是見個人，就會如此不安？</p>
這是百鶴樓靠街的一間雅室。此樓原是北蒙世子，現西蒙大帝那顏達的私產。後來身份被南漢戳破，這座樓也順勢被丞相祝淮接手過來，他倒台後，陶子謙因著太後的關係，順理成章的成了此間的主人。此樓設計得甚是豪華，因其政治背景，來此地飲酒之人，不是豪紳就是高官，以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份。</p>
太後執政後，一番清洗，百官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在這時候頂風做案，大搞排場。所以來百鶴樓消遣的，大多是一些外地客商。</p>
盡管外麵悲聲一片，但這些客商走南闖北，早就見慣了生死，自然能夠漠然視之。雅座外麵人聲鼎沸，大堂正中，一個略胖的商人叫了一大幫人，為外間所有人叫了一壺白酒，場麵頓時就沸騰起來，一個吟遊詞人趁興說起來最近流行的漢寧戰事。左影稍微聽了下，不由啞然失笑，裏麵雖然說得好聽，但被篡改得麵目全非，與事實相差甚遠。比如太後設法求霧，吳明能掐會算，更引來天庭雷火，一舉覆滅機關城水軍等等。</p>
左影越聽越不是味，偏偏外麵的人不知趣，越講越興奮。圍觀者更是叫起好來。這時，那個吟遊詞人說到盡興處，擺開架勢，以琵琶和聲，說起書來。他嗓子沙啞，琵琶之技更是平平，左影這幾年身居高位，宮廷樂師也見過不少，這種唱功如何能入耳，正待遣幾個下人把這些人打發走，這時，樓梯聲響，一個白衣麗人攜著一股清香走上樓來。</p>
女人實在太美，長長的黑發及腰，如一匹閃亮的黑緞，一身素白裙裾，臉上不施脂粉，卻自有一股雍容高貴。</p>
場麵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清冷秀麗的白衣少婦，女人並不說話，隻是低頭坐在了左影的對麵。誰也不好意思再盯著看了，於是說笑的說笑，該彈琵琶的繼續彈琵琶，繼續熱鬧著。</p>
“好久不見。”</p>
“是啊，好多年了，七年了吧。”</p>
“小藝姐，你還是美麗如初。”</p>
“淨瞎說，都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那能美麗如初，就算真能維持麵目不老，可是內心如何，又有幾人知曉？人活這世上，最重要是心累，隻有心累了，人就真的老了。”</p>
左影盯著何藝那張清麗的素顏，怔然良久，見何藝微微皺眉，才醒悟對方是有夫之婦，自己如此做，確實有些唐突，連忙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以掩尷尬，口裏道：“這幾年雖居南寧，但西北百靈聖母大名，卻是如雷貫耳。我有時就在想，清麗如仙的小藝姐，化身為聖母是何模樣，今日總算見到了，實在三生有幸。”</p>
何藝端坐在對麵，隻是輕笑：“戰事甫過，權相大人百事纏身，能夠拔冗來見，下女感激都來不及，怎當得如此稱讚，真說三生有幸的，應該是我吧。”</p>
</p>
左影歎了口氣，輕聲道：“其實隻要你能有約，對我來說，什麽時候都得空的……”話說到一半，才感覺又有些唐突，連忙改口道：“是，是吳明讓你來見我的麽？”</p>
一提到吳明，左影又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巴掌。兩人間的尷尬與不自然，其實最主要就因為吳明。如今自己主動提起，這不是找不自在麽？左影啊左影，現在不是攻打新河城，也不是搏殺丞相，你怎麽緊張成這樣子，一向謹慎細微的你，都有些語無倫次了。</p>
何藝倒是自然，淡淡的道：“今天見權相，與拙夫無關，隻代表我自己，代表百靈教。”見左影皺著眉頭，她不由道：“怎麽，難道權相大人不高興？”</p>
左影搖了搖頭道：“不是，隻是外麵的琵琶聲，粗劣不堪，實在難以入耳，與你的琵琶之技更是相差遠。我去著人把他趕走，實在汙人清聽。”</p>
何藝一呆，良久才道：“小影，你變了好多。其實這詞人的琵琶之技，雖說不上甚好，但其嗓音沙啞，說起書來自有一股悲涼之意，更貼合當下戰亂的意境。你之所以不喜歡他，大概是因為歌詞吧，畢竟對拙夫吹捧過甚。”</p>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為左影倒了一杯酒，然後送到他麵前，輕聲道：“我對南寧並不熟悉，知道的地方，也就百鶴樓而已。實沒想到你對此地如此不喜，不過這裏的南寧春色卻為一絕，據說不但入口綿滑，更有安心定神之效，是難得的酒中妙品。你且嚐嚐。”</p>
雅間甚小，白瓷的杯子也甚精致，小巧玲瓏，托在何藝纖細的手掌裏，卻有一種難得的和諧。左影端起杯子嗅了嗅，卻不飲。酒香被熱度蒸了出來，悄無聲息的彌漫，夾雜著何藝身上的清香，微微的有幾分濕潤的意思，依稀帶著繼玉森林的芭蕉清香，讓人迷醉。</p>
“這幾年，你在西北還好嗎？”</p>
“還好，過得很充實的，隻是戰亂四起，想得安寧也是不行。其實人在亂世，又有幾人能夠真得安穩？”何藝有些苦澀的道。</p>
左影掃視著對麵那張依然精致清麗的臉龐，心下一陣歎息。時過境遷，她不但是有夫之婦，更是百靈聖母，約自己出來，多半是有要事，那可能風花雪月的，自己也太多心了。可明知是妄想，他仍願意朝這方麵想。他用力搖了搖頭，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把這種自欺欺人的荒唐念頭甩掉，他笑了笑道：“小藝姐找我，不知所為何事？”</p>
“嗯，”何藝點了點頭，直言道：“你也知道的，這次漢寧大戰，朝廷雖然得勝，卻也隻是慘勝，死了很多人。尤其是漢水，由著夏侯霸全員抵抗的策略，很多平民家破人亡，如不善加安置，這些百姓就沒了活路了。”</p>
說到這裏，她轉頭看著窗外，午後的陽光，微熏，微暖的風撩起簾子，吹在人臉龐上，暖暖的，讓人沉醉。可何藝的聲音卻有種難言的沉重：“四月的南寧，正是插秧的好時機，可換個層麵講，冬季剛過，平民存糧也耗得差不多了，正是青黃不接之時，如果朝廷再不采取措施，許多百姓就會衣食無著的。”</p>
她轉過頭，看著左影道：“你現在是權相，太後將許多事都委托你，難道就不想想辦法麽？”</p>
那雙眼睛很大，清亮亮的眼底仿佛沉澱著一層水光。也是他朝思暮想的原因之一。可左影隻和她對視了一眼，就有些心虛的垂下了頭。</p>
“這些窘況，我自然也看在眼裏，可也實在沒有辦法，朝廷這幾年四處爭戰，那還有餘糧可調？”</p>
他看著右手手指，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耷拉著腦袋。</p>
何藝又歎口氣：“你的難處，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朝廷並非無糧可調，比如北伐軍糧，就可以拿來暫時應急。”</p>
左影嚇了一跳：“軍糧是重中之重，一旦調用，就是個大窟窿，將來北伐軍無糧，這個窟窿遲早要暴露出來。太後定不會輕饒了我，這可不成的。”</p>
人命關天，可他還在想著自己仕途，何藝對左影更是失望，卻也不好多說，隻是道：“這些糧食，等拙夫回到中西，我會讓父親和他通力去湊。實在不行，用牲畜頂數也可。定要補上這個窟窿，不會讓權相難做的。”</p>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相當於中西出錢，朝廷賺了這個仁善的名聲，就算上報太後，也無不允之理，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誰不願意？左影心下稍一盤算，就馬上痛快答應：“可以，不過還需國公立個手令，畢竟軍糧調派，不是小數目，總得有個憑據，我也好向太後交差。”</p>
盡管對左影表現不愉，但能了結如此件大事，何藝也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她清麗的臉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得像是一朵嫩黃的迎春，連窗口的春陽，也相應失色。</p>
左影看著那張清麗的臉，不覺呆了，隱約間，他明白了什麽，卻又覺得失去了什麽。</p>
這時何藝將杯中的酒飲盡了，低頭看著杯子：“其實南寧春色雖美，與西北馬奶酒相比，卻少了幾分灑脫和自然。”</p>
何藝並不擅飲，一杯淳濃的南寧春色下肚，臉上也多了一輪誘人的嫣紅。左影舉杯邀飲道：“再來一杯麽？”</p>
“不了。”何藝站起身：“我得走了，我會安排幾個教眾專門負責此事。此間事了，我也該回中西了，畢竟那裏才是我的家，才是百靈的根。”</p>
“要我送你麽？”</p>
“不了。”何藝福了一福，突然間客氣了許多：“感謝權相大人給我的方便，我代表百姓感謝你。”</p>
她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雅座，撩起簾子時，左影突然道：“小藝姐。”</p>
“權相大人還有事麽？”何藝站住了，並不回頭。</p>
“那一天，如果我真追上了你，我真願意拋下一切，那怕浪跡天涯也行的。”</p>
他說的，是元宵之亂次日，帶兵追擊胡管家之事。何藝身子微微一抖，語氣一下淡了：“權相大人，你喝多了，有些醉了。”</p>
她歎了口氣，語氣中冷意怎麽也掩藏不住：“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真追上，也僅是路人而已。”</p>
說完之後，她撩起裙裾，在一眾賓客注視下，緩步走下樓去。隻餘左影滿臉痛苦，坐在原地呆呆出神。</p>
劈嚦啪啦的爆竹聲從長街的盡頭處傳來，一時把悲慟之聲都壓了下去。長街盡頭，一個披頭散發的道士，領著一列喪葬隊伍招搖而過。</p>
此次漢水攻城戰，**所部擔當了攻堅的角色，傷亡自然也重。這些士兵大多是最近幾年新補充上來的，南寧城內所占比例也大。所以戰事都過了兩天了，仍能不時見到送喪的隊伍。</p>
空氣中彌漫著爆竹的氣味，有一股硫磺的味道，午後的陽光斜斜的照射在酒肆中的一個角落裏，定格在左影怔然的臉上。他端著杯子，眼睛卻落在大街上，一動不動。他的對麵擺了一副碗筷，座位卻是空的。</p>
眼見要等的人還沒來，左影又倒了一杯酒，卻再也喝不下去。該死，他想著。這幾年宦海沉浮，什麽樣的大陣仗沒見過?在生死間也徘徊過好幾次，怎麽今天僅是見個人，就會如此不安？</p>
這是百鶴樓靠街的一間雅室。此樓原是北蒙世子，現西蒙大帝那顏達的私產。後來身份被南漢戳破，這座樓也順勢被丞相祝淮接手過來，他倒台後，陶子謙因著太後的關係，順理成章的成了此間的主人。此樓設計得甚是豪華，因其政治背景，來此地飲酒之人，不是豪紳就是高官，以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份。</p>
太後執政後，一番清洗，百官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在這時候頂風做案，大搞排場。所以來百鶴樓消遣的，大多是一些外地客商。</p>
盡管外麵悲聲一片，但這些客商走南闖北，早就見慣了生死，自然能夠漠然視之。雅座外麵人聲鼎沸，大堂正中，一個略胖的商人叫了一大幫人，為外間所有人叫了一壺白酒，場麵頓時就沸騰起來，一個吟遊詞人趁興說起來最近流行的漢寧戰事。左影稍微聽了下，不由啞然失笑，裏麵雖然說得好聽，但被篡改得麵目全非，與事實相差甚遠。比如太後設法求霧，吳明能掐會算，更引來天庭雷火，一舉覆滅機關城水軍等等。</p>
左影越聽越不是味，偏偏外麵的人不知趣，越講越興奮。圍觀者更是叫起好來。這時，那個吟遊詞人說到盡興處，擺開架勢，以琵琶和聲，說起書來。他嗓子沙啞，琵琶之技更是平平，左影這幾年身居高位，宮廷樂師也見過不少，這種唱功如何能入耳，正待遣幾個下人把這些人打發走，這時，樓梯聲響，一個白衣麗人攜著一股清香走上樓來。</p>
女人實在太美，長長的黑發及腰，如一匹閃亮的黑緞，一身素白裙裾，臉上不施脂粉，卻自有一股雍容高貴。</p>
場麵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清冷秀麗的白衣少婦，女人並不說話，隻是低頭坐在了左影的對麵。誰也不好意思再盯著看了，於是說笑的說笑，該彈琵琶的繼續彈琵琶，繼續熱鬧著。</p>
“好久不見。”</p>
“是啊，好多年了，七年了吧。”</p>
“小藝姐，你還是美麗如初。”</p>
“淨瞎說，都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那能美麗如初，就算真能維持麵目不老，可是內心如何，又有幾人知曉？人活這世上，最重要是心累，隻有心累了，人就真的老了。”</p>
左影盯著何藝那張清麗的素顏，怔然良久，見何藝微微皺眉，才醒悟對方是有夫之婦，自己如此做，確實有些唐突，連忙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以掩尷尬，口裏道：“這幾年雖居南寧，但西北百靈聖母大名，卻是如雷貫耳。我有時就在想，清麗如仙的小藝姐，化身為聖母是何模樣，今日總算見到了，實在三生有幸。”</p>
何藝端坐在對麵，隻是輕笑：“戰事甫過，權相大人百事纏身，能夠拔冗來見，下女感激都來不及，怎當得如此稱讚，真說三生有幸的，應該是我吧。”</p>
</p>
左影歎了口氣，輕聲道：“其實隻要你能有約，對我來說，什麽時候都得空的……”話說到一半，才感覺又有些唐突，連忙改口道：“是，是吳明讓你來見我的麽？”</p>
一提到吳明，左影又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巴掌。兩人間的尷尬與不自然，其實最主要就因為吳明。如今自己主動提起，這不是找不自在麽？左影啊左影，現在不是攻打新河城，也不是搏殺丞相，你怎麽緊張成這樣子，一向謹慎細微的你，都有些語無倫次了。</p>
何藝倒是自然，淡淡的道：“今天見權相，與拙夫無關，隻代表我自己，代表百靈教。”見左影皺著眉頭，她不由道：“怎麽，難道權相大人不高興？”</p>
左影搖了搖頭道：“不是，隻是外麵的琵琶聲，粗劣不堪，實在難以入耳，與你的琵琶之技更是相差遠。我去著人把他趕走，實在汙人清聽。”</p>
何藝一呆，良久才道：“小影，你變了好多。其實這詞人的琵琶之技，雖說不上甚好，但其嗓音沙啞，說起書來自有一股悲涼之意，更貼合當下戰亂的意境。你之所以不喜歡他，大概是因為歌詞吧，畢竟對拙夫吹捧過甚。”</p>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為左影倒了一杯酒，然後送到他麵前，輕聲道：“我對南寧並不熟悉，知道的地方，也就百鶴樓而已。實沒想到你對此地如此不喜，不過這裏的南寧春色卻為一絕，據說不但入口綿滑，更有安心定神之效，是難得的酒中妙品。你且嚐嚐。”</p>
雅間甚小，白瓷的杯子也甚精致，小巧玲瓏，托在何藝纖細的手掌裏，卻有一種難得的和諧。左影端起杯子嗅了嗅，卻不飲。酒香被熱度蒸了出來，悄無聲息的彌漫，夾雜著何藝身上的清香，微微的有幾分濕潤的意思，依稀帶著繼玉森林的芭蕉清香，讓人迷醉。</p>
“這幾年，你在西北還好嗎？”</p>
“還好，過得很充實的，隻是戰亂四起，想得安寧也是不行。其實人在亂世，又有幾人能夠真得安穩？”何藝有些苦澀的道。</p>
左影掃視著對麵那張依然精致清麗的臉龐，心下一陣歎息。時過境遷，她不但是有夫之婦，更是百靈聖母，約自己出來，多半是有要事，那可能風花雪月的，自己也太多心了。可明知是妄想，他仍願意朝這方麵想。他用力搖了搖頭，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把這種自欺欺人的荒唐念頭甩掉，他笑了笑道：“小藝姐找我，不知所為何事？”</p>
“嗯，”何藝點了點頭，直言道：“你也知道的，這次漢寧大戰，朝廷雖然得勝，卻也隻是慘勝，死了很多人。尤其是漢水，由著夏侯霸全員抵抗的策略，很多平民家破人亡，如不善加安置，這些百姓就沒了活路了。”</p>
說到這裏，她轉頭看著窗外，午後的陽光，微熏，微暖的風撩起簾子，吹在人臉龐上，暖暖的，讓人沉醉。可何藝的聲音卻有種難言的沉重：“四月的南寧，正是插秧的好時機，可換個層麵講，冬季剛過，平民存糧也耗得差不多了，正是青黃不接之時，如果朝廷再不采取措施，許多百姓就會衣食無著的。”</p>
她轉過頭，看著左影道：“你現在是權相，太後將許多事都委托你，難道就不想想辦法麽？”</p>
那雙眼睛很大，清亮亮的眼底仿佛沉澱著一層水光。也是他朝思暮想的原因之一。可左影隻和她對視了一眼，就有些心虛的垂下了頭。</p>
“這些窘況，我自然也看在眼裏，可也實在沒有辦法，朝廷這幾年四處爭戰，那還有餘糧可調？”</p>
他看著右手手指，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耷拉著腦袋。</p>
何藝又歎口氣：“你的難處，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朝廷並非無糧可調，比如北伐軍糧，就可以拿來暫時應急。”</p>
左影嚇了一跳：“軍糧是重中之重，一旦調用，就是個大窟窿，將來北伐軍無糧，這個窟窿遲早要暴露出來。太後定不會輕饒了我，這可不成的。”</p>
人命關天，可他還在想著自己仕途，何藝對左影更是失望，卻也不好多說，隻是道：“這些糧食，等拙夫回到中西，我會讓父親和他通力去湊。實在不行，用牲畜頂數也可。定要補上這個窟窿，不會讓權相難做的。”</p>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相當於中西出錢，朝廷賺了這個仁善的名聲，就算上報太後，也無不允之理，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誰不願意？左影心下稍一盤算，就馬上痛快答應：“可以，不過還需國公立個手令，畢竟軍糧調派，不是小數目，總得有個憑據，我也好向太後交差。”</p>
盡管對左影表現不愉，但能了結如此件大事，何藝也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她清麗的臉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得像是一朵嫩黃的迎春，連窗口的春陽，也相應失色。</p>
左影看著那張清麗的臉，不覺呆了，隱約間，他明白了什麽，卻又覺得失去了什麽。</p>
這時何藝將杯中的酒飲盡了，低頭看著杯子：“其實南寧春色雖美，與西北馬奶酒相比，卻少了幾分灑脫和自然。”</p>
何藝並不擅飲，一杯淳濃的南寧春色下肚，臉上也多了一輪誘人的嫣紅。左影舉杯邀飲道：“再來一杯麽？”</p>
“不了。”何藝站起身：“我得走了，我會安排幾個教眾專門負責此事。此間事了，我也該回中西了，畢竟那裏才是我的家，才是百靈的根。”</p>
“要我送你麽？”</p>
“不了。”何藝福了一福，突然間客氣了許多：“感謝權相大人給我的方便，我代表百姓感謝你。”</p>
她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雅座，撩起簾子時，左影突然道：“小藝姐。”</p>
“權相大人還有事麽？”何藝站住了，並不回頭。</p>
“那一天，如果我真追上了你，我真願意拋下一切，那怕浪跡天涯也行的。”</p>
他說的，是元宵之亂次日，帶兵追擊胡管家之事。何藝身子微微一抖，語氣一下淡了：“權相大人，你喝多了，有些醉了。”</p>
她歎了口氣，語氣中冷意怎麽也掩藏不住：“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真追上，也僅是路人而已。”</p>
說完之後，她撩起裙裾，在一眾賓客注視下，緩步走下樓去。隻餘左影滿臉痛苦，坐在原地呆呆出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