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p>


    何斐?</p>


    難道是出使東蒙,協助自己,以火攻大破東蒙軍隊的何斐?</p>


    這條計策雖是吳明一手促就,何斐則是關鍵的執行者之一,但兩人並未真個見麵,一切都是由何嘯天牽線搭橋,一手完成的。火攻當夜,連燒十裏連營,於塵國使團幾乎全隕於軍中,吳明也以為如此。也許,這個何斐隻是重名吧。</p>


    他正想著,那個叫何斐的軍官已應道:“熱氣球飛臨於塵,定是中西方麵來人了,是聖母著我來看看。否則的話,老子才沒閑心來管你的破事。”</p>


    話聲才落,一個中年大漢已從外圍轉了進來。這人個子不高,麵相更是普通,隻是手上提著個旱煙袋子,一拔開人群,就盯著吳明兩人打量不已,眼睛也是滴溜溜的亂轉,一臉的精明相。</p>


    看來,這人就是何斐了?</p>


    熱氣球的事,其他人不知,但祝玉清和吳明一直有書信來往,自然清楚明白。吳明舒了口氣,定是小清看見熱氣球飛臨,遣何斐來看個究竟的吧。</p>


    他正想著,那個河馬卻麵色不善,繼續憤聲道:“何斐,現在看也看了,沒什麽事,我可要把將人帶回去審了,恕我就不奉陪了。”話一說完,也不待何斐回應,高聲道:“來人,將這兩個奸細捆了,押下去,本將軍要好好審審。”</p>


    隨著他一聲令下,兩個兵丁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捉吳明等人。</p>


    “且慢!”</p>


    何斐叫停了兩人,乜著眼睛掃了何馬一眼,然後走上前,繞著吳明兩人走了一圈,然後掏出個火折子,將煙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道:“何馬將軍,剛才本人說過了,熱氣球是中西獨得之秘,這兩人很可能是中西定國公派來聯絡的友軍,你就這麽不問青紅皂白的抓了,到底是什麽意思?”</p>


    一聽何斐如此說,何馬也沉下臉,冷笑道:“是不是友軍,不是你說了算,總得我先審審才行,怎麽,難道你要阻止我執行軍務?你們禮部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點?”</p>


    兩人正在爭論,突然人群又是一陣騷動,外圍有個輕柔的女聲道:“何禮部,來的到底是誰?怎麽這麽多人,到底發生了什麽?”</p>


    那聲音雖然帶著焦急,但卻又輕又脆,如山泉叮咚,聽著悅耳之極,正是祝玉清。吳明又驚又喜,祝玉清與他分離也有大半年了,雖然兩人一直保持著書信來往,但經久彌新,對她的思念卻是怎麽也遏製不住,沒想到初到於塵,兩人就見麵了,看來,估計是小清中西來人了,再也坐不住,前來打探消息的吧。</p>


    吳明叫道:“夫人,是我。”</p>


    祝玉清現在扮演的是聖母,這個身份卻是何藝,也許於塵國高層知道她這聖母是冒充的,但對於普通士兵來說,卻是貨真價實的,聖母是穩定軍心的一大要素,吳明可不想叫出“小清”二字而穿了幫。至於夫人也不算錯,不論是何藝,還是祝玉清,兩人都是吳明妻子,他叫“夫人”,也算恰如其分,隻是此夫人非彼夫人,外人不知,他和祝玉清你知我知而已。</p>


    剛才還在喧鬧的人群一下分開了,祝玉清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大半年不見,她比臨出走時又瘦了些,一襲蔥綠緊身仕女服裹在身上,臉色略微發白,配合淡淡的愁容以及大大的眼睛,更顯得柔弱不堪,惹人憐惜。自從枯木為她治好頑疾後,祝玉清身體日益好轉,臉上也多了些紅潤,隻是現在看起來,和病前也差不了多少。大概,還是因為丞相與祝玉龍離世的原因吧。</p>


    雖然元宵節之變,吳明並未參與,但多少也有縱容,默認的成分在內。看見祝玉清如此,他心頭又是一陣疼痛。</p>


    周圍人群一下跪伏在地,就連何馬也有些不情願的蹲下了,人群中響起一陣整齊的聲音:“拜見聖母。”</p>


    祝玉清假冒聖母也有一段時間了,加上從小就身在丞相府,對這些禮數倒是見怪不怪,聞言瑩白的素手虛扶:“大家起來吧,不要多禮。”</p>


    眼見眾人起來了,她才看著吳明,一雙晶瑩的大眼睛中閃著驚喜的光輝,嬌聲道:“阿明……”話一喊完,眼睛卻先濕了。</p>


    吳明上前,捉住她一雙柔軟的小手道:“小清,你又瘦了……”</p>


    看著妻子惹事憐惜的嬌顏,吳明縱然貴為國公,心有千言萬語,卻是無話可說。楊易阻攔高遠,以至靈獸兵救援不及,丞相力戰之下,最終授首。此事他就算有一千個理由搪塞,但祝淮間接隕於中西之手,這總是個不爭的事實。祝玉清這次出走,雖然名義上是為散心,整理黑衣衛檔案,但究其根本,還是因為賭氣。父兄慘死,她不能對此事置若罔聞,更不能坦然麵對。夫妻二人都是心思玲瓏之輩,個中原因兩人雖然嘴上沒說,但卻心知肚明。如今得見妻子如此,吳明心頭愧疚更甚。</p>


    大庭廣眾之下,祝玉清卻吃消不住,連忙把雙手從吳明大手中抽開,臉紅紅的道:“阿明明,你怎麽來了?何妹妹他們還好嗎?這裏到底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多人?”</p>


    她一連串問了一大堆問題,吳明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正自愣神間,何斐已接口道:“還能怎麽回事,有人想把定國公抓過去審審唄。”</p>


    聽說有人要抓吳明,祝玉清再好說話,此時也變了臉,冷冰冰的道:“誰要抓我家夫君?”</p>


    眼見她俏臉含煞,何馬知道今天討不了好,連忙堆上笑容,上前道:“聖母勿怪,小的先前並不知道定國公……”</p>


    一見是何馬,祝玉勉強堆起笑容道:“那麽,現在何將軍還要阻攔我與夫君團聚麽?”</p>


    何馬搓著手,訕笑道:“不敢,既是誤會,小的當然不敢造次。”說到這裏,他向吳明行了一禮道:“公爺,不知者不罪,希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小的就先告退了,不打擾你們了。”說完,他再施一禮,帶著一大群兵丁前呼後擁的走了。</p>


    何斐朝他背影吐了口唾沫道:“哼,狐假虎威的東西,看你還能得瑟幾天。”</p>


    祝玉清則歎了口氣,輕聲道:“何禮部,別說了,讓大家都散了吧,別聚集在這裏影響防務,萬一敵人趁夜進攻就麻煩了。”</p>


    何斐躬身道:“是!”他朝圍觀的人群揮了揮手:“散了,大家散了啊,該幹嘛幹嘛去。”圍觀的人群這才四下散開。</p>


    祝玉清看了吳明一眼:“阿明,請跟我來。”</p>


    人群散開,露出外麵的一輛馬車,這馬車甚是破舊,前方的車簾呈黑褐色,散發著一股陳舊的信息。車夫是個百靈教眾,頭發都花白了,配上前麵的老馬,稍有移動,車軲轆就“吱呀吱呀”的響,看得吳明大為遲疑,生怕自己一上去,這馬車承受不住,馬上就報銷了。</p>


    祝玉清進了車,在車上招了招手,叫道:“愣著幹什麽,上來呀。”</p>


    吳明定了定神,連忙上了車,祝玉清放下車簾,對車夫道:“老李,回營。”</p>


    馬車轆轆的開動了,夫妻二人一陣無言,過了許久,吳明才道:“小清,你在這裏,過得並不好吧,怎麽,難道情況有變?”</p>


    這麽多年下來,吳明早已不是愣頭小夥,察言觀色的本領卻是十足。剛才那個何馬,對祝玉清頗有些不以為然,和何斐也明顯有些不對付,由此可見,於塵國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仗可就有些難打了。”</p>


    祝玉清愁容滿麵:“是,情況很不妙。”她歎了口氣,接著道:“戰事初起時,由於何總督的強勢介入,何都波對我這個冒牌聖女大為恭敬,幾乎有求必應。隨著何總督負傷,他的態度就漸漸變了,並且對我日漸疏遠。”</p>


    吳明皺了皺眉道:“日漸疏遠?他於塵國是西北何家的一個分支,他們的根就在西北,難道還想自治不成?如果真是如此,何總督第一個就饒不了他,以他小小的於塵國,更承受不了西北的怒火。”</p>


    祝玉清又歎一口氣:“阿明,如果是平時,這何都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造次,但現在情勢不同,波斯大軍壓境,何總督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如果何總督不在了,西北對何都波而言,還有什麽威脅?就算他投降波斯,保不準比跟著西北何家的好處更大。如此算來,他現在這種態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p>


    吳明遽然一驚:“小清,何總督的身體到底怎麽樣?”</p>


    祝玉清沒說什麽,隻是搖了搖頭,不再多說,吳明心頭跟著一沉。自己隻得到消息,說何總督身負重傷,沒想到卻是如此嚴重,以小清的表情觀之,情況怕是不妙,若是何總督真有個三長兩短,西北駱駝營沒了主心骨,那還有心再戰,何都波也可能倒向敵方。自己又中了敵人聲東擊西之計,糧草輜重被焚,這時單獨對上波斯,更是敗多勝少。這仗,可如何進行下去?</p>


    甫一見麵就聽到這麽個噩耗,夫妻二人那還有絲毫久別重逢的喜悅,俱都沉默不語。馬車轆轆而行,不時顛簸一下,更讓人心煩意亂。吳明撩開車簾,借著月色,看著外麵的景色出神。</p>


    大概風沙較大,外麵的景色給人的感覺極為髒亂,現在雖是晚上,但由於戰時,街上仍是熱鬧,不時有兵丁綽槍走過,但更多的則是難民。無數難民躺在街頭兩旁,哀號**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更有一股異味,又悶又臭。</p>


    吳明不由皺起了眉頭:“這也太髒了,難道於塵國都不處理下嗎?現在正是盛夏,如此下去,要是發生瘟疫,那可不是鬧著玩的。”</p>


    祝玉清苦笑道:“處理,怎麽處理?波斯一路北進,一連滅了幾十個小國,但卻不傷這些國家百姓絲毫。這些難民無路可去,自然隻有朝這個西地最大的城市湧來尋求庇護了。到了現在,整個於塵國都裏人口怕已不下三十萬,到處都是人。如今波斯四麵合壁,為淵驅魚,估計要不了多久,不用他們攻打,這個城市沒了糧食,自己就先崩潰了。”</p>


    三十多萬人口?吳明不由嚇了一跳。在西地,有個十萬人就算是一個大國了,許多國家甚至隻有幾千人。三十萬人也太過嚇人了,估計波斯把西地以南的所有小國人口都驅逐到於塵國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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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吳明嚇出一身冷汗。於塵國都是西地第一雄城,更是西北何家死忠,達涯雪洞被堵後,波斯隻能繞道西地東征,最大的敵人從南蠻人變成了自己和西北何家。這個西地第一雄城,也是波斯一道必須邁過的坎,為淵驅魚之法,用難民消耗於塵國都糧食,倒不失一個好辦法,隻是太過狠辣,甚至有些滅絕人性了。這定是波斯在東征之初就定下的策略。以此計的狠辣來看,定是興隆大帝的傑作了,看來這小胖子,果然不是盞省油的燈呀。</p>


    吳明不由道:“這些難民分明就是來消耗糧食的,難道何都波是傻子,照單全收?”</p>


    祝玉清又是苦笑:“何國主自然不是傻子,但在西地,人口就是國力,這東西平時可金貴得很,如今有人巴巴送上門來,那有不收入囊中的道理?等波斯大軍圍城,糧草告急,何國主已是悔之晚矣,現在就算想把人口朝城外送,也送不出去了。”</p>


    原來這麽回事,波斯人這招可說步步連環,算準了何都波貪圖這些人口,所以驅趕難民來消耗於塵國糧食,等糧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順勢圍城,現在人口壓力大增,這些難民於塵國又不能不管,一旦逼急了,難免發生民變。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城內肯定餓殍遍地,更會發生瘟疫,這座雄城,才是真正的不攻自破。</p>


    這也許,是何都波考慮投向波斯的一大要素吧。</p>


    這也是陽謀,接納難民,是何都波不能拒絕之事。</p>


    要解決這個難題,隻有盡快擊潰波斯人,可自己孤掌難鳴,要想達到這個目的,必須要於塵國全力配合才行。而以於塵國現今狀況,他不投降波斯就算好的,要想他們幫自己,那可真是強人所難了。</p>


    這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吳明想著,不覺頭大如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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