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很奇怪,自己的耳朵竟能聽得到黎家上上下下整個院落裏所有人的對話。申伯正在安排下人去穀中喊還在練功的黎江鴻,秋雁一邊走一邊帶著哭腔和黎璿說著剛才的經過。


    突然,周圍安靜了下來,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得到。黎夜正疑惑間,靠床頭的一麵牆壁中,飄悠悠擠出三個人形。


    最前麵的是一個身穿綠衣褲的小男孩,七、八歲的光景,大頭大臉,嘴巴也出奇的大,眼睛卻很小,眯成了一條縫,醒目的是上眼皮塗著銀色的眼影,麵容沒一點血色。


    後麵緊跟著兩個女人模樣的人形,虛虛弱弱,模模糊糊。一個麵無表情的高個子女人,看不出年紀,著一身灰色麻衣,盤著頭,左手牽著一個婦女,一身團花的乳白色絲質衣褲,正是黎夜的母親柏惠敏,已經舒展了眉頭,表情淡然。


    還沒待黎夜反應過來,三個人形已經飄忽忽穿過房間,到了窗下。


    “嘿,怎麽著?沒看到嗎?這兒還有個人呢!”黎夜看到母親被帶走,急得跳下床來。


    綠衣男孩扭頭看了一眼黎夜,表情厭惡,像瞪著一隻突然闖來狂吠的狗。


    灰色麻衣女也停下來,但仍牽住柏惠敏的手。


    “你是個禦靈者?”綠衣男孩音調蒼老低沉,聽上去像個老頭兒。


    “什麽禦靈者?禦你麻壁的!這是我娘,你們說帶走就帶走嗎?”黎夜提了提有點鬆噠噠的褲腰,指著柏惠敏。


    “哼!”綠衣男孩隻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回過頭去,三人的身體平地飄起,就要飛出窗外。柏惠敏則始終恬淡地隨著,毫無悲喜之色。


    黎夜飛快竄到三人身下,伸手拽住了柏惠敏另一個手腕。“娘,我是黎夜啊,我好了,你不高興嗎?”


    柏惠敏依然麵無表情,但之前煙霧狀的軀體從黎夜手握的地方,倏然開始呈現出微紅的膚色,並開始漫開。


    黎夜剛一觸到母親的手腕感覺略有紮手的微涼,輕輕地像一把包著小刺的棉團。


    一旁的綠衣矮人已經大驚失色,搶先一步的身形慌張地立在窗台上不知所措。一直默不作聲灰色麻衣女這時突然眉頭一緊,一隻手依然攥著柏惠敏的手腕,扭頭看向黎夜。


    可見處,一道暗灰色帶刺的藤條,自與柏惠敏手握的地方迅速纏繞而來,手臂、肩頭、脖頸,眨眼間到了另一側黎夜握著的手腕處。


    柏惠敏剛剛發紅的手腕馬上又失去了血色,一股奇寒從黎夜的掌心竄了上來。與此同時,黎夜體內一道連自己都感到灼熱的氣血,迅極從丹田湧出,衝向了手臂。


    麻衣女針紮般撒開手,愕然瞪大雙眼,匪夷所思地看著黎夜,聲音輕細低緩,一字一頓道:“你是什麽人?”


    “托伊斯和你有何關係?!”


    窗台上的綠衣矮人一聽到灰麻衣女口中叫出這個名字,身形一晃,險些一頭栽到外麵。


    “聽名字是老外吧?和我沒半毛線關係,我隻要你們留下她!”黎夜把柏惠敏的身形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他對剛剛從身體裏衝出的那股熱流也感到莫名其妙,這樣語言也讓對麵的兩位聽眾摸不著頭腦。


    綠衣矮人之前看似在兩人中為主,剛才一動真格的,麻衣女子才是領頭兒的。她麵無表情,略一思索,微一頷首,拉了柏惠敏的魂魄,飄然進了床頭的牆壁中,綠衣矮人生怕一個人留下來麵對黎夜,緊跟其後消失在後麵。


    黎夜剛要走出房門,去到裏麵母親的上房再看個究竟。一想到這樣也就暴露了自己恢複正常的事情,又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來,腦子裏反複思考著剛才奇怪的反應。


    醒來之前渾渾噩噩的十幾年沒留下一絲一毫的記憶,卻在這一刻鍾的時間裏把所有的片斷都連接了起來,他需要靜下來好好想想,適應自己現在角色。對於剛才發生的怪事,黎夜像是出於本能,到底是什麽潛質藏在身體裏,他還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院子裏聲若洪鍾的話音響起,黎江鴻一路喊著妻子的名字闖進了上房。


    “快去請司徒藥師!都是些廢物!”


    “怎麽會這樣?”


    “惠敏!惠敏!看到我了嗎?覺得怎麽樣?”


    黎夜聽到母親虛弱應答的聲音。


    黎夜估計母親柏惠敏已經醒過來了,那邊安靜了許多,隻聽得到黎江鴻輕聲細語的尋問。


    “咚咚咚”輕輕的扣門聲。


    黎夜知道是小姐姐黎璿來了,平日裏她進來是不會敲門的,因為之前他這個傻弟弟是不會有反映的,可現在不同了。


    黎夜離開窗下,黎璿也推門進來。


    “娘可好了?”黎夜朝黎璿挑了挑嘴角,微笑著問道。


    “恩,看樣子沒什麽大礙了。”黎璿還是略帶疑惑地看著黎夜。“小夜,我一直在想,你怎麽會突然像正常人一樣了?真得好奇怪!別怪我不相信,換了誰都很難接受的。”


    “別想這些了,姐,我也不知道,剛才不是和你說過嘛,感覺就像是做了個夢醒過來一樣。”


    “好,我不去猜了,那你為什麽不讓爸媽他們知道呢?”黎璿站在黎夜身前比弟弟還矮了半個頭。


    “怎麽說呢?姐,你知道的,爹在竹穀疆域的存在舉足輕重,有多少敵人想找機會除掉我們黎家,雖然他們對爹不敢動手,但其他人他們會有所圖謀的。我原先傻啦吧唧的,現在想來也不排除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可現在要是突然以這樣‘男神’的形象降臨,肯定會攪亂平靜的局麵的,弄不好還會有人暗中使壞,再把我下藥弄傻了,大概就再也好不了嘍!”黎夜這嘴皮子上功夫一點也沒丟,把單純的小姐姐忽悠地不停點頭。


    “‘男神’是什麽神啊?我怎麽沒有聽說過。再說了,你也不能老這樣啊?明明好了,還得裝傻,多難受。”兩人坐回到床上,黎璿習慣性地按壓著黎夜的後背。


    黎夜倒很是受用這種熟悉的感覺。“放心吧,姐,不會太久的,等時機成熟,我會讓他們知道的,可這之前你一定得替我保密嗬!”


    黎璿鄭重地點了點頭。


    午飯前黎江鴻進來看了看,依然輕輕拍了拍黎夜僵直的後背,看著廚房端來飯菜,這才大步走了出去。


    下午,黎璿進來過兩次,黎夜一直在裝睡,把這個小姐姐憋悶的要死,他猜到她有很多的疑問要對自己說。


    黎夜也還有些事情沒有弄明白,前世常與小偷、混混兒打交道,為了享受,費盡心思的設局,雖然對象都是些騙子之類,可自己總覺得不是好事。沒想到突然嗝屁著涼後,發生了這麽火爆的局麵,這來世的生活卻衣食無憂,我的“理想”、我的奮鬥目標哪兒去了?沒它們,我真得彷徨啊!


    什麽入侵,什麽竹穀,都是扯蛋,他玩世不恭的心態可不想把心思花在這些煩人的事情上,那幹些什麽呢?


    一下午,他從床上一會兒起來,眼巴巴看著窗外遐想。當有人進來時,他早早聽到聲響,會馬上變成一個呆呆傻傻的少年,無表情地躺到床上。


    黑夜很快來臨,黎江鴻午飯走後就一直沒有回來,最近一段一時間,他一直在竹穀深澗“天溝”的林中練功,誰也不知道黎江鴻的功力已經到了哪一層麵,隻是有人傳言,這幾日,夜晚“天溝”穀底常常會有山呼海嘯的聲音傳上來。


    黎璿看到黎夜一直在睡覺,也自己安靜地回了後院。真得如黎璿所說,這麽大的一個黎家有時卻讓人感覺死氣沉沉的,外麵起了風,吹得屋角簷梢“嗚嗚”直響,鬼哭狼嚎一般。


    正瞎想著,突然,黎夜感覺體內一陣巨痛,五髒六腑翻江倒海一般,接著一股氣體脹得丹田處隱隱刺疼,最後壓過了髒腑的巨痛,這刺疼又猛得蔓延開來,全身一陣寒意襲來,黎夜疼得張大了嘴巴發不出聲響。


    緊接著那股熱流旋即湧出,冷熱兩道氣流在體內衝撞,從胸口貫穿四肢百脈,黎夜難以形容地疼痛難受,他開始擔心是不是會這樣就掛了。不知過了多久,黎夜才隱隱感覺到那兩股氣流深入到丹田深處。大約又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黎夜才覺得身體完全平靜下來,閉目間,仿佛置身蒼穹星空之下,身下萬物蟄伏,頭頂宇宙律動,盡入耳目。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大約不下十匹,雖然都用棉布包了蹄子,卻逃不出黎夜的耳朵。


    黎夜心想,這肯定是衝著黎家來的,危險突至,自己被置身在這樣的境地,該如何行事呢?前世的小打小鬧隻是刺激,可眼前可能就是生死攸關啊!真tm的點背,不如聽任這殺身之禍來臨,消了這世的肉身,再到那地府中,討個安閑舒適的來世也好。


    想到此,黎夜不已為然起來,重新躺倒在床上。


    外麵一陣狂風,黑夜裏,大雨不期而至,劈裏啪啦地打著窗外的芭蕉葉。


    馬蹄聲已到了院門外,黎夜聽到巡夜的家丁,七八個人,一陣騷動、驚喊,但被急雨聲蓋了過去,根本沒有兵器碰撞的聲音,旋即安靜了下去。


    “莫陰山,還燒嗎?你看這雨。”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停頓了一會兒,一個男人低沉陰森森的聲音,“燒!就是冒煙也能把黎江鴻引出天溝!”


    話音剛落,先是一間窗欞被重物擊碎的聲音,緊接著窗外就劃過一道火光,大概是一個火把擲進了上房。


    “莫陰山,黎江鴻的傻兒子就在那個房間裏。”另外一個男人的問詢的聲音。


    “燒死他,一個廢物!”叫莫陰山的人依然陰冷平靜地回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拋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理不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理不論並收藏拋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