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韓雲沒有用餐,一個人坐在百草宗的涼亭裏。


    他呆呆地坐在涼亭中,抬著頭遙望著夜空,一動不動,若是有人能看見韓雲現在的眼神,就會發現,他的眼中,充斥著絕望與生無可戀的空洞。


    韓雲這個狀態,自然有人擔心著他。葉天蕁在一旁看了他很久,眼見著他一點都不動,葉天蕁猶豫著走上前來,輕聲對韓雲說道:“韓雲……你吃些東西吧,這樣子對身體不好啊……”


    韓雲一句話都沒有回。葉天蕁站在一旁,不停地勸說著,可韓雲仍是一句話都不說。最後,葉天蕁張著嘴,卻也不知道說什麽,隻能沉默著站在一旁,低著頭不知所措的樣子。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葉天蕁回頭一看,原來是葉天萱。葉天萱看著葉天蕁點點頭,示意著讓自己去安撫韓雲。葉天蕁又看了一眼韓雲,最後還是有幾分不舍的走開了。


    葉天萱看著韓雲那樣子,卻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坐在了他的身旁,陪著他一起兩個人抬著頭看夜空。


    整整半個時辰,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就是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動作,一同注視著夜空。直到最後,還是韓雲出聲打破了這份沉默:“你一直在這裏幹什麽。”


    “我原本想安慰你,不過走過來才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葉天萱平靜地說著,“娘親剛去世的時候,我也是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哭,那時候啊百草宗的好多師兄師姐都來安慰我。可他們越是說,我心裏越煩。因為我總覺得,他們嘴上說得好聽,可心裏一點都不懂我的感受。他們沒有經曆過和我一樣的事,怎麽會懂得失去娘親的我,究竟心裏有多難受呢。我想,呆子你也是一樣的。如果我說著什麽冠冕堂皇的話安慰你,你就算聽了,大概也不會更好受吧。”


    韓雲沉默著,一直仰著頭看夜空,又過了許久,他才忽然說道:“我當初一直以為,我這輩子都會呆在飛炎峰上,作為飛炎門的一個弟子,在山上度過餘生。不去經曆山下的紛擾,不去闖蕩山下的江湖,就這麽安定地呆在山上,就足夠了。”


    葉天萱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去打斷韓雲,韓雲繼續說道:“可我沒想到,自己居然在有朝一日,陰差陽錯地下了山。然後才過了一天,我忽然又得知,我的師門已經被人滅門了。我無家可歸了。”


    “這算什麽天大的笑話。”韓雲自己笑了好幾聲,葉天萱卻仍然是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韓雲低下了頭,趴在了涼亭的護欄上,他的身影莫名透著幾分悲涼感:“我所熟悉的那個飛炎峰就這麽沒了,我從小到大一直在的地方就這麽沒了。我該怎麽去振作起來,怎麽去從這一切噩耗中逃出來。


    “我現在,隻要靜下心來,滿腦子就都是我在飛炎門裏的點點滴滴。我想起了那些關照我的師兄師姐了,想起了那些陪我嘻笑玩鬧的師弟師妹了,想起林傑師兄了,想起那個臭老頭師父了,我好想念飛炎峰裏的花花草草,一葉一木。那些我最習以為常的東西,現在,都回不去了。”


    葉天萱沉默了片刻,隨後緩緩地伸出手來,從背後抱住了韓雲,輕聲在他耳旁說道:“可你活下來了,你是飛炎門唯一剩下的弟子了。所以,你不能在這裏消沉。如果你一直消沉,那,真的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飛炎門了。”


    “我知道……”韓雲轉過身來,站了起來,把頭放在了葉天萱的肩膀上抱著她,“可是我,真的好想哭……我想死,我想和我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還有師父一起離開。我不想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真的好難受。”


    葉天萱沒有太猶豫,抱著韓雲,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說道:“想哭就哭吧,我也不會笑你。把心裏的難受都哭出來,以後才能更好地笑出來呀。”


    葉天萱感到自己的肩膀不多時就已經濕潤了。隨後,她聽到了韓雲痛哭的聲音。她恍惚間想起了娘親去世時的自己,永遠都是一個人躲在這裏撕心裂肺地哭。


    至少現在,讓這呆子依靠著自己哭吧。葉天萱在心底歎了口氣,拍了拍韓雲的背。她忽的發覺,這個身形比自己要高大的少年,此時倒是顯得如此無力。


    遠遠的,葉天蕁看著他們兩人,聽著韓雲的哭聲,她心底湧現了一股複雜的情緒。她同樣歎了口氣,也不知是在歎息著誰,隨後,一個人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韓雲就這麽抱著葉天萱,哭到了深夜,到最後,也不知是在何時,韓雲停止了哭聲,而葉天萱也在迷迷糊糊之中疲倦地睡著了。


    待到次日,葉天萱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這涼亭中,自己躺在涼亭的長椅上睡了一宿。不過畢竟是二指宗師,葉天萱也沒有那麽嬌貴,在這裏睡了一夜也無傷大雅,更不用擔心著涼什麽的。


    可是……


    葉天萱環顧四周,嘟囔著:“韓雲這家夥……怎麽拋下我自己跑了。”


    她隱約記得,自己昨天似乎是靠在韓雲肩上睡的。麵對韓雲,她倒是不在意這些個肌膚相觸之事,隻是怎麽這一覺醒來,自己倒在了長椅上,韓雲不見了蹤影。


    葉天萱伸了個懶腰,一看日頭,似乎都快到正午了。想來是昨晚睡得太晚太遲,所以才會睡得這麽昏沉。


    葉天萱走出了涼亭,因為這涼亭離她的閨房很近,所以少有百草宗弟子敢來此,這也是葉天萱不怕自己和韓雲接觸會傳來風言風語的一大原因。


    不過也正是因此,葉天萱大半天都沒見著個百草宗弟子。過了半天,她才看見一名百草宗弟子,便大呼了一聲:“喂!”


    那人轉過頭來,看著葉天萱愣了一眼,葉天萱也同樣愣住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前日被韓雲教訓,而後又遭人毒打的呂梁。此時他臉上仍還帶著傷,一看到葉天萱,臉色一變,連忙想要掉頭離開。葉天萱連忙喝住他,大喊了一聲:“站住!”呂梁這才停下來沒有輕舉妄動。


    “我說你,每次看到我就要跑,我有那麽可怕嗎?”葉天萱看著呂梁,氣鼓鼓地說。呂梁看著葉天萱就這麽站在自己的麵前這樣和自己說話,雖然臉上的傷還在作痛,但心裏卻有著一股受寵若驚的感覺。畢竟葉天萱和葉天蕁,也曾一直是他所傾慕的對象。因此,呂梁還是小聲回了句:“沒……沒有,大小姐天生麗質,根本不可怕。”


    “嘁。”葉天萱撇撇嘴,又問道,“我問你,你有看到韓雲那呆子人嗎?”


    “韓雲?”一提到這名字,呂梁又換了一副表情,咬牙切齒地說,“這小子怎麽了,是不是惹大小姐生氣了,我替大小姐去教訓這家夥一頓。”


    “不是……”葉天萱歎了口氣,也不好直說自己一覺睡醒發現韓雲沒在自己旁邊所以好奇他的下落就來找他了,哪怕葉天萱不在意這些,但這話真說出去,肯定是十分麻煩的……因此,葉天萱隻好含含糊糊地說:“我找他有些事,你知道他的蹤跡嗎?”


    “這小子方才還來找過我,向我問路來著。”“問路?”葉天萱心底有些納悶,這百草宗上下韓雲也都去過了,也沒有哪裏是他不知道的,他要問去哪裏的路。莫非是要出百草宗去什麽別的地方?


    呂梁點點頭,繼續說道:“那小子問我說,知不知道陵城東市該怎麽去。”


    “陵城東市……?那裏有什麽稀奇東西……”葉天萱話還未說完,忽的想起了前天,青雲門登門拜訪時的場景,以及臨走時尹良的一句話。


    “後天正午,你可敢來陵城東市,和我一較高低?”


    “那個呆子……”葉天萱一跺腳,直接就跑回了自己的閨房裏換衣,然後直奔東市而去。


    這陵城的東市,一直都是青雲門的地盤。而每年的這個時候,青雲門會在東市找個地方擺個擂台,吸引一大批的民間強者前來比武。若有武學境界較好或是天資不錯之人,青雲門則會慷慨收入門下,這也是青雲門一直以來收弟子的一種方式。


    而今年的擂台賽,來得格外精彩,因為青雲門的少主,也將會親自參賽。若能夠和這樣的少主交手,那得到青雲門賞識的機會就更大了。而且,青雲門此次還邀請了不少武林中的好手前來觀賽,即便沒能進青雲門,能得到這些武林好手的賞識,受他們傳授個一招半式,對於那些個無依無據的民間強者來說,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不過,那青雲門少主尹良,對於這些參賽的人似乎完全沒有興趣。他環顧四周人群,一直在找尋著一個自己所熟悉的人。但找了半天,他卻一直沒有找到,他嗤笑了一聲,搖著頭說:“嘴皮子功夫那麽厲害,原來也隻是個膽小怕事之人罷了。”


    而在擂台一旁,青雲門門主尹一寧對著他所請來的兩位貴賓客客氣氣地打著招呼:“今日兩位少俠大駕光臨,當真是我青雲門之榮幸。”


    那兩位少俠,正是韓雲所見到的,百煉莊少莊主厲無雙,以及燕莊的音癡,燕拂柳。二人對著尹一寧行了個禮,隨後坐在了一旁所設的椅子上。


    “對不起我來晚了,現在還可以報名參賽嗎?”正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眾人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尹良眯著眼,冷笑了一聲。厲無雙看了一眼,便不再關心。而燕拂柳看了一眼,隨後有些意外地喃喃道:“那不是昨天洪同兄弟身旁的那個少年嗎?”


    而尹一寧看著那人,臉色忽然變得鐵青,他壓低聲音對著身旁的手下說:“我不是讓你們出手教訓這家夥嗎,怎麽他毫發無傷。”“這……”那手下啞口無言,看著那人心裏不住地思考著,怎麽前日自己和弟兄打的人,和這人的長相好像完全不一樣……?莫非是自己打錯人了。


    那擂台賽的裁判瞥了一眼他眼前的少年,隨後說道:“還不算太遲,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是什麽。”


    那少年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大聲地呼喊著:“飛炎門,韓雲!”


    聽到飛炎門這個名字,在場的人都安靜了一會兒,隨後小聲議論起來。韓雲沒有理會,隻是抬起頭,盯著那尹良。後者毫不示弱地看著韓雲,在脖子上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挑釁意味十足。


    我不會讓飛炎門,就此從江湖中除名的。韓雲在心底默默想著,向前走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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