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眾人逐次醒轉,卻不見扁鵲,想是又早早的出了遠門。


    林未之出來不見重耳,正自奇怪,重耳在廚房叫道:“林姑娘你醒啦,我在燒火做飯,以後這些重活就交給我罷。”林未之去看他臉上黝黑,手持燒火棍,正在手忙腳亂的生火,不禁莞爾一笑,心想隨他去折騰。重耳見她笑得花枝顫動,手上更是有勁,一陣濃煙滾滾熏得他咳喘連連。


    林未之不再理他,又去看姬夷吾。她小心翼翼的拆開昨日為夷吾包裹的傷口,見血已止了,又去藥櫃找了去腐生肌的藥槳為他敷上。夷吾自覺傷口緩解不少,感激的說道:“有勞林姑娘了。”林未之笑了笑道:“幸好你年輕力壯,先生的藥物又是靈驗,要是換做其他普通人,也不會好的那麽快。”夷吾也同時感慨扁鵲藥物的神奇


    林未之再看那鐵鷹騎士,見他麵色平緩,心知他不再有生命危險,走了過去想要仔細查看。看林未之靠近,那鐵鷹騎士本能的將身軀躲了躲,眼中布滿疑惑及防備。


    林未之看在眼裏,小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來給你治傷的。”那鐵鷹騎士眼中迷惘,疑惑這些人明明是敵人,為什麽會好心給自己治傷,定是要找機會拷問他,想到此處他滿腹狐疑隻是將嘴唇閉得緊緊的,不說一句話。


    林未之小心翼翼的接近於他,試著觸了觸他的傷口,發現經過一夜風幹,那些傷口表麵的石灰泥漿幹了很多,有的已經自行脫落。那鐵鷹騎士冷冷的看著林未之,始終兩眼防備,但卻是沒有再躲避。他心想就算這些人將自己治好,自己也不能說出黑冰台一絲秘密,等傷情好一些,再尋機逃脫。


    林未之卻不知他的心思,小心給他卸去半邊甲胄,將燙傷最嚴重的部位露了出來。她見那些燒灼的皮膚風幹以後,表麵的石灰泥漿幹成粉狀,燙傷麵積不再擴大。林未之用一塊幹燥的毛巾小心的撫去殘留的泥灰,那鐵鷹騎士疼的咬緊了牙,牙關磨得瑟瑟作響。林未之道:“你稍作忍耐,我給你上藥。”


    林未之在扁鵲自著的一本《疑難逸事》中看到一個扁鵲用蛋清加薑醬治好燙傷的例子。於是去雞窩裏掏出一隻雞蛋,將蛋清泌出,又將塗老漢送的薑黃搗碎磨槳,和著蛋清攪勻,盛在碗裏端了過去。


    那鐵鷹騎士此時確定林未之是為他治傷,較為配合,可雙眼死死盯住她一雙纖手,處處提防。他見眼前這姑娘肌膚白嫩,麵容清秀,神情良善,眼中的敵意軟去了幾分。


    林未之小心翼翼將混合漿液塗抹在鐵鷹騎士嚴重的傷患處。那鐵鷹騎士咬著下頜,忍著不發出一點聲音。


    忙活了一個上午,林未之累得香汗淋漓,正準備坐下休息。忽然院門篤篤響起,有人叫門道:“請問扁鵲先生在家嗎?”林未之還未坐穩,急忙去開了院門,見叫門之人四五十歲年紀,正是那日所遇到的白衣少年的仆從。那日在鄉野中嗬斥那少年之時,林未之見過這仆從,於是作了一禮問道:“請問你找我家先生何事?”


    那仆從恭敬的還了一禮,語氣有些急促道:“我家少爺吩咐在下請扁鵲先生到寒舍一聚,我家少爺已經命人備下上等好茶等候先生,還請先生賞臉。”林未之心想這白衣少年家中神神秘秘,低調隱秘,怎麽忽然會請先生去喝茶,定是有事相求,但對方不明說,也不好詳細問之,隻是回道:“我家先生現在不在家中,你可留言給我,有什麽事我可以代為轉達。”


    那仆從臉上焦急之色更甚,問道:“那扁鵲先生何時能回,在下就在此等候片刻罷。”林未之笑道:“先生一般早出夜歸,也沒有個定時。對了,有幾次出去隔了幾夜才回來,說不得準的。”


    那仆從急的汗都快出來了,那白衣少年出門時囑咐一定要請到扁鵲,這事辦不成,回去無法交代。忽然想到一事,又說道:“我家少爺說了,如果請不到扁鵲先生,則請先生高徒林姑娘移貴步到寒舍,一起想想辦法也好。”


    林未之心中暗想這白衣少年一家肯定出了什麽變故,不然也不會這麽著急,急著找扁鵲,如非病患而已,於是說道:“什麽高徒不高徒的,我隻是給先生打雜的而已。這樣吧,你等我一等,我把藥箱拿上,以防萬一。”那仆從聽她善解人意,又爽快答應,也是高興,等她拿了藥箱,急匆匆的在前麵帶路往回趕路。路上林未之問起,那仆從心中焦急,也將家中夫人得病之事說了。林未之心道果然如此。


    此時在白衣少年家中,氣氛甚是沉悶。


    屋內藥味彌漫,屋子角落擺著一張寬大的樟木大床,床上躺著一位老婦人。那老婦人緊閉著雙眼,有氣無力的說道:“白兒,娘這一病不起,自覺每況愈下。這事從緊急,你和鮑伯先行一步,娘這個樣子…唉,如今我雙眼瞎盲,眼睛都看不見隻能是累贅,我就留在這裏養病了,你無須掛念。”白衣少年兩眼含淚,坐在床邊握住老婦人聲淚俱下:“娘!白兒絕不會丟下你的。”


    老婦人口中的鮑伯名為鮑叔牙,隨著這一家隱居在此表麵身份是家老,實則白衣少年的老師。鮑叔牙見少年哭的傷心,也是感懷,說道:“小白,你也不要太傷心,這世上無難事,總有解決之法。”隨後又對旁邊一郎中打扮之人作了一揖道:“還請南緩先生再思良法,如能醫治好我家夫人,感激不盡。”


    那郎中皺眉道:“但凡眼疾,均與肝膽火熱有關。我觀夫人脈象及表達症候,極其應症。可這平肝瀉火之方用了兩日,卻不見任何好轉,在下實在也別無良法啊。”


    那老婦人聽了倒是坦然,說道:“白兒,既然南緩先生都說沒有法子,你趕緊和鮑伯收拾一下即刻就走,不要誤了行程。”少年聽了又是一陣哭泣。老婦人柔聲道:“男兒誌在四方,豈能如此婆婆媽媽。你大事辦成,回來風風光光的接了娘回去,我心中欣慰,興許這病就好了。”少年心想這一路艱險,事情能不能成還未可知,即使順利,這一來一回幾個月時間,自己母親這病怎麽能等。


    這時門外忽然闖入一人,正是去請扁鵲那仆從。那仆從臉上欣喜,跪了下來說道:“少爺,…”那少年聽到,一下彈了起來,急道:“請到了?”仆從繼續道:“先生不在家中,但林姑娘請來了。”那少年庭扁鵲沒來,心中一黯,但聽那女子來了,卻也安慰。自從那日看她將塗老漢治好,後來一打聽,知道她是扁鵲女徒,此時心想即使她沒有扁鵲高明手段,畢竟名師出高徒,碰碰運氣也好。


    豈知少年還未答話,那老婦人怒容頓生,她見外人在此,壓製怒氣臉上擠出笑容說道:“南緩先生也累了,婉兒你去為邵先生設個茶座。”那南緩豈能不知這家主之間有密事商議,於是說道:“在下在外麵恭候片刻。”


    南緩先生姓邵,起初在宋國一帶行醫,後來有了些名聲,四處遊曆。這幾日遊至梓潼,被這少年家的人請來為夫人診治。南緩初入蜀國,本想混些名聲,見這家人頗有底蘊,歡喜前來,可誰知遇到個疑難之症,治了幾日不見效果也是有些鬱悶。


    南緩在裏屋聽到這家主不知道又去哪裏請了名醫過來,心中有些不喜,這一跨出大門,見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子站在一棵海棠下賞花,心道這女子定是家主請來郎中的侍女,於是走上前去打探。


    南緩簡單的作了一禮,說道:“這位姑娘,請問你家中先生在何處,在下有事討教。”林未之轉過身來,見是個陌生男子,身著一襲白色長衫,以為是少年家中之人,笑道:“我先生不在家,聽說你家有人患疾,小女子隻得代先生一觀。”


    南緩看這女子不過十八九年歲,居然敢大言不慚來診病,頓時心中鄙夷。南緩忖摸著是這家主病急亂投醫,請來什麽巫醫邪術之徒,於是拂袖而言:“簡直亂彈琴。”


    林未之略微訝異,可也不生氣,笑了一笑不再理他,轉過身去繼續觀賞花朵。


    等南緩步出裏屋時,老婦人怒道:“白兒,你怎能自作主張去請扁鵲!我這花甲之人,無用之身罷了,我死事小,如果誤了你的大事,你怎麽對得起祖宗。我已命人打探到,那扁鵲與秦國黑冰台互有間隙。那黑冰台行事毒辣,如招惹了他們,惹出什麽事端,對你今後路途有害無益!你怎能做出如此糊塗之事!”


    小白握住老婦人手說道:“娘,你莫要激動,這來幫忙的隻是扁鵲的徒弟,想來…”那老婦人滿臉怒容,打斷道:“徒弟也不行!如果你執意如此,為娘的今日就先死給你看。”這老婦人性情剛烈,多年來心中隻為了這一件大事操心,其他任何事情在她眼中都不足為道。


    小白沒法,不敢再激怒於她,對屋裏眾人招了招手。眾人出了屋子,少年也是邁出大門。


    小白皺緊了眉頭,出了門一抬眼,看到林未之站在那海棠樹下賞花閱草,那婀娜身姿在叢花之中盡顯曼妙旖旎,正是海棠隨風輕盈,花下窈窕倩影。小白心中一蕩,臉現殷切之色,可他仍然繃緊臉龐,口中淡淡的說道:“請問林姑娘可有良策治好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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