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之忽聞小白呼喚,轉過身來。雖然她猜到這小白家中有人患病,但想不到這人這麽性急,笑道:“你這一上來就質問我能不能治,你總要告訴我些情況吧。”


    小白拍了拍腦袋,暗叫糊塗,於是將情況簡單給林未之講了。


    原來小白一家本已定下日程,自那日和林未之分別,就決定離開此地回到齊國。待一家子收拾細軟正要啟程,這老婦人不知是否終日憂心,又疲勞了幾日,竟是忽然病倒。她先是頭痛劇烈,繼而雙眼充血,惡心嘔吐,雙眼不能視物,到了第二天中午,則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


    林未之聽了小白簡述,心想但凡眼疾,均和肝膽之經有關。這忽然急症發作導致失明,定是肝火烈盛,上擾眼目。林未之心中這般想,尋思著先去把把脈象再作定奪,於是說道:“那你帶我進去,我去把把脈吧。”誰知小白聽了,臉現躊躇,支吾著不知該怎麽說。


    林未之見他尷尬的神情,再想起那日老婦人對她的態度,隱約猜到一些,說道:“我的醫術本就初學,如果連病人都不能看到,更沒有把握。隻有等我先生回來以後你們再去請他來吧。”


    小白自知理虧,但他知母親從來說一不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生一計道:“這南緩先生也是一名良醫,如果林姑娘真有良策,可與他探討一二,並委以他手為家母診治,你意下如何?”林未之不置可否,這隔空看病之事自己實在沒有什麽把握,萬一出什麽差錯怎麽擔的起責任。


    小白好似看出她的擔憂,道:“姑娘權且一試,如有任何差池,我小白一力承擔,無姑娘無任何幹係。”


    那南緩早已看不下去,自己行醫幾十年,也算頗有良名。這家夫人眼疾甚是疑難,自己都束手無策,但見眼前這個女子年紀不足二十,始終不信她能有什麽高明手段能治。但聽眾人對話,他知這女子是什麽高人之徒,這家少爺又如此看重於她,也不好說話。此時聽了小白此話倒是想要見識見識,說道:“家主都已經如此說了,這位姑娘如再不伸出援手,如非自持傲物,那定是亦無良法了。”


    林未之哪裏不知他話中有話,受他一激說道:“既然如此,那勞煩南緩先生將夫人病情詳細說一說,小女子盡力一試。”


    南緩雖極不情願,可這種形勢下卻也無法,他也想看看這女子到底有何巫邪之法。


    南緩將老婦人的病情一五一十為林未之講了。林未之聽完眉間緊蹙,心想要不是這邵先生已經用過平肝瀉火之法治過,自己沒有比對,多半用的辦法和他所用之法相仿。這南緩診治手段倒是對症,但聽說患者今日病情加重,已出現瞳神散大,瞳色淡青,眼中溢血,眼珠脹硬,按之如石卵的症狀。林未之暗想這夫人平時就性子急躁,又近遇大事煩擾,肝膽之火熾盛,血中大熱,眼中淤血不暢,眼中壓力劇增,最終導致血脈萎縮,終至失明。


    林未之考慮至此,道:“夫人雖然症狀嚴重,所幸失明時間不長,倒是可以一試。”小白聞聽此言,臉現欣喜。南緩則不以為然,靜待下文。


    林未之記得扁鵲那本疑難逸事中的風障篇中有一例倒是有所記載,那一例眼疾的治療方法甚是奇特,扁鵲在注解中詳細進行了解釋,並畫了簡單圖紙示意利用銀針行針之法。她思忖片刻說道:“可用俞穴十二脈之法試試。”


    南緩初聞俞穴十二脈幾字,驚訝莫名。這俞穴十二脈診治之法的名字自己隻是在一本記錄上古神農氏診治疑難之症的殘本中偶然看到過。那殘本中卻未曾記載這奇法之診治方法,這麵前的女子居然能一言道出,而且聽她語氣好似知道如何施展。南緩驚訝之中,當即也忘了矜持,急切問道:“這俞穴十六脈之法你可知道施展之法?”林未之笑道:“小女子才疏學淺,不曾知道如何施展,但我在我先生的劄記中看到過詳細的運針過程。”


    南緩更加驚訝,正待要詳細詢問,一旁小白聽了著急的打斷道:“既然希望,還請邵先生按林姑娘所說之法試上一試。”南緩這才回過神,現下最重要之事是治病。不過他仍是將信將疑,隻是語氣緩和不少,問道:“還煩請這位姑娘授我這奇法要旨。”


    原來這俞穴是髒腑之氣輸注於背腰部的穴位總稱,與眾募穴相對而言。素問有雲:膽虛氣上溢而口為之苦,治之以膽募俞。這俞穴十二脈法雖然失傳,可扁鵲將之變化改造,在俞穴中選五俞穴,在之上同時運針,強行輸出肝膽之氣,治療各類風障尤為有效。


    當下林未之向南緩講述了運針之法,此中關鍵是選穴精準,而且需要用上一些真氣灌入針中,才能達到一針見血的功效。那南緩一生行醫,年輕時又得一道人傳授道術修煉之法,有些道行,用真氣灌輸對他來說也並非難事。


    南緩初得新法,心中甚是歡喜,急不可耐進屋去驗證效果。


    林未之又站在院中繼續欣賞那紅白海棠。小白在外相陪等候,他沒話找話對林未之說道:“對了,我還說我叫什麽。我姓薑,叫小白。”小白挨近林未之,湊了過去,貼著林未之耳朵言語。“我姓薑”三字尤為小聲。林未之忽覺耳畔生風,酥麻微癢,臉上一紅了一紅。她心中卻想,這薑小白當真可笑,這姓什麽又有什麽好保密的,說道:“剛才你已經說過了。”薑小白尷尬一笑,又是啞然。


    過了一會,薑小白又找話道:“看你似乎很喜歡這海棠花。”林未之說道:“我總覺得這花有一種淡淡的離愁別緒之感。不知為何,每次過來我看著這花都覺得在遠方有什麽事或人在等我。”林未之經常莫名愁起,聽他一問,不由自主就說了出來。


    薑小白說道:“姑娘果然識貨,這秋海棠正有遊子思鄉之意。”他見林未之話中略帶離愁,順著她的意思說道。


    小白又正想問她的家鄉在何處,這時南緩走了出來。南緩徑直走到林未之麵前,眉間有一絲疑惑道:“姑娘,我按你所授之法行針,過得片刻後,夫人倒是脈象平緩了些。可並未達到全效之功,難道還有什麽我疏忽之處?”。


    林未之眉頭蹙起,想了想扁鵲書中記載,又道:“在此法下有我先生的注解,注解上說如果病患在施針之後未達全功,可用一藥引輔助。”南緩急切道:“何種藥引?”


    林未之道:“這藥引並非藥物,而是在晴明穴上從內至外斜兩分,運針而入,進針一寸二分必要不偏不倚不長不短方可。”南緩心想如此精準的運針之法如非神醫扁鵲又有誰能知道,這眼部運針一寸餘甚是凶險,如這姑娘記錯可擔不起責任,不免心中躊躇。


    薑小白見他如此,說道:“我已說過權且一試,如有任何差池,我小白一力承擔,先生盡管試之便可。再則這姑娘實則扁鵲之徒,…”


    南緩聞聽扁鵲二字,眼瞳放大,大聲道:“姑娘當真扁鵲高徒?”小白道:“我騙你何用?”南緩再不懷疑,跪了下來道:“早知如此,在下豈能懷疑,在下無緣見識扁鵲聖人聖術,今日得見扁鵲高徒,也是榮幸之至!”林未之趕緊將他扶起,說道:“小女子不過看過先生幾本書而已,手上卻沒有什麽技巧。如今天叫我去行針,必要原形畢露了。南緩先生不要折煞我了。”


    南緩起了身再不遲疑,奔入屋內按林未之之法診治。南緩將那針行入夫人晴明穴中,正是不偏不倚,一寸二分,忽然夫人一陣悸動,眼中淤血噴湧而出,那本是布滿血絲的眼瞳隨即消了腫。不一會兒功夫,夫人病情大見緩解。


    南緩見了大喜,知道這眼中淤血既出,眼中壓力緩解,這奇法果然靈驗。他隨即又在另隻眼中同等施針,過了片刻,聽那夫人自述眼中不再疼痛,南緩囑咐她睡下休息,又改了藥方囑咐下人熬製不談。


    林未之見事情已了,就告辭要走。薑小白覺得有些對不住,見母親始終不鬆口,又不好強留林未之,隻得說道:“我送你吧。”見天色已晚,林未之也不拒絕,兩人肩並著肩往扁鵲家中趕路。


    此時夕陽斜下,這花草爛漫均沐浴在火紅的餘輝彩霞中,兩人在田間小徑往前漫步,晚風秋瑟徐徐地拂送來一陣陣花木夾雜的幽香,使人心曠神怡。林未之不知該如何說,薑小白也不知說什麽,幾次想說些對不住的話,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兩人卻不知那山林深處之中,此時有四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他們。


    參狼怪最先看到林未之和薑小白兩人,喜道:“馬老大,他們出來了!”馬老大心頭火氣,一巴掌就向他扇了過去,怒道:“你小子小聲點!還嫌惹的禍不足?當日你說那女人是鄉野村婦,卻哪知她是秦緩那廝的奸細。我說怎麽那日偷襲不成,原來就你這窩囊廢將我部署泄露了出去。”


    參狼怪挨了一巴掌,卻不敢造次,支吾道:“哪能怪我啊,都怪那女的勾引於我,我一不留神遭了她的道。”馬老大怒起,又要扇他。


    黃羊怪在旁說道:“馬老大,兄弟們這幾日日日監視,見那秦緩對那妮子甚是愛護。說不好我們還得在那妮子身上打主意,要不找個時機將那妮子又抓來,秦緩投鼠忌器,終能成事!”


    馬老大思忖片刻道:“說得不錯,找個好時機才是。”


    參狼怪想要表現,說道:“我看現在時機就不錯,對方隻有兩人,我們衝將上去…”馬老大聽了又是一個耳光,打得他原地翻轉,怒道:“我說你動動腦子!沒看到那小妮子旁邊的人?那家人你去惹幹嘛,說了不要節外生枝。”


    走了一個多時辰,林未之和薑小白就回到扁鵲家門。兩人依舊無話,薑小白雙手一揖道:“後會有期。”林未之還了禮,本想邀他進去,可想到家裏傷者一片,不太方便,又沒有說出口。薑小白轉身就走,似乎又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符。


    林未之見那玉符上麵刻了一隻鳳凰,握之溫軟,說道:“我杏林中人…”薑小白打斷道:“你別,別來這套。你今後如有什麽困難,如我大事辦成,你可用此物到齊國找我。任何人見此符如見我親至。”說完轉身就走。


    林未之見他說得豪氣,隻好收下,見他隱沒在黑暗之中,自己也轉身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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