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暖心的事,莫過於一回學校就有一個迫不及待迎接你的好哥們——</p>


    (劃掉)兒子。</p>


    下午六點五十。</p>


    江沚剛一上三樓,教室裏便飛出來一坨袁率,四肢敞開呈抱臉蟲狀撲向他。</p>


    “水哥!</p>


    我好想你啊!”</p>


    “哦我愚蠢的兒子啊。”</p>


    江沚熟練地閃掉袁率的熊抱,“你已經長大了,不能再粘著我了,不然為父會很難辦的。”</p>


    “西內!吃我一拳!”</p>


    “不吃。我們先回座位了。”</p>


    徐菁忙跟著點點頭,似乎是在呼應江沚口中的“我們”。</p>


    袁率忽然哽咽。</p>


    傷害來得總是這麽突然。</p>


    “水哥你怎麽這樣,人家好傷心啊!”</p>


    “很好,那我就開心了。”</p>


    “水哥留步!”</p>


    袁率伸手抓住了江沚的手腕,麵含深情。反而是江沚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看上去就比較被動的那種。</p>


    ……!</p>


    徐菁馬上警覺,站得離江沚近了些。這樣一來,要是袁率真打算把江沚搶走的話——</p>


    她就可以一塊被搶走……</p>


    “兒啊,爹很忙,莫粘著爹。”</p>


    “不是水哥,這次真是正事。”</p>


    “你還能有正事?”</p>


    袁率沒繼續貧嘴,在口袋裏翻找,很快摸出一張比毛爺爺還皺的紙來。要不是離得近,江沚還以為那是衛生紙呢。</p>


    咦等等,居然還有字……</p>


    “……求a的取值範圍……這是道導數?”</p>


    江沚一臉納悶地看著袁率:“什麽意思?讓我教你這道題?”</p>


    袁率眼睛閃閃地點點頭,滿臉期待,像男版的徐菁。</p>


    媽的有點惡心是怎麽回事……</p>


    江沚伸出手摸摸他的腦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嘴上滴咕著:“這也沒發燒啊。”</p>


    “歪歪水哥你什麽意思!我是認真的!”</p>


    察覺到不對勁的江沚愣了一下,這才發現上課鈴還沒響七班所有人就已經都回教室了。</p>


    這一層都是普通班,文理都有。有幾個其他班的同學圍在門口指指點點,有幾個似乎在笑話,不過更多人都是吃驚的表情。</p>


    什麽情況?</p>


    江沚放輕腳步走到後門,探頭觀察。不看不要緊,一看可嚇了一小跳。</p>


    現在剛打過預備鈴,然而七班裏已然坐得整整齊齊了,除了幾個日常出去浪蕩的,大部分人居然都在。</p>


    同學們兩兩圍成一個小組,有的直接是同桌,有的是平時一塊瘋的姐妹,當然也有個別同學借此機會悄悄接近暗戀的人……</p>


    讓人難以置信,所有人都在給對方講題。有開小差的,但是不多。</p>


    本來按日程表今天可以早下班的趙學鋒也在,老班禦駕親征坐鎮講台,和這群小崽子們一起熬。</p>


    身後的黑板上用紅粉筆唰唰寫著八個大字——</p>


    錯題祭天!法力無邊!</p>


    下麵則用白粉筆寫著幾行小字注:</p>


    晚自習期間將昨天的生題錯題教給一名同學並令其掌握,若經我驗證某一科全部掌握,兩人可免今天的該科作業。多教多免,不設上限。</p>


    PS:獲免數學者可另免語文!</p>


    “……”江沚一臉懵逼加震撼。</p>


    看著教室裏一副井然有序的樣子,他的兩顆眼睛瞪得和燈泡一樣大。</p>


    在他下麵一點的位置,另一顆小腦袋也冒了出來,好奇地環視四處。</p>


    大家都好認真唉!</p>


    都沒有人看她和江沚了……</p>


    徐菁好奇地小聲道:“江沚,咱們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呀?”</p>


    “……我也不知道。”</p>


    這時,趙學鋒看到了他們,於是微笑著揮了揮手。</p>


    袁率終於冒頭:“水哥,那這題……”</p>


    “讓徐菁教你吧。”</p>


    “哦……”</p>


    _</p>


    八點半,悠揚輕快的下課鈴準時響起。</p>


    徐菁打算出去打個水,但看到整個七班居然沒一個起身的,下意識把屁屁又放了回去。</p>


    班裏並不安靜,有些人講題的聲音挺大的,但所有人都在互相講題的時候,整個班就有一種奇妙的學習氛圍,讓沒在學的人有罪惡感。</p>


    徐菁抱著小水壺和大水杯,縮著脖子,有些慫慫地看著江沚。</p>


    江沚也有點害怕。</p>


    你管這叫普通班??</p>


    講台上趙學鋒反倒拍了拍手:“下課了,大家也要活動活動。適當的休息能增加講題效率和聽題效率哦。”</p>


    此言一出,這才有人為了效率buff離開座位出去放風。然而大多數人還是沉浸在教學相長的樂趣中無法自拔……</p>


    趙學鋒揉了揉有些疲倦地眼睛,見江沚小兩口,不,同桌倆走上了講台,又忙露出輕快的微笑:“徐菁,下午的探望怎麽樣?你媽媽身體還好吧?”</p>


    “嗯嗯,大夫說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啦。”聊到媽媽,徐菁也點點頭,露出鬆一口氣的笑容。</p>


    “謝謝老師。”</p>


    “哈~不謝~”</p>


    “老師……”江沚看看身後的黑板,再看看下邊的同學們,終於有些猶猶豫豫地開口:“您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啊?”</p>


    “幫大家學習啊。”</p>


    趙學鋒把手一攤,“這不是你教我的嗎?”</p>


    “可是免作業這種事……也太亂來了吧?”</p>


    “止水啊,你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p>


    江沚:“……”</p>


    見他還有些不理解的模樣,趙學鋒耐心為他解釋。</p>


    “還記得此前我允許你們晚自習上台講題嗎?當時隻是無心之舉,沒想到你們兩個都進步神速。英明的我很快意識到這種方法的巨大能量所在!”</p>


    江沚小聲bb:“您不加那個‘英明’也行的……”</p>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在那之後,我又陸續找了幾個同學作對照實驗,無一例外都效果奇好。於是,我便和各科老師聯合舉辦了這個活動——錯題祭天!法力無邊!”</p>


    趙學鋒言罷,目光已是無比興奮,閃爍著肉眼可見的激情。</p>


    搞得江沚都有些不忍心打擾他了……</p>


    “可是老師,這活動看上去有點不太不靠譜啊……”</p>


    江沚有些難堪地撓撓頭,“直接免今天的作業,是不是有點竭澤而漁的意思?”</p>


    “不啊,以後除了周五,每天晚自習都會這樣搞。”</p>


    “每天!?那不是更亂套了嗎!”</p>


    “止水啊,你沒明白。”</p>


    趙學鋒推推眼鏡,微微一笑。</p>


    “不錯,一些掌握了昨日生題錯題的人是可以免去今天的作業。那明天呢?”</p>


    江沚微微一驚:“您的意思是……”</p>


    “不錯。”</p>


    趙學鋒有些得意地揚起下巴,“哪怕是獲得了免作業資格的同學也會想辦法搞懂下一波題,以便獲得明天的免作業資格。而如果真的可以借此吃透知識,也變相達到了作業設置的原初目的。這可不是竭澤而漁,而是良性循環。”</p>


    “可是老師,我還是有兩點不明白。”</p>


    “講?”</p>


    江沚戳著手,慫乎乎地小聲逼逼:“首先啊……雖然免一科作業的獎勵很誘人……但其實咱們班本來也沒啥人寫作業吧?”</p>


    趙學鋒端詳著他,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我同意。你指望普班的學生給你好好寫作業嗎?”</p>


    江沚:“……”</p>


    “哈,可是如你所見,效果其實很不錯吧?”</p>


    “雀食……可是為啥啊?”</p>


    “其實很簡單。”</p>


    趙學鋒看到他疑惑的表情,有些得意地揚了揚眉毛。</p>


    “對大部分人而言,寫作業是一個痛苦的差事。每天都要迎接老師布置的巨額的任務量,又不想寫,最後隻好在擺爛和罪惡感中選擇躺平……”</p>


    ……這不會是您學生時代的心聲吧……江沚在心裏默默吐槽。</p>


    “但在以講獲免的形式下,隻要吃透一些題,就可以免除另一部分任務作為獎勵——這樣一來,原本痛苦的學習過程就變得充滿獲得感和成就感了。教會別人題就能免寫作業,多重誘惑之下,又何愁大家不積極呢?”</p>


    </p>


    江沚舉手補充:“而且實際上,給別人講題本身也起到了寫作業的作用?”</p>


    趙學鋒讚許地點點頭:“對,或者說不止。相比於寫作業,講還包括了整理歸納和輸出,要求本身就是更高的。”</p>


    “牛逼……”江沚發出了最純粹的讚歎。</p>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最核心的問題……怎麽確定大家沒有濫竽充數?”</p>


    趙學鋒輕輕一笑:“還以為你要問什麽,就這。”</p>


    說話間,下邊幾個女生躍躍欲試地蹦上了講台。</p>


    “趙老師!我們已經把昨天的地理全部搞懂了!”</p>


    “我們是數學,是不是還能再免一科語文?”</p>


    “免,都可以免!”趙學鋒輕輕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讓組團搞地理的先行講解。</p>


    這道題江沚前不久他剛和徐菁複盤過,所以他大概能聽出對方的水平。</p>


    江沚有些吃驚。</p>


    雖然她們的思路有一丟丟勉強,有些分析也是冗餘的……但居然講得還可以!?</p>


    至少超出普班的平均水平。</p>


    趙學鋒點點頭:“有些無用的細節也過度利用了,不過整體問題不大,思路是對的。行吧,你們免做今晚地理!”</p>


    “蕪湖!謝謝老師~”</p>


    下一對是梁路她們,挑戰的是數學。數學這東西就有難度了……</p>


    趙學鋒聽罷,微皺著眉毛搖搖頭:“你們是把答桉算出來了,但中間這兩步的邏輯是斷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答桉,其實算不出來吧?”</p>


    梁路有些失落地點點頭。</p>


    “不行哦,不過關。你們再梳理一下思路,搞明白了再上來。”</p>


    “哦……”梁路捏著試卷下去了。</p>


    趁暫時沒人再上來,趙學鋒忙裏偷閑打了個嗬欠。嘴巴張開的時候,臉上明顯多出了幾絲皺紋。</p>


    江沚看向他的目光微微顫抖:“鋒哥,你……”</p>


    “嗬嗬,你不是好奇怎麽保證大家不會濫竽充數嗎?現在你知道了。”</p>


    趙學鋒揉揉眼睛,強打的笑容有些倦意。</p>


    “——我來親自把關每一個人。我就是這個計劃的監督員。”</p>


    “……”</p>


    “愛是不是不開口才珍貴?再gay我兩分鍾……”一陣鈴聲響起。</p>


    “那個,我接個電話哈。”</p>


    趙學鋒說著按下接聽鍵。屏幕上的來電人備注是“橙子”——江沚知道那是老趙的崽趙子辰。</p>


    “喂橙子?”</p>


    “對對對,我在學校呢。”</p>


    “哈,老爸今天忙,十點前估計不能回去了哈~不過我給你和子涵點了外賣!應該馬上就——”</p>


    “都都都……”</p>


    “這就掛了,都不聽我把話說完。看來橙子是到叛逆期了。”</p>


    趙學鋒自言自語滴咕兩句,收起手機,重新將目光投向江沚。</p>


    “還有其他疑惑嗎?”</p>


    “普通班而已,您真沒必要這樣的……”</p>


    江沚幾乎是下意識道。</p>


    不,不應該這樣說的……</p>


    麵對他的失言,趙學鋒並沒有慍怒之色,隻是一笑而過。</p>


    牆上的掛鍾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八點三十八,再有兩分鍾上課鈴便會響起。</p>


    教室裏的講題聲依舊激烈。</p>


    他坐在講台上,目光深沉地環視著這一切。</p>


    “某種意義上,你說的倒也沒錯。</p>


    七班隻是最末次的普通班,混吃等死的同義詞,學校放任生滅的邊角料,其他班級引以為戒的反麵教材……</p>


    可是,我認為不是這樣的。</p>


    若所有人真是徹底的失敗者,大家現在又怎麽會如此熱情高漲呢?</p>


    人類有追求卓越的本能,沒有人甘願生來廢物。身在這個班級裏的大家亦是如此——隻是找不到一條可行的路,所以感到迷茫而無所適從罷了。</p>


    而我身為班主任所能做的——便是盡我所能,為大家找出一條正確的路,走出迷茫。</p>


    這就是,我當班主任那天起發誓要做的。”</p>


    言盡於此。</p>


    師生二人沉默著對視片刻。趙學鋒摘掉眼鏡,揉了揉有些泛紅的眼眶。</p>


    “哈,年紀大了,眼睛裏更容易進磚頭了。”</p>


    江沚緩緩開口:“趙老師。”</p>


    趙學鋒戴上眼鏡,抬起頭來:“嗯?”</p>


    江沚使勁鞠了一躬,雙拳攥緊,牙齒咬得咯嘣作響。</p>


    “請您放心!我必把年級第一帶回七班!”</p>


    趙學鋒笑了:“哈哈哈!一言為定!”</p>


    誓約之中,指針來到八點四十。踏著悠悠揚揚的鈴聲,江沚回到了座位,進入2000%內卷模式……</p>


    九十分鍾飛逝而過。</p>


    放學這種事大家還是挺積極的,幾乎和巴普洛夫的狗一樣烏拉一下全湧出教室了。</p>


    要是這種勁再勻十分之一給學習就好了……趙學鋒苦笑了笑。</p>


    不過大家的表現其實很不錯了。平均下來,差不多每個人都免掉了一科作業,還有極個別搞數學通關一下免兩科的。</p>


    想到這裏,趙學鋒不禁熱淚盈眶。</p>


    其他班主任總調侃自己是撿破爛的,明明早就到了尖子班班主任的水平,還要堅持帶普通班。</p>


    特碼的,瞧瞧自己這是什麽神仙班級?他們才是有眼無珠!</p>


    今年他要不僅要蟬聯第七屆金牌班主任,還要讓七班稱霸普通班!</p>


    不,稱霸全文科!</p>


    好,燃起來了!</p>


    正燃著,褲襠裏的手機卻忽地震了一下——是微信消息。</p>


    【橙子】:我哄子涵睡了,飯在餐桌上,你忙完早點回來</p>


    年已四十的中年老男人欣慰一笑。</p>


    【趙傲天】:好~</p>


    【橙子】:子涵說讓你不要總是加“~”……有點惡心……</p>


    【趙傲天】:~~~</p>


    【橙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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