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京城。


    三王聯合太子蕭統叛亂一事已被平息,而由此事所造成的一係列影響時日一長也逐漸消散。


    這幾日早朝,朝野上下都在著手應對叛亂之後的安頓與整治事宜,為此丞相荀季蕪等人忙的不可開交。


    太子被廢如今已是板上釘釘,隻是獨獨少了一個詔令罷了。


    同時,原本隸屬於東宮的一眾官員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過。


    經過之前的那次清洗後原本以為還會再有一次,但老皇帝這回卻是破天荒的沒有再懲處任何人。


    不過皇帝雖然沒有下令追究但不代表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緊張與不安依舊充斥著朝堂。


    而等到事情平息,這般前因後果也開始在金陵城內傳揚開來。


    長沙王、上廣王以及會稽王三人的謀反還有跡可循,但太子蕭統與豫章王蕭懷安也會參與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尤其是國學四館中的教習與學生,他們都對蕭懷安的做法很是不解。


    而至於具體緣由自然隻有少數人可以說得上來,故而漸漸地這般討論不僅沒有停息反而越來越多。


    不處於此事漩渦之中的人對此感觸不深,也隻有接觸到真正消息的人才會明白這一次的凶險。


    秦淮河岸依舊那般繁華,隻是流連於此的才子中少了個名叫庾信的年輕人。


    庾信作為皇帝陛下欽點的儒林郎已在不久前趕赴長廣郡上任,長廣郡水災的災銀已從三王和太子府搜刮的錢財中填補上了,算算日子庾信如今已然到了長廣郡。


    雖然遠離京城想見一麵就難了,但謝思、顏青山和蕭成業三人都為自家兄弟感到高興。


    庾信其實還未有真正的功名在身,不過能得皇上恩典殊為不易。


    說來庾信也是第一次做官,臨別前夜父親庾肩吾曾與他有過一場促膝長談。


    庾肩吾為官半生,清廉正直,所以他希望自己兒子也能秉承如此觀念。


    其次他向庾信陳述了時局利弊以及官場上的人情往來,長廣郡的事沒那麽容易處理所以庾肩吾希望他更要上心。


    這些話,庾信也都一一記下。


    父親為官的態度庾信耳濡目染之下也都明白。


    那一日,金陵城內少了個風流才子,南梁卻是多了個年輕好官。


    世間一切來往事往往都沒個確定的緣由,因緣際會隻是如同道家思想中的那個「道」一樣,都是那般虛無縹緲之物,我們抓不到更摸不著,唯有用心細細感悟。


    隨著時間一日一日慢慢走過,南梁局勢也慢慢安穩了下來。


    前幾天,一連多日初春細雨連綿使得好不容易暖下來的天氣又陰冷了幾分,今日難得有個晴朗天,所以早朝之後老皇帝在朝七和蕭湘的陪同下又去了皇城最高處。


    三人到了不久後,得了命令的袁真煥也悄然趕來。


    袁真煥和朝七稍稍靠後,蕭衍則和蕭湘站在欄杆前俯看周遭之景。


    因為大大小小的駁雜事,父女二人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了。


    蕭衍拍了拍蕭湘的手問道:「被囚禁的那些日子害怕嗎?」


    說著,他看向蕭湘,在等著她的回答。


    蕭湘聞言思量片刻,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何有真不害怕的呢?


    她輕聲道:「一開始聽到父皇病重的消息兒臣擔心不已,直到後來知道這一切都是父皇的計謀後這才安心下來。兒臣不是怕死,而是怕父皇您突然離開兒臣。」


    蕭衍聞言微微一笑,他負手而立,身形似乎驟然拔高幾分。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白發、皺紋、溝壑皆清晰可見,


    但這一刻他卻是多了幾分英氣。


    蕭衍微微笑道:「父皇哪有這麽容易就死了,還想多看你幾眼呢!」


    說罷,他卻又歎息一聲,心中有愧。


    不僅是對蕭湘,對自己的子女都是。


    蕭湘見父親神色淒然便問道:「父皇你怎麽了?」


    蕭衍聞言偏過頭看向她寵溺一笑,「父皇沒事。湘兒,若是父皇死後將這天下交給你你怕不怕?」


    雖然此語也能算是無心之語,但朝七和袁真煥也在老皇帝也不介意,那就並非單純意義上的簡單說說了。


    蕭湘聞言一開始有些驚愕,她不知道父皇此話何意,不過她想了想還是如實道:「兒臣隻怕辜負了父皇的信任,父皇您可以將皇位傳給其他弟弟,兒臣可以輔佐他們。」


    蕭衍聞言順勢道:「那湘兒你有合適的人選嗎?你的那些弟弟都還年幼,父皇等不到那一天了。」


    人選一事比較敏感,而且就蕭湘自己而言她與那些年幼弟弟們接觸極少,當下實在說不出個合適的人來。


    蕭衍自然明白,他隨即笑了笑道:「選不出來也沒事,慢慢選就好了。父皇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以前礙於太子在沒法施展身手,現在父皇想把錦衣郎交給你,不僅僅是玄黃兩門,還包括袁老在內的天地兩門父皇想一並交給你。」


    說完,大概是看出了蕭湘的意外與不解,所以不待蕭湘開口蕭衍又道:「父皇老了,該認了。雖然此次的禍亂已經平定,但父皇看的清楚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需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可父皇已經力不從心了,所以父皇希望湘兒能點事。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說與父皇聽聽?」


    蕭湘耐心聽著,思緒也從一開始的疑惑不解到現在慢慢可以理解父親的目的了。


    當下隻是閑談不涉及其他,所以蕭湘便也徑直道:「父皇,國朝安定首重民生,百姓的生活好了才是重中之重。」


    蕭衍聞言立刻會意笑道:「還是打算建議父皇少建點的佛寺?」


    蕭湘點頭道:「寺廟本身無害,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借著僧人名義不繳納賦稅、逃避兵役。時日一久寺廟斂財尤甚,兒臣以為恐會危及國家根本。」


    「難道父皇也要學著北魏的那位太上皇來一次滅佛之舉?」


    蕭湘道:「佛寺本身無錯,重要的是引導與製約,所以父皇您若是信任兒臣這件事交給兒臣處理。。」


    蕭衍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笑道:「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以後你的命令袁老也會聽。」


    聞言,蕭湘看向身後的袁真煥對他行了一禮。


    到了此刻,蕭湘也逐漸明白父皇叫她過來的原因了,雖然父皇說的含糊但顯然是想將更多的事交到她手上。


    蕭湘也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些事處理好。


    再之後,蕭湘和袁真煥便離開了,徒留老皇帝和朝七依舊站在陽光下。


    蕭衍自是無病,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是真,日日伺候在旁的朝七也很清楚。


    蕭衍背著手站在原地小半刻,一言不發。


    朝七知道陛下是心中有事無法對旁人言說,這般落寞與蕭瑟在暗示陛下他真的老了。


    半晌之後,蕭衍回過身看向朝七,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道:「小七子,陪我去天牢走一趟。」


    朝七聞言點頭應下,雖然陛下沒說緣由但朝七明白陛下是要去見誰。


    蕭統從被押解回至今,這還是老皇帝第一次打算去見一見。


    雖然對外界的申明是除了太子蕭統其餘參與謀反的叛黨皆被處死,但其實蕭懷安也活了下來。


    皇宮天牢裏裏外外泛著一股森然冷意,在此時間久了讓人


    不寒而栗。


    因為得了蕭衍的命令,所以守衛不僅未對兩人用刑,還給他們各自準備了一間還是舒適的牢房,隻不過兩人手腳皆被綁沒有自由行動的能力。


    在朝七的陪同下蕭衍先去見了太子蕭統。


    從那日之後蕭統就一直被關押在此處,雖然沒受什麽皮肉之苦但飽受精神煎熬。


    蕭衍到牢房外的時候,蕭統正眼神渙散的坐在地上,他頭發結節,衣著淩亂,儼然沒了太子的風度。


    蕭衍站在牢房外盯著他看了良久都沒有開口,還是後來蕭統瞥了這邊一眼兩人才有了第一次對視。


    乍見時,蕭統猛地向後退去,他害怕地蜷縮在角落戰戰兢兢地看著蕭衍。


    但片刻後,他又迅速從角落爬過來站在了蕭衍麵前,他怒目而視仿若要將蕭衍生吞活剝了。


    蕭衍沒有在意蕭統的反應隻是淡淡問道:「住在這裏可還習慣?」


    蕭統聞言冷哼一聲,隨即又大笑道:「老頭子,這是來送我最後一程嗎?放心,就算我死了也會纏著你的。」


    蕭衍聞言眯起雙眼反問道:「你就這麽想死?」


    蕭統輕蔑笑道:「一死而已,既然我敢做就沒理由怕死。能成功就能失敗,我蕭統這般骨氣還是有的。」


    蕭衍看著言辭激昂的蕭統,忽而難以將他與之前的那個模樣重疊在一起。


    片刻後,他問道:「就這麽恨朕?」


    蕭統嗤笑一笑擺擺手道:「犯不著恨你,就和你當年起兵一樣,我也逼不得已。」


    蕭衍反問道:「你既已為太子又有何逼不得已?難道不是野心使然。」


    蕭統笑道:「老頭子,你有把我真正看作太子嗎?若不是沒得選你大概也不會選我。也是,我尖嘴猴腮、難堪大用,渾身上下哪有一點帝王之相。既然早晚都要殺了我,何不如給我個痛快,這樣外麵的人也不會蠢蠢欲動,你也能安心了。」


    蕭統笑著說完向後退去隨意坐在床上,蕭衍則沒有接話。


    對於這個兒子其實蕭衍的心緒已沒什麽太大波動了,至於他最後是生是死其實也不重要。


    良久之後,蕭衍緩緩道:「放心,朕不會讓你死的。」


    說完,他便扭頭離開了。


    蕭統則朝著老皇帝離開的背影大肆嘲笑道:「父皇?父皇?可好一個父皇啊,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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