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驀覺四周氣勁斂聚,凝如實質,壓得自己骨骼噶啦欲碎,呼吸為之一窒,掙紮著說道:“回聖女大人……小子不知何意。”


    “陰陽永隔,不可交融,汝憑甚做到轉生逆死?”風月仿佛置身於天際,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冷然道:“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瞞過妾身,實話交代,汝所經之事。”


    伴隨著她話音落下,林逸的嘴唇竟不由自主地張開,嗓音脫口而出,將他從淮江開始,經曆的種種變故,一一道來。


    林逸瞪大雙眼,額頭冷汗直冒,想閉上嘴,卻不受自己控製,仍滔滔不絕地講著,覺得毛骨悚然。風月聽著他所述,神色如常。林逸原以為驚心動魄的故事,在其眼裏,似不值一哂。


    很快就說到自己被人綁架,喂下陰冥丹。想起神秘人囑咐,不能提及他,被迫違約,心裏焦躁不安。可隨後,嘴巴卻主動略過那一段,而在地穴裏,受他點撥,學會陰陽轉易的本領,也編出一個新的故事,應付交差。


    林逸驚恐地發現,與恩人有關的內容,竟被巧妙掩飾,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力,幫自己修改。


    甚至連聖女風月,都無法阻止。


    “那黑袍男子究竟是何人?”林逸心裏震撼道。


    待他一口氣說完,風月眉頭微蹙,疑惑道:“難道真是汝天稟異賦,誤打誤撞下,自行領悟的?”


    林逸連連喘氣,汗濕全身,像是剛從水裏被撈出來。風月來回渡步,苦思不解道:“生死之氣,顛倒轉易,這可是逆天之舉。”說完,娟指一掃,幾道靈光噴薄而出,探進林逸體內,仔細檢查。


    半響後,風月收回靈力,奇怪地盯著他:“汝之經脈,詭異非凡,竟然能吸納陰冥氣,而不枯萎,這一點吾也做不到。且較於常人,更為薄弱,哪怕日後長成,也隻有他人一半。”


    風月垂下眼簾,歎氣道:“可惜了,本是曠世奇才,卻得此異症。”


    “聖女大人,您能幫我嗎?”林逸憂心忡忡地問她。


    “氣脈薄弱,還能彌補,汝泡過瑤池,已足夠堅韌。”風月停步佇立,搖頭道:“但氣脈成長的極限,卻是先天注定,強求不得。”


    “汝隨吾來。”


    林逸跟著風月,出了大殿,走到昆侖宮山門前。風月對他道:“汝軀殼之奇特,罕有耳聞。吾雖未得其解,但念汝登山艱險,便讓小梅帶你沐浴瑤池,修補脈絡。如今互不相欠,汝可以下山了。”


    趕我下山?


    林逸陡感駭恐,當即乞憐道:“聖女大人,小子與長生教有怨,此番拜見,實則想求您教我神通,好學會本領,為母複仇!”


    風月豎起眉頭,上下打量著他,神色轉厲:“自大夏覆滅伊始,吾封刀歸隱,至五十多年前,昆侖虛從不謝絕人族拜訪。吾亦曾盡力幫助爾等,可知現在為何不許你們擅闖?”


    林逸搖頭以示不知。


    風月冷笑連連,麵有慍色,叱責道:“因為爾等凡人太過貪婪,隻想從吾這得點好處!瑤池中雪蓮本有八百朵,每百年才一生,如今僅剩六十六株,其餘悉數贈予你們,豈知培育不易?天書閣內有真言一十六字,十三字傳給人類修士,最後卻拿來擊殺西荒妖族,可知吾心甚寒?”


    “自那以後,昆侖山被吾立為禁地,誰敢亂闖,格殺勿論!”她閉眼吸了口氣,繼續道:“世人便傳吾心狠手辣,冷酷無情……難道吾就虧欠他們,憑甚要無故賞賜?”


    林逸被說得啞口無言,麵如土色,唯有尷尬低頭,心道:“是啊,本與她非親非故,為何要給好處?”


    “聖女大人教訓的是,小子妄想了,這就告辭。”林逸慘笑,大失所望地向山下走去。


    風月目送他離開,意興闌珊。可林逸走出數步,猛然定住,心奇道:“封刀歸隱——聖女師尊不是劍仙麽?”


    他想了想,轉過身,開口問道:“敢問聖女大人,您為何棄劍從刀?”


    風月聞言愣神,臉上頭一遭閃過驚愕,緊接著又怒道:“汝何出此問,是想惹毛妾身嗎?”


    “小子不敢!”林逸慌道,而眼前風月氣勢攀升,衣袖無風自擺,宛如神兵利刃即將出鞘,殺意陡盛。


    林逸顫顫巍巍,知道下句話若是答錯,必定身首異處。也注意到她惱火前那個瞬間,目光曾往下瞟,嘴唇緊抿,正是愧疚。


    林逸倒吸口涼氣,自己是生是死,皆在一合之後。霎時間,腦筋急轉,誠懇道:“聖女大人,我欲替你完成遺憾。”


    “何出此言?”風月遲遲問道,高揚的眼角放下稍許,殺氣褪去幾分。


    猜中了!


    林逸大喜,情知死裏逃生,方緩了口氣,解釋道:“小子直覺聖女心有遺憾,可您一身神通,都無法去做,必有其因,若小子能代勞,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誰跟汝說的?”風月麵露謹慎,卻在無意間承認。


    “小子直覺,沒有外人告訴。”林逸小心回答,目光卻牢牢鎖在風月臉上,不敢漏察她一言半色。


    “吾辦不到之事,汝就能行了?”風月不禁冷笑。林逸見她眉頭抬起,粉唇微張,意外之情大過輕蔑,顯然口是心非,便知此舉可為,忙道:“小子願替聖女排憂,亦求您教個一招半式。”


    “嗬。”風月冷笑,雙眼直射林逸,似要將他心靈看穿。靜默了許久,才緩緩放下戒備,殺氣彌散無蹤,半響後,突然感歎道:“未曾想吾長生千年,到頭來卻被一個人類小子道出心結,端的無奈。”


    “請聖女詳說。”林逸緊張地抹掉額頭汗水,稽首行禮。


    “吾隱居昆侖,是為贖罪。”風月抬起頭,漠然地望向遠方,語氣放緩道:“妾身師尊,青蓮劍仙,曾有兩名弟子。其一便是妾身,如今正站在你麵前,而師兄則雲遊天下,吾曾派妖族去尋找,均被其趕回,最近傳聞有人看到他在蓬萊島上。”


    “蓬萊島?”林逸側目凝思,似有耳聞,好像洛師父以前提及過。


    風月徐徐說道:“從南盟四國,再往東走,有片無垠汪洋,海中有鮫人族。而大洋千丈之上,雲汽匯聚,在雲海中又漂浮著一座仙島,名曰蓬萊。”


    她垂回腦袋,看向林逸,囑托道:“吾可以教汝武藝,待汝下山後,要想法登上浮島,替妾身跟他說一句——抱歉。”


    “小子定會照辦。”雖然千丈之遙,讓林逸聽得咋舌,但還是趕緊答應,生怕其反悔。


    風月回過神,指著山下來路,林逸順她所指,轉過身去,聽她道:“吾再問一事,汝看到了什麽?”


    “我的腳印……”林逸看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卻難明其意。


    “這就是汝之道,修行不為追求頂峰,而在旅程。隻要心誠所致,千丈之上又如何,哪怕倒在半途,亦不後悔。”風月朗聲說道,眼神直直射向林逸,等他答複。


    “修行不為達到頂峰,而是如何走過這段路程……”林逸喃喃自語,想起洛師父那天與自己交談的內容,立即答曰:“將天地為鏡,以身證道,無愧於心。”


    風月欣許點頭,“這是吾對洛山說過的,汝能明白就好——跟吾來。”邁步走向大殿,林逸跟上。


    風月慢步徐行,麵露悔恨:“可吾曾走歪過,墮入邪途。師尊青蓮,一生義舉數不勝數,吾卻受妖人蠱惑……殺了他。”


    林逸頓時呆住,心中駭然:劍仙李青蓮,何等高人,竟死在她手上?


    “所以吾才棄劍從刀,當夏國滅亡後,便歸隱昆侖,不涉世足,想借此贖罪,隻為師兄一句原諒。”


    林逸無話可說,風月又道:“盼汝能堅行正途,莫等犯下大錯,再作追悔也是不及。”


    “小子銘記在心。”林逸肅穆道,滿懷期待。


    兩人走到殿前,風月開口招呼:“小梅。”侍女從院中轉出,小聲問道:“姐姐有何事吩咐?”


    “你帶他安排下住宿,從明日起,吾將傳授他武藝。”


    小梅詫異地望著他們,剛才分明聽到風月要送他下山,不知怎的臨時變卦,有些想不通,卻沒有多問,便帶林逸去寢宮落榻。


    風月席地坐回案前,端起紅漆酒盞,淺酌一口,冰冷的臉蛋上,終於浮現出暢快之意,自語道:“清守雪山七百年,妾身所好,隻剩美酒。”


    風月幾口喝幹,猶豫數息後,才抱出藏在案底的壇子,極為不舍地將酒盞斟滿,小嘴抿囁,抱怨道:“當這勞什子聖女,還不能讓屬下知道我嗜酒如命,否則威嚴掃地,難以管教。”


    過得一刻三分,小梅回來稟告:“姐姐,我已將林公子安頓好。”


    風月趕緊將酒盞放下,板起臉正襟危坐,沉穩道:“妹妹辛苦了,先退下吧,妾身剛要練功。”


    “哦。”小梅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出去,忽然止步回頭。


    風月將伸向酒盞的手又收回來,咳嗽兩聲問:“妹妹,還有什麽事?”


    “姐姐。”小梅似沒有注意她失態,輕聲道:“您為何要教他武藝?”


    “吾欲遣他下山,可他卻能知吾心意……這倒是次要。”風月忽然頓住,怔怔出神,“那會兒,吾想到關健,陰陽轉易的本領,除他以外,隻有一人能辦到。”


    “陰陽轉易,該不會——”小梅隱約猜到什麽,嚇得瞪大了眼。


    “勿提那人名號,小心言咒。”風月及時阻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擺擺手:“這年頭知道他的,僅寥寥數人,總之,不能讓那小子落入長生教手裏……妹妹若無事,就早點歇息吧。”


    小梅隻得告辭,驚魂未定地離開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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