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鋼鐵怪獸蘇醒了。


    高空俯瞰而下,萬家燈火交相輝映,這裏的光芒蓋過了星辰,遮擋住了月亮,如一片片著火的疤痕,扣在蔚藍色的星球上。


    一條條交錯縱橫的公路就是這恐怖怪獸的血管,高速穿行的機動車如彩帶般的血液奔流不息。


    一座座造型各異的摩天大樓是這恐怖怪獸的器官,明暗相間的單元是永不停息的追逐,金錢,欲望或者罪惡。


    有光明也就有黑暗,有健康也就有衰敗。


    王家林居住的小區就是鋼鐵怪獸身體上一片醒目的黑斑,這裏也遲早會被怪獸吞掉撫平。


    黑暗中寂靜無聲,微風吹過,窗紗偶爾發出嗚咽的聲音,似乎也在哭泣。


    惱人的蚊蟲開始了他們的日常的巡邏和進食,它們也是有智慧的。


    先來幾招試探攻擊,它們賣力的在王家林的耳邊煽動著翅膀,翅膀拍擊著空氣發出的嗡嗡聲似乎有著某種挑動煩躁情緒的魔力。


    王家林在睡夢中煩躁的翻動身體,薄被滑落,裸露出更多的血肉。


    這些蚊子已經興奮了起來,它們似乎隔著皮膚聞到了血液那甜美的味道。


    再來一招聲東擊西,這些蚊子不停的起落在王家林露出來的皮膚上,幾次之後才最終選擇進食的地點,伸出細長的吸管,大快朵頤。


    也有不幸者被睡夢中的王家林大手掃到,頃刻斃命。而這樣的生與死就顯得毫無意義,但是誰又能詮釋生命有何意義。


    王家林終於被這些魔性的生物給折騰醒了,他無聲的坐了起來,拿起手邊的密封水杯,擰開灌了一口水,直到視線適應了黑暗,才抬頭看向床上。


    蚊帳中的女孩還在熟睡,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微光,淡眉緊皺,握緊的拳頭,似乎在夢中也在抗爭著什麽。


    「請一切神明將痛苦施於我身,讓她簡單快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他們也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白天的勞累使得王家林再一次迅速的進入了夢境。那些缺失的會在這裏補足,深刻的則會愈加深刻。


    “媽媽,我要吃這個香蕉和橘子味的冰糖葫蘆。”,小男孩穿著紅色的棉衣憋著氣把全身的體力都壓在了母親的手臂上,撒著嬌說道。


    “家林,你不是剛吃過小糖人了嗎?不能在吃甜的東西,要不你的牙齒會壞掉的。”,年輕的母親一本正經的計較著,她的麵容上籠罩著一層薄霧。


    “老爸,你快給我買嘛!老爸,老爸!”,小家林瞅了瞅堅決的母親,轉向父親開火,撒開手抱緊男人的左腿,小臉蛋兒上像極了了熟透的紅蘋果,鼓起了嘴巴做堅決狀,然而這一切都是小家林用習慣了的套路。


    “孩子他媽,你看這小東西五歲的時候都猴精猴精的,你是怎麽把他生出來的?”,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不願意在這人來人往的集市上被人圍觀隻得出錢買清淨。


    “說什麽呢,還不是你的種。再分你我的話,我就找別人生去。”,母親一聽話頭就來了脾氣,指著父親的腦門就開始噴了起來。


    小家林接過錢,鬼鬼祟祟的看了兩眼沒有麵容的父母,心想過不了多久就他們就會和好,還是先把冰糖葫蘆吃了再說。


    就在小家林喜笑顏開的時候,夢裏的場景忽然一變。


    還是在這個家中。


    父親正摟著王家林興奮的說著,“兒子,如今老爸也是有車一族了。正好你高考完我們就開著回老家拜拜祖宗,讓他們也羨慕羨慕咱們。”


    “老爸,我們班上很多同學家裏都給買了手機了,高考完你也給我來一個吧。”,王家林瞅準時機,趁著老爸高興的時候使出了軟磨硬泡之術。


    百般糾纏之後,總是長輩在妥協。


    這時,場景又是一變。


    出城的高速公路上,一家人在車裏言笑晏晏。


    車窗外機車呼嘯而過,下一刻場景似乎被強行定格。


    畫麵中,兩輛轎車追尾。


    接著場景又似乎被按了快進,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被強行抹去。


    王家林側著身子癱在路麵上,四肢扭曲著耷拉在身邊,鮮紅的血液從耳邊緩緩的向眼窩彌漫。他沒有感覺到疼痛,隻是堅持著在昏迷之前,用盡全力掙紮著移動身體,看向周圍。


    父親的身體穿過了前擋風玻璃,上半身趴在引擎蓋上。王家林並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手邊放著新買的手機。不遠處,地麵上躺著一個短發的白衣女孩,猩紅的血液侵染了周遭的顏色。


    王家林從夢中再一次被噩夢驚醒,黑暗中的眼睛丟失了焦距,茫然中不知所措。幾乎每一天他都會做同樣的夢,這個夢沒有盡頭,沒有答案,隻餘下殘酷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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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日初升,光芒萬丈。


    對於王家林來說又將是忙碌的一天,燒飯,洗衣,打掃衛生,瑣碎的事情最是消耗寶貴的時間。


    這也應該是個平常的一天,一個電話卻出乎意料的打亂了王家林和安琪沉悶而壓抑的日常。


    打電話來的是高中同學,同齡人中在校的正好畢業,輟學的也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加深下友誼,當然也有打算用喝酒的方式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本來王家林是不打算去的,畢竟昨天晚上已經在酒店已經請過一次假了,今天在請假的話主管會扣他的工資。但有相熟的女生邀請安琪一起去,王家林放心不下隻好頂著風頭繼續曠工。


    傍晚的時候,兩人收拾好,王家林就推著輪椅陪著安琪一邊散著步,一邊向目的地進發。


    街邊,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雜草瘋長。畸形的乞丐,濃豔的站街女,耀武揚威的城管,冷漠的人群。


    「城市越來越繁華了,人們也越來越冷漠了。」


    有家客棧酒樓,海瀾閣。


    兩人趕到的時候,屋子裏的聲音嘈嘈雜雜宛如一個菜市場。


    不常聯係的同學都在相互胡扯著自己的近況,那些早已步入社會的同學和剛畢業的同學涇渭分明,寥寥幾句交流之後,似乎再也沒有可交談的共同話題。


    王家林推著安琪走進房間,感歎這地方還真是挺不錯。紅木打底,鏤空的雕花月亮門,人從中穿過,感覺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四方向上立著四根半人高的木樁,木樁上擺放著銅爐燭火燈,銅爐上依次雕刻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盞手臂粗的紅泥蠟燭燃起,照亮了整個空間,這裏的布置有些像古人的婚房。


    同學們看見兩人到來,一下子都變的鴉雀無聲。片刻之後,才有相熟的女生過來扶著安琪的輪椅,把她引向女生的區域,兩人就此分開。


    “王搗蛋,這邊兒!看哪呢!”,一個粗壯的胖子挪動著屁股,揮舞著雙手,衝王家林喊道,“你這混蛋看哪兒呢?”


    王家林迷糊了一會才想起這個四年沒見過的發小,腦海裏恍然間回憶起塵封的記憶,感覺那些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顯得如此不真實。正好不知道把自己擺放在哪裏,這下可有地方讓他打發無聊的時間。


    “胖丫!”,王家林實在想不起來這位的大名,隻能尷尬的叫著外號打招呼。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一些無聊的形式,混的好的大耍派頭,混的不好安靜的充當旁觀者。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王家林也不知道安琪的那邊如何,偶爾瞥見女孩帶著笑容的清麗臉龐,也漸漸的放下心來,繼續聽著身邊人的胡扯。


    結束之後,大家玩的興起,就有人提議去k歌,這些上了頭的飲食男女也就一哄而上,要玩個痛快。


    有些人找到了各種借口離開了,本來去意甚濃的王家林早就想離開,可是安琪卻想繼續放縱下去。兩人也找不到不放縱的理由,生活裏處處都是苦,片刻的逃避或許能帶來無盡的歡愉。


    包房裏的氣氛越發熱烈起來,男生們又灌下了幾斤啤酒,女生們也少喝了一點,這時就有人起頭帶節奏讓安琪來一首,結果身邊的人也喊著讓安琪來一首。


    安琪無奈拿起了麥克風,擦拭了一下就放在薄唇邊,閉著眼眸輕唱著:


    風過這裏就是粘


    黏住過客的思念


    遇到了這裏纏成線


    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


    你在身邊就是緣


    緣分寫在三生石上麵


    愛有萬分之一的甜


    寧願我就葬在這一天


    。。。。。。。。。


    不懂愛恨情仇的我們


    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


    相信愛一天就抵過了永遠


    在這一刹那凍結了時間


    不懂怎麽表現溫柔的我們


    還以為殉情隻是古老的傳言


    離愁有多痛


    痛有多濃當


    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


    心碎了才懂


    。。。。。。。


    安琪一曲江南唱罷,包房裏鴉雀無聲。空靈淒楚的聲音擊碎了室內炫彩的燈光,擊碎了眾人的心房,擊碎了這浮生塵世如夢般的繁華。


    就在這時,有位同學似乎再也壓抑不住自己愛慕的情緒,借著酒勁兒,一把抱住了安琪瘦弱的身軀,邊絮絮叨叨的表白,邊把翻著酒氣的嘴湊近安琪的臉龐。


    王家林的腦袋也有點造反,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一股子怒火直衝腦門。順手就抄起了一個空酒瓶子就砸在了那耍酒瘋的腦袋上,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都急忙上前來拉扯兩人。


    折騰了許久之後,雙方都沒有受到大的傷害,王家林囑咐別人明天把輪椅送回,這才背起淚流滿麵的安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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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喝了酒,兩人都沒有梳洗,便歪在各自的床鋪上,入睡。


    夜半,王家林突然一個機靈翻身坐起,瞳孔慢慢的聚焦,掃了一眼床上,沒人,他心裏一痛,爬起身子,四處尋找人影。


    此時安琪已經一路無聲而艱難的爬上了陽台,女孩留戀的看著王家林,衝著他大聲哀嚎著。


    “王家林!我要放你自由!不要再這樣糟蹋自己了!”


    “王家林!如果有來世的話,我們不要再遇到了!”


    “再見了!”


    說完,安琪的身軀就傾斜向下,壓著的風兒似乎也哭了,飄揚著晶瑩的淚滴。


    在安琪開始哭嚎的時候,王家林就開始發足狂奔,終於在最後一刻抓住了安琪的手臂。但是他看著安琪的眼睛,哀傷覆蓋了所有的生氣。


    暗歎一聲,王家林便不再猶豫,一個箭步踏在安琪的身邊,緊緊的抱著安琪的身軀,縱身跳下。


    「反正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不如就此離去。」


    就在這時,兩人打著旋墜落的間隙,一道光門突然打開,一隻穿著露腳背的平底鞋女人飛起一腳踢向兩人,接著兩人就轉體三百六再加三百六再加三百六的側飛過了另一道光門。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王家林聽到了一句中年女聲惱怒的嘀咕著,“我怎麽有這麽不省心的後代。”


    「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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