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回家的路上,華燈初上。


    王家林背著安琪吃力的走著,影子拖的很長。


    安琪柔軟的身軀緊貼在王家林的身上,雙臂勒在王家林的脖子上。


    王家林喘著粗氣,一步一步的前進著。


    兩人一如既往的沉默著,他們都習慣了這樣相處。


    安琪輕輕的把臉龐靠在王家林的後背上,額前的發絲不時碰觸著王家林。


    王家林被發絲撓的有些不適,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抬了抬後背的安琪,繼續上路。


    “你照學士照了嗎?”,安琪打破了沉默。


    “沒有,你呢?”,王家林回道。


    “小米幫我照好了。我們這就算是畢業了吧?”,安琪又問道。


    “是啊,畢業了。”,王家林腦海裏閃過下午那個態度惡劣的素色連衣裙女孩。


    兩人好似再也沒有可聊的話題,氣氛就再度沉默下來。


    「大概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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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想吃什麽?”,到家後還顧不上喘氣,王家林就問安琪道。


    “大閘蟹配皮蛋瘦肉粥。”,安琪眉毛一揚,不在意的隨口回道。


    “好,那我先燉上粥,等我出去買回來。”,王家林咬牙回答著,今天真的累了。


    樓下的小電瓶車才剛充上了一點電,又被王家林騎著出了門,他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城市裏的夜燈從高空俯瞰如一條蜿蜒盤旋的長蟲,車流如水馬如龍。


    擁擠的人潮來來回回,孤立又交疊的世界組成了豐富多彩的人間。


    夜市上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塊錢的利潤雙方往往爭的麵紅耳赤。


    小吃攤上食物的香味擰巴在了一起,香的辣的甜的,各種香料的味道組合出來後反而讓人忘記了食材原初的味道。


    王家林穿過夜市,來到常來的海鮮店麵前,這裏又排起了長龍。


    約莫半個小時後,終於輪到了王家林。


    “小王,還是兩斤螃蟹嗎?”,胖胖的店主一看是老客戶就嘮起了嗑。


    “嗯,還是老價錢吧。”,王家林有氣無力的回道。


    “是啊,小王你差不多畢業了吧。找好工作沒?”,胖老板一邊麻利的收拾著螃蟹和醬料,一邊問著。


    “畢業了啊,還好吧。”,王家林明顯不願跟陌生人過多的交談。


    “算你五十塊錢,料還是老樣子。”,胖老板露出一張如彌勒佛一樣和善的笑臉。


    “給。”,王家林掏了錢就轉身幹脆利落的走掉。


    陌生的人,早晚會越加的陌生,沒必要變得熟悉。


    行到家門口的時候,電車又耗盡了電量,王家林隻得又推著行走。


    抬頭看著夜晚的天空,月亮散發著暗淡的光暈,遠處的星星也隱沒了起來,整個天空朦朧模糊一片。摩天大樓上的彩燈閃爍變幻成炫目的圖形,人類很少再去用肉眼看著星空了,他們的視線都給予了這些鋼筋水泥柱子。


    王家林呆立了一會,內心突然湧現出一股憤怒。


    「也許是心情的原因吧。真的很厭惡這樣的城市,冰冷無情。」


    就在這時,一輛轎車正在飛速的倒車,直到碰上扶著電車的王家林。


    機動車的車主反應也挺快,感覺到有碰撞,立馬拉起了手刹,急忙跳出車來,跑到車後觀察情況。


    男車主先看了一眼自己車後杠上的痕跡,有一個很輕的印子,也沒碰著漆皮,這才放下心來,把視線轉向倒地的電車和王家林。


    王家林緩慢的撐著地麵爬了起來,他連忙檢查了下裝螃蟹的袋子。


    「還好沒破,不然又要從新買。」


    “我說兄弟你怎麽走路的,都不看路嗎?都不怕被懟死嗎?”,車主一看沒多大事打算先把責任甩出去,起碼在能在氣勢上壓倒對方,省的多花冤枉錢。


    “嗯,不好意思。”,王家林顯然不想過多的糾纏,拂掉身上的灰塵,扶起電車就想走。


    “你先別走,你都把我車刮花了,還想走,不把事情說完走什麽走。”,車主一看王家林的做派就惡向膽邊生,一把拽住了王家林的衣領。


    王家林愕然的看著車主的做派,一時也沒了主張。


    “出個幾百塊錢,這事就算了,要不你還走不了。”,車主也不願過多糾纏,周圍的八卦人群越來越多。


    王家林看著車主滿臉的肥肉隨著言語一陣陣的抖動,口腔裏的吐沫星子噴薄而出。他視線裏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默片,蠻橫的車主,譏誚的人群,八卦的人群,所有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


    「真的很煩人,真的很討厭,安琪還在等著我。」


    王家林就這麽定定的拿著渾濁的瞳孔看著車主,一動不動。


    車主還在喋喋不休的講著歪理,說到興起時,把平時不順的情緒也帶進了話語中,惡毒的中傷,卑劣的辱罵。


    王家林還是這樣一動不動的盯著車主,他隻想早點結束這場無謂的爭執,莫名其妙的衝突,真是無妄之災。


    車主發泄完,終於鬆開了王家林的衣領。他對視著王家林的眼睛,心裏一涼,感覺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隨即打了個冷顫,這才放棄了繼續無理取鬧。


    車主又撂下了句狠話,才施施然的轉身離開。王家林還是這個樣子,冷漠的扶著電車繼續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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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粥還沒好嗎?”,安琪扶著輪椅的扶手,慢慢接近王家林身邊。


    “還沒好,你再去看會書吧。”,廚房裏,王家林頭也不回的說著。


    安琪吃力的調整著輪椅的方向,滾動扶手,伴隨著輪軸吱吱呀呀的聲音,向自己的房間挪去。王家林聽著聲音回頭望了一眼安琪的背影,消瘦的身軀,柔弱的手臂,支撐著自己難以承受的重量。似乎已是習慣了這樣的背影,似乎已是忘記了那活潑自由的背影,恍惚間已遠如上一個輪回的記憶。


    “安琪,粥好了,開飯了。”,王家林擺放好餐具,靜靜等待,他知道女孩不喜歡讓他幫忙。


    又是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安琪來到了王家林的麵前。


    兩人就這樣默默的吃著飯,不發一言。這樣的沉默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四年,兩人也同居了四年。


    安琪揚了揚額頭,勾住小指捋了捋額前垂下的一縷發絲,不經意間看到了王家林憔悴的麵龐,心裏一陣反複。腦海中閃過紛亂複雜的場景,發出了一聲五味陳雜的歎息,放下了手中最愛吃的螃蟹,扭動著輪椅轉身回了房間。


    王家林看著安琪的身影,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隻能任由她費力離開。


    數不清看到過多少這樣的背影,也記不得多少次放任她離開,更不知道怎麽撫慰她破碎的心靈。


    眼淚順著王家林僵硬的臉龐流了下來,這苦澀的淚水裏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苦痛。


    眼淚裏流著的是王家林四年點點滴滴的付出,流著的是王家林贖不完的罪孽,還流著女孩即將麵對一生的苦難。


    「我到底該怎麽辦,我應該怎麽做才能讓你不那麽痛苦。」


    “啊!啊!啊!”,安琪在房間裏瘋狂的叫了起來。


    “王家林,王家林,為什麽會這樣?你怎麽還不放過我?”,安琪披散著頭發,手裏撕扯著診斷書。


    王家林看著麵前瘋狂的女孩,快步上前抱住對方,任由女孩摔打撕咬。


    聞著女孩身上的體香,悲傷如逆流,衝向頭頂,帶來一陣陣眩暈。


    安琪折騰了許久之後才漸漸平複下來,兩人此時都已是滿臉的淚痕。都說流過淚會使眼睛愈加澄明,兩人看著彼此瞳孔中倒影的自己,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四年前車禍的現場,回到了五年半初見的瞬間。然而時光不再,男孩和女孩也命運也緊緊的糾纏在了一起。


    “王家林,我要洗澡。”,平複下來的安琪,推開王家林,拍了拍了臉頰說道。


    “嗯好,我去給你燒水。”,王家林胡亂抹了一把臉,就匆匆的去洗手間給浴缸放水。


    試好水溫,王家林抱著赤裸的安琪,放進了浴缸,輕輕的關上了洗手間的門,如仆人般靜靜的坐在客廳,等待召喚。


    “家林!”,安琪在輕聲的呼喚。


    王家林看著赤裸的安琪,神情似乎沒有一點波動。點滴的水珠從安琪清麗的臉龐滑下,墜在飽滿的雙乳上,接著又順著水紋滑向小腹,最後融匯在浴缸裏。眼前的這具酮體王家林無比熟悉,幾乎每一顆痣都知道在哪個位置。


    “王家林,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讓我安安靜靜的去死吧。我不想再這樣活下去,我也不想再讓你這麽活下去。”,安琪單手捂著嘴唇,帶著心碎的聲音,“我不要再這樣活著,我不要!不要!”


    “會好的,會好的。”,王家林摟著赤裸的安琪,一手壓著女孩的腦袋,一手撫著女孩光潔的脊背,輕聲安慰著。


    “不會好的,不會好的。”,安琪抽泣的愈發急促,斷斷續續的說著,“你在騙我,你一直在騙我。”


    王家林無言以對,隻能緊緊的摟著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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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安琪的臥室。


    王家林送的哆啦a夢的手辦台燈已經有些年頭了,好在還是在奮力工作。


    安琪歪著頭,瞅著在地上打地鋪的王家林,輕輕的問道。


    “我要死了,你怎麽辦?”


    “你不能死,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麽嗎?”


    “我是寄居在你軀殼裏的螃蟹。是這個嗎?”


    “是啊,你是我的魂。你是我的寄居蟹。我的軀殼裏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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