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二字很難解釋,可能是陰陽交泰也可能是蠱母繁殖交配的地方,當下,看著這隻色性的大蟲子,用足觸在我手指上蹭來蹭去,讓我逐漸懷疑後者。


    “噫,大肥蟲快別蹭了,你還是下來給我們帶路吧。”我吃過足觸的虧,煞覺惡寒,怪異著麵情將它擱回地麵,蠱母立馬失去活力,蠢怏怏,慢吞吞的扭動身體前進。


    步入交泰宮中,是一片未完成的大殿廢墟,有大片石座石雕傾頹,四周錯落著諸多人頭石像,人腦袋大的眼窟窿裏棲息著巨量嫁身蠱子,見到蠱母來臨之際,蠱物從窟窿眼中魚貫而出,匯成蟲山蟲海,呈現包圍之勢。


    黎丹腳步慌來。拽住我的衣袖“忘川慢些走,我怕它們有詐。”


    我知道黎丹懼怕接觸蠕蟲,口氣安慰道“有什麽好怕的,若它們真撲過來,我給你擋著便是。”


    我說這話的底氣在於蠱子見到蠱母後變得極為溫順,操縱屍首如蘆葦般晃蕩,不論蠱母走得有多慢。成千上萬的蠱子都分為兩邊,靜候它離去。


    整個大殿近乎走到了底,我才在左手方向,發現有一道透光的甬道,而且,光暈通透非常,絕非蟲脂燈“耘姬你看看,那邊有光,不會是出口吧。”


    黎丹死死閉著眼“忘川你別說了,這些東西太讓人反胃了,快帶我走吧。”看來是真急了。


    “慌什麽,你這麽怕它們,說不定更會欺負你呢,勸你不要看它們,隻要拽緊我就好。”恭敬的捧起蠱母,帶著緊拽我衣袖的黎丹匆匆趕向甬道。


    甬道莫約五六丈,越往外光芒越刺眼,空氣也由渾濁的陰冷變得暢然不說,還帶著溫潤的花香。


    “黎丹你快睜開眼吧,看看這是那兒?我們是不是出含元洞了”我感覺奇了,交泰宮深殿竟然是一片寬敞的花海池。


    一畝三分地的範圍,種植著大量風媒花,三色堇,貓臉花...就像春天在此山坳裏跌了一跤,跌出了一片春意盎然的花丘花浪。


    “難怪含元洞第五層旋梯會突然沒有路徑,原來是橫亙著如此一座天地陰陽交泰宮。”黎丹緩緩鬆開手,瞪大眼,難以置信的看看花海又看著我,顯然也不知此為何地。


    我高舉著蠱母,風一般奔進花堆裏,臉大的七彩花瞬間被我驚醒,華為漫天狂蝶,雲集上方天井處,我興奮得合不攏嘴“我天,耘姬你快來啊,原來這一半的鮮花都是蝴蝶組成的,你不覺得這裏很好玩嗎?”


    “漂亮是漂亮,可是這地方一樣好多蟲,你快回來。”蝶去之後花枝上顯現出不可名狀的毛蟲堆,黎丹無從涉足,柳眉皺成波浪,甚至都不敢再去多看一眼。


    唯有這時候黎丹才會表現得像一名弱女子,我臨近說“那我背你吧。”


    “背我?”我弓起少年瘦的背脊,她又是驚又是喜。


    “嗯,怎麽你不願意嗎。”我笑道。


    “光背我,可還是不夠的。”黎丹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繞著彎說。


    “不夠指的什麽啊。”


    她也不多說便在我肩上狠狠一撐,當我明白之時,她的雙腿已經用力夾在我脖子兩邊,我陡然力不從心。左偏右斜好幾步才找到重心。


    “你小子的力氣怎麽這麽小,可千萬別倒啊,我身上若粘上一條蟲子,就殺了你。”黎丹也不客氣,騎上我的肩頭便開始指手畫腳。


    我步態踉踉蹌蹌的說“你的腿能不能收點力,我脖要斷了,斷了,疼疼...”


    她毫無歉意,帶著老爺式的鼻腔“當我沒注意,走吧。”


    “我說...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兒?”其實我想說她太不把人當人看了。


    “剛才我沒背你走過路嗎?這叫禮尚往來,懂了就不許再懊惱,立刻帶我離開這兒吧。”黎丹一緊張,就情不自禁抱著我的頭。


    “好啊,但你搖著我的腦袋,我看不見路啊,該往哪兒走啊。”我簡直快被這女人折磨瘋了,她根本舍不得放手,似乎是怕放手會從我肩頭上掉下去。


    指揮坐騎一般說“往左邊,我看見前麵有樓梯,慢點,前麵有石頭,兩步前是坑你跳過去,走反了白癡...”


    “我真是受夠你了,你能將手從我眼睛上放下來嗎。”我忍著雙腳上硬聯絡足少陽氣樁的傷痛,壓彎花枝,奔向一塊石丘上喘著氣說。


    黎丹一副疑心病的口氣“不行。保不住你這壞小子使壞,把我棄在這花池之中。”


    “不管怎樣,你得先讓我看看路再走啊。”我說完,負著她走向石丘的頂端,花海的全貌還沒看著,倒先被一把崩了琴弦的古琴所吸引。


    黎丹躍至琴旁,輕觸琴額上脫漆的徐音二字,異道“這是我師父的琴。”


    我剛要問她師父為什麽會彈琴,蠱母在我手上蠻勁一扭,蹦上瑤琴衝著黎丹揮舞足觸,警告黎丹不許再觸碰。


    以蠱母多年來不間斷對隱蠱灌毒的行為猜測到“這琴對它來說很重要,難不成這隻蠱母是你師父養大的。”


    “或...許吧,難道蠱母知道你會彈琴所以才對你這麽好的?”黎丹也有所推斷。


    “這就不對了,我學琴的時候你師父應該已經不在好多年了,我也絕對不可能認識這蠱母。”當我觸碰瑤琴時,蠱母欣喜的躍上我肩頭,揮動足觸示意我彈琴。


    “琴斷了弦,琴身也不知道被一曝十寒了多少年,根本發揮不了正常的聲線,彈不了的。”蠱母全然不懂我的為難之處,七八根足觸拽著我的雙手直往瑤琴上拉。


    “別太為難人了,這琴沒有弦,我是真彈不了。”我沒好氣的甩開它說道。


    蠱母立起半截身體,兩排眼珠子血氣騰騰的看著我,飛蟲像受到極大驚嚇,從天而落,滿地貼行,嘩嘩亂躥,整片花海池都在蟲王的威嚴下膽寒得花枝亂顫。


    當甬道中驟然傳來蟲潮的呼嘯,我便知道是拗不過了,隻能從脖子上取下師姐給我的琴弦,道“行了行了,大肥蟲你也別生氣,我量力而行,彈得不好你也別怪我。”一根雜糅繩剝離成兩三根,再安放琴枕,調試玉質蠅頭絨釘,過了兩三刻中勉為其難的摁著濕漉漉的弦眼,單手發聲。


    “這鬆垮垮的琴弦,能彈得動嗎?”黎丹質疑的問。


    摩挲著琴額上的徐音二字,推斷出黎丹師父喜好的樂理,笑道“你還真把這大肥蟲當人了?我彈什麽不都是在對牛彈琴嗎,一首碣石調幽蘭還是綽綽有餘的。”


    話雖如此,可是手剛上弦,琴就開始跨調,哐當嗡...吱吱,音調是越彈越低,我隻好一根接著一根換線,彈出下樓梯一般的音色。


    琴彈得詭異,我也彈得難受。


    黎丹在一旁咯咯的嘲笑“大頌樂師的徒弟,本事不淺嘛,你看蠱母聽了你的琴聲要死不活的了。”


    我努力順行音調的節奏,沒太多分心的餘地,偶爾用餘光謹慎瞟了瞟蠱母,見它不是在翻跟鬥就是隨節奏懶懶的甩動足觸,真是一副喝醉了酒的樣子。


    “交泰宮中山嵐徐徐,一曲緩行之幽蘭,應情應景,絲絲入扣,夠它聽的。”畢竟蟲又不是人,隻聽自然不通樂理。


    這蠱母也是陶醉,黑不溜秋的身體,扭著扭著就從石丘上滾了下去,以蠱母的體質這一滾倒不要緊,隻是嚇壞了周圍了的蟲族,嘩啦一聲,所有昆蟲都五體投地,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去打攪蠱母的視聽享受。


    當昆蟲從藤蔓上褪下,就像揭開交泰宮的一半帷幕,讓山下景態一覽無餘,其中包括老師的大頌琴舍。


    我練琴的地方居然在交泰宮的眼皮子底下,看來這才是嫁身蠱母認識我的原因所在。


    我有些茅塞頓開,恍然的問“耘姬,你師父是不是叫禾孝。”


    黎丹表示很驚異,顯然不明白我是怎麽知道一位死在我出生之前的密使“你怎麽可能認識他?”


    “原來真的是他,或許你師父沒告訴過你,他曾是大頌樂師的徒弟之一,也是我從沒見過的師哥。”我苦笑著搖搖頭。


    黎丹的拳頭下意識握了握“我之所以不知道,是因為,他為人很冷漠,極少論及自己的私事。”


    “我師父和他比起來也好不到那去,畢竟都是絕頂高手,孤傲冷漠都應該有,他不說是因為性格,你也別太介懷了。”我試著告慰道。


    “小屁孩還懂得挺多,倘若以後你修煉了毒織術,會變成師父那樣的人嗎?”


    黎丹或多或少都變成了另一個禾孝,不論想不想,誰又會當著麵說自己想要當個不好的人,我一臉悵然,無奈的說“我修煉毒織術隻為自保,含元洞不適合我,南疆也是。”


    黎丹點點頭“那你準備多久離開南疆?”


    “我是去是留,都要看師父的心情。”想到前幾日我惹出的亂子差點湮滅天芻門,搖搖頭“也要不了多久了你放心吧。”


    “有中原人在苗族裏多待一天,誰都不會放心的,勸你也少惹點是非。”麵罩勾勒著黎丹高傲的下巴,一副苗疆正主的口氣,告誡我。


    還以為她會安慰我呢,我自嘲的輕哼一聲,真是自討沒趣。這樣的心情也實在彈不下去琴了,雙手一扶“再上一層應該就是蟲池了,我們繼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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