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宮坐落在雲崖天險之上,凡人無從往下落腳,我和黎丹便隻能繼續往含元洞裏探尋,步入往上的獸墩石階,幽藍如燃翠的光芒在頂上逐漸透亮。


    “不出我所料的話,上麵的光源來自第七層的麟砌殿。”我稍作停留,對身後的黎丹指了指方向。


    “麟砌殿?”黎丹眉頭一皺,一雙似黑琉璃的眼珠子帶著怯意的光芒,恍了恍,手掌下意識挨上我的肩頭“你再背我一陣吧,我不喜歡那地方。”便毫不客氣的騎上我肩來。


    我將蠱母的臉衝著她搖了搖,笑道“耘姬你還別真把我當馬騎,否則我會不高興的。”


    “誰把你當馬了?少自作多情,還有,把你這臭蟲拿遠一點,別惡心人”


    我能理解黎丹的懼意,畢竟麟砌殿裏全是蟲池,是釀毒和產脂之地,蟲脂之所以會放光,是因為昆蟲的屍體溶解後形成了天然的燈芯,故此蟲池中升騰的幽焰也是永無休止的。


    同時光芒也讓悚然森羅的蟲沼顯得愈加清晰可怖。


    清晰記得六年前。我第一次看見這一幕,心跳都快提上嗓子眼了。


    那時,我被聖母倒掛在天花板上,蟲浪在我腦袋下,一浪接著一浪的潮動,讓我直害怕被它們裹成一灘爛肉。


    後來目睹了聖母用活人祭蟲,才知道死亡的過程比我想象的更加慘不忍睹,蟲潮不會將人瞬間吞噬殆盡,而是喜歡在溫熱血窟窿裏寄生,肆無忌憚奪走肉體的養分,至肉體冰涼後方腐蝕再食用。


    一想到這些,我就懼怕的貼著牆根走路,騎在我肩頭上的黎丹,更盛如此,她緊捂著雙耳,連蟲池中水漬的拖動之聲都聽不下去。


    我感覺她抖得厲害,轉移她的注意力問道“耘姬你到底是為什麽怕蟲?”


    黎丹沉默了好一陣,才冷冷的說“小的時候師父將我丟進蟲池過。”


    “你被丟進蟲池過?你師父也真夠無情的!害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不論怎麽說,你師父都還是死了不是。”被丟進蟲池的人還能安然無事的活下來,我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轉而便勸慰道。


    “我師父雖然死了,可若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再來這種破地方。”黎丹遷怒與我,用胳膊肘頂我腦袋,讓一旁尖銳的石塊險些就紮穿我的太陽穴。


    我驚嘶一口涼氣,黎丹也有些嚇楞了,本應該大動肝火的事情,卻因為想到了她的苦楚,產生諒解“耘姬我知道你心中不暢,但也別拿我當出氣筒吧,這次下不為例。”


    “那還有什麽下不為例?你下次還要來這種破地方,我可不打算陪你。”黎丹的脾氣硬,說起話來也根本不會對我服軟。


    我剛想回敬一句,腳下卻冷不丁的震蕩了一下,我身形輕微趔趄,黎丹也趕緊用雙手箍住我的額頭。


    不明何故,群蟲壘砌數丈高,帶著滾滾火光往前翻騰,我手上的蠱母也開始掙紮個不停,最後咻的一聲朝前方驚騰掠去。


    黎丹是坐的高看得遠,指向蠱母離去的方向,驚到“有東西闖進來了,看那邊。”


    整座麟砌殿都為之顫抖,我趕緊死死扶住牆麵,望向蠱母,它飛火流光一般不斷從蟲池中彈躍撲殺著一隻口銜長天青蛾的紫翅椋鳥。


    誤入歧途的椋鳥雖迅捷,卻也不是蠱母的對手,被砸中之後,一身羽毛炸開了花,嘰嘰嘶叫著墜入蟲穴,再無複出。


    解脫後的青蛾在風中搖曳,顫巍巍棲在黎丹肩頭,黎丹皺眉“這隻青蛾認得我,一定是和阿妹走散的蠱子。”


    “阿妹是誰?”我忙問。


    “我妹妹自然是青蛾蠱母還能是誰?”黎丹口氣堅定的說“它在外麵等不到我的消息,會發狂的,快帶我出去,別磨蹭了。”


    以黎丹對幼蟲的厭惡我也不可能在麟砌殿久待,隻好加快腳步趕到洞外,洞外長廊,滿眼漆黑的空濛中,有飛蟲劇烈的嗡響聲撲麵而來,猶如隱藏在雲層中的雷鳴,其中飛鳥吱吱喳喳的驚嘶,似尤勝一籌的閃電。


    這是戰爭般的動靜,惹得我倆根本不敢踏出麟砌殿半步,黎丹雙刀挑來滴落的蟲脂對著洞外狠狠揮灑而出。


    嘩啦如雨的蟲焰染在數不盡的的飛蟲和穴鳥身上,它們攜帶著火光,在含元洞內忽近忽遠的的翻飛,漸漸的勾勒出一場鴉雀風暴。


    黎丹肩上的青蛾晃晃悠悠飛入風暴中一小會兒,青蝶蠱母便在蟲群團團護衛之下,突破重圍,不顧一切的靠近黎丹,黎丹讓她落在手背上,目光裏全是喜色。


    我卻冷這個臉,看著漫天疾風驟雨般的蚊、蜢、蚋、虻...等蟲群,和鋪天蓋地的鳥網,摧殘互擁毫不停歇。


    這破青蛾逼我一頭紮進蟲牆險些送命不說,現在還搞出這般驚天徹地的動靜。我含恨相視“我說耘姬。你這蠱母真是夠能耐的,半個含元洞都被它禍害了。”


    “這裏的生物本就層層製約,一旦逾越界限那就一發不可收拾。再說逾越界限就沒有你的份嗎?”黎丹冷哼一聲說。


    “是是是,是我們擾亂了含元洞的秩序,但這些不重要,隻是現在亂成這樣,我們該怎麽出去?”我暗歎蟲印所橋接的感情根深蒂固,又因為沒有鳥芯防備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麽你還怕了不成?我們直接走索道便可。”黎丹眸子裏重現威光,從我肩頭一躍而下,拉起我的衣袖直往轎艙裏拽。


    見她又是這般衝動倉促的行事,我心中又沒了底,剛進艙門她便要求我繼續當苦力,搖著烏木的升降舵,使轎艙緩緩攀升。


    轎艙的索道乃含元洞口那兩棵陰陽伴生的櫟樹樹根,所以索道隻要不常用,受損之處都會自行修複,反而模樣怪異的瓢蟲轎艙有些年久失修,其中升降舵搖起來就像一坨鐵餅,好在我是個習武之人,若不然搖上一天,瓢蟲慢慢爬,也未必能登頂。


    黎丹也沒閑著,讓蠱母控製大量誘餌再將殺氣騰騰的鳥網誘向別處。


    但這未必是好事,岩穴中的蠱織獸被驚醒後,暴動出一副肉弱強食的景象。


    鄰得最近,是石葡萄中棲息著的那上百條紫鱗貪叨蛇,口中濺毒五丈,敵視任何靠近的生物,周圍螟蟲在蠱母控製下拚死圍盾,挨上毒液後雪灰一般直往下墜。


    幸在鱗蛇距轎艙有一定距離,除了噴毒倒也對我們無計可施。


    再往上有大量腐朽的鏈橋串接著層次分明的石闕宮,涉足其中稍有不慎便會跌入深淵。


    我在艙中謹慎看著蛇獴和岩豹群在其間翻騰撲咬,小心翼翼操縱升降舵,盡量不發出太大聲響。


    一頭鮮血浸身的岩豹,將身周四五頭巨鼠大小的蛇獴咬得肚爛腸穿,引得山坳中七八隻蛇獴聞風趕來相助,岩豹用力嗅了嗅周圍的氣味,左顧右盼一番後,似乎對弱勢的蛇獴再提不起捕殺的興趣,選擇惡狠狠的轉頭。


    它意外的目及上了黎丹,那雙已經殺紅了的綠眸子充斥著野獸的惡毒和貪婪。


    “呃呃”岩豹甩著腦袋,怒吼著撞開蟲網,撲咬向轎艙。


    黎丹握刃良久,頂上一劍紮穿岩豹腹部,再其掄了回去,順帶四五隻撲來的蛇獴嗷嘯著跌入深淵。


    我搖搖頭,心想粗鄙之物又豈能是黎丹這尊殺神的對手。


    顎顎!


    慘叫墜遠之後,石闕一方的蠱獸齊刷刷投來驚異的目光,綠油油的眼珠子就像一片蟄伏在草叢裏的螢火蟲。


    它們很驚異,驚異到本該撕咬的動作戛然而止。


    “耘姬我們是不是打擾到他們了。”我仰頭望去琳琅滿目的凶光鋪天蓋地,逼視著我們,由衷生怯的說。


    “蠱獸對陌生事物先天抱有強烈的敵意,看來我剛才是觸怒了它們,你不想死就搖快點!”黎丹握著刀柄吱吱響,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態。


    對岸,齜牙聲中傳來一記獸王的嚎嘯,一瞬間的號召,蠱獸便不顧一切揮舞利爪,張開血口從上空和對岸撲來轎艙,


    我一手搖杆一邊用劍,紫燕側翼拍走四五隻惡豹,探喉十來隻蛇獴,可也無濟於事,就算是野獸屍體填滿整個轎艙,它們的攻勢也未必會停歇。


    “耘姬,搖杆不能動了,怎麽辦?”我趴上轎沿搜查緣由,發現艙底的纜繩被一幫無恥蛇獴疊羅漢般死死抱住,讓人無從下手清理簡直可恨。


    “去其他轎艙!”別無他法,耘姬縱身一躥,躍向其他纜繩,在含元洞隻有三條索道可以通行,其餘幾十條索道被大量藤蔓盤踞,戮鳥們建巢其中,廢置了也不知有多少年歲,黎丹一個不慎握上一根腐朽的索道,隨著長繩梭梭往下掉。


    “黎丹!”見她又是衝動行事,我焦急大喝一聲後也不敢多猶豫,在轎上卯足一股勁後,往下飛撲,惜於周圍的藤蔓糾纏,我沒能撲住黎丹的身體,掙脫幾根藤蔓,吱吱啦啦的幾聲過耳卻萬幸抓住了那條腐朽的索道。


    感受到重物將我臂膀子狠狠一扯,手心也被磨禿嚕了幾層皮,我呃啊慘叫了一聲,竭盡全力將索道繞著自己後背上,就是不知道黎丹自己有沒有穩態住,我獰著痛苦的臉龐,朝下方大喊道“耘姬你沒事吧?”


    翼上帶著火光的青蛾,雪花一般飄了好一陣才輕輕照亮了黎丹驚恐的目光,她很用力的看了我一眼,又直勾勾盯著萬丈深淵,嬌喘著粗氣,心有餘悸的說“還...還行,我死不了!”


    “你這麽衝動幹嘛?還不快上來,能用的轎艙就在我頭上麵。”看著飛蟲照亮的一處破洞轎艙,我說。


    “還是別上去了...你下來吧,這裏有落腳的地方。”我隻感覺肩上一輕,她的聲音便移到了別處。


    黎丹的幽蓮輕功似乎達不到左腳墊右腳淩空一縱的能力,我隻能遂她意,以繩為梯落到一處石崖上,這座石崖屬於麟砌殿的範圍,即無飛鳥棲息,蛇獴見後也像猴子般蕩著藤蔓縮了回去,就是不知道這些本身就很奇異的生命在懼怕何等蠱類。


    “耘姬你是要繼續往上走呢,還是回去?”我現在壓著火氣征求她的意見。


    “現在太亂了,我們歇會兒再上去。”黎丹驅使著一群著了火的飛蟲往前探路,她自己則埋沒在了黑暗之中,似乎是想對自己的衝動避而不談。


    “我說,耘姬這都第幾次了?你不是密使嗎,行事怎麽能這麽衝動!”我帶著責備的口氣說。


    “我也不想這樣做,可是你既然要和我同為繡衣密使,那我們就是對手,不論何時何地,我都要和你一爭高下,如果我給你帶來了麻煩我隻能說抱歉。”隱匿在黑暗中的鬼美人,說得她自己好像很無奈一般,但態度也表明得很清楚,我和她的關係並非搭檔,而是一種遵守密使規則的博弈對手。


    “你這樣做我們的關係豈不是會處的很畸形?難道繡衣密使非要有個正位之分不成!”我惱道。


    “你說的對!繡衣密使算得上聖母的嫡係,自然是苗疆的正位,可苗疆不能分而治之,我倆就必須得分個高低。”


    “若不是老母相逼,我對密使一職一點興趣也不會有,你既然如此看重自己的地位,我忘川答應拱手相讓你正位,以後我若博得什麽功績名銜,也全算在你頭上便是,而我就坐個有名無實的虛位你不會不幹吧。”我身為中原人,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在南疆被人重重漠視,自然不會有我的結果。


    “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早,但約定在此,我們就走著瞧吧。”黎丹思慮一下後,似乎也不想繼續爭論下去,領著我往陌生的長廊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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