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蓉城接應唐牧之的人正是黑管兒,馮衛國沒在電話裏跟唐牧之講清楚,大概率不是故意的,他也夠忙,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早就忘了個幹淨。


    唐牧之與他會合之後,馬不停蹄地朝著九江趕去,兩天後,唐牧之從長沙火車站下了車,正趕上支援九江長江大壩的一支隊伍,黑管兒和唐牧之換上軍裝,並入卡車匯聚成的綠色長龍,他們向連長表明了身份,現在被分配到一個年輕的班長下麵。


    班長名叫王浩,他和他的班在綠色長龍的末尾,這是這支車隊唯一能坐下人的地方。汽車上滿載橙黃的救生服和壓縮幹糧,黑管兒和唐牧之和他們擠在車裏,汽車顛簸著朝著九江城駛去,天一直昏昏沉沉的,戰士們沉默著坐在車裏,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他們大多是南方人,知道洪情的嚴重性,他們經曆暴雨的季節,親眼看到過洪峰,就是形似山峰的大波浪,攜帶著巨大的動能將沿途的一切摧毀殆盡……是生是死前路是迷茫的,所有人的心情如履薄冰。


    煙雨裏遠山朦朧,離目的地越近,道路兩邊的洪澇越加嚴重,沿途中唐牧之看到數個被水淹沒的村莊,有的房屋隻露出屋頂,電線杆和大樹傾倒在被泥土染成紅黃色的江水裏麵,像是渾濁大海上孤零零的浮標。


    唐牧之坐在汽車邊緣,夜間眾人睡熟的時候,他拉開汽車篷布,天邊不知何時有層層的烏雲席卷而來,唐牧之看到雲層當中數道恐怖的電光一閃而過,片刻之後,滾滾雷聲將戰士們驚醒,豌豆大的圓形雨滴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頃刻間這條山間的路上升起磅礴的霧氣。


    “呼——”


    雷聲不斷,這下子戰士們是完全睡不著了,中途趁著還能看清楚路況,連長一聲令下,滿載著物資的卡車接連停下,駕駛員已經開了一天和一個半夜的車,這一路上泥濘而潮濕,對於駕駛員也是一種極大的消耗,連長要換頭腦清醒的駕駛員。


    這年頭很多人入伍就是為了學一門技術,技術就是八大員了:駕駛員、衛生員、給養員、飼養員、理發員、通信員、軍械員、炊事員。這在不同的部隊也有差別,據說現在最熱門的就是駕駛員了,在這個年代學開車是一個有前途的事,不像以後會開車就是一項基本的生活技能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


    王浩這個班入伍時間短,很多人雖然碰過汽車,但車技就不敢恭維了,正是子夜,暴雨傾盆,路況很快就會變得模湖不清,雖說都是靠著汽車大燈一輛車頭接一輛車屁股畏畏縮縮走的,但還是容易出事,地上已經積起薄薄的一層雨水,這種天氣下後方的汽車一旦熄火,就是死命按喇叭前麵的車也不一定聽得見。


    黑管兒和唐牧之厘清情況,很快自告奮勇,將駕駛員的職責包攬下來,王浩對於兩個莫名插進他班級的陌生人缺乏信任,也和唐牧之擠進了副駕駛。


    “開,開……”王浩有些緊張地盯住駕駛位上的黑管兒,將頭伸出窗戶外邊,前車的尾燈在雨水的折射下模湖四散,視線十分模湖。


    “嘿。”黑管兒咧嘴一笑,放下手刹穩步前進,和前車保持著極好的距離。


    王浩見他車開的穩當,現下也送了口氣,雨夜裏僅由這麽一折騰,三人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再沒有半分困意。


    “黑管!你隻管開,我一晚上盯著呢。”王浩操一口湖南話道,又怒罵了一番這鬼天氣。黑管兒笑嘻嘻地遞給他一支煙,三人逐漸熟絡起來。


    王浩問黑管兒是哪個部隊的,黑管兒含湖其辭地應付了過去,而後他又對唐牧之說道:“兄弟,你不是當兵的吧”


    唐牧之好奇道:“哦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按理來說他是個習武之人,太陽穴凸起,虎口和手指關節處都有些異與尋常人的特征在,就是持槍的食指上麵沒有繭——這王浩也很難看出來吧


    黑管兒笑了,他說:“你沒當過兵,你不明白,就是氣質上麵的問題,和練過武的還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以後你到了部隊裏麵待上幾年就明白了。”


    王浩一聽更加好奇唐牧之和黑管兒的身份來,不過別人不說,他也不會去盤根究底,畢竟眼前這兩個人可是連連長都能驚動,身份可能涉密。


    沒雨了,天氣卻冷下來,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車隊是沿著長江的一個分流走的,王浩已經沉沉睡去,唐牧之最先聞到一股腐臭味從車窗外飄了過來,他扭頭看去,霧氣磅礴的江麵上迎著他們飄過來一個長條狀的物體,約莫能有十六七米,在江麵上閃著粼粼的光。


    日頭還未升起,這東西肯定就是光源了。恰逢前麵一輛車駕駛員出門向他們示意了一下要放水,黑管兒也將車停了下來。


    “什麽東西”車子一停,王浩兀地就醒了,看到前麵放水的駕駛員,他心安定下來,嘴裏抱怨了一句。


    “累死人……現在啊,車子不停就醒不過來,車子一停又睡不著了。”王浩抽動鼻子嗅了嗅,驚奇道:“大晚上的,這裏怎麽一股香味”


    黑管兒道:“尿味兒還差不多。”


    王浩撇撇嘴,迷迷湖湖地朝江麵看去,霎時間瞪大了眼睛!


    “這……這江上怎麽有這麽多人!”


    黑管兒心頭一悚,連忙朝著江麵上看過去,然而他看到的和唐牧之看到的一樣,空蕩蕩的江麵上一條白線發著光亮,白線還隨著江水上下浮動著,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被洪水衝到江裏的衣服、沙發、帳篷等等。


    “哎呀我說王浩,你小子還挺能嚇唬人的啊!”黑管兒笑著看向王浩,可王浩的神情卻不似作假,他打著寒噤,臉上露出極度驚悚的表情,他顫抖著說道:“我,我看到了!一群穿著喪服的人在江麵上抬棺材!你,你們,沒看到!”


    黑管兒和唐牧之不約而同對視一眼,知道這是遇上茬子了,長江孕育了無數的精靈和鬼怪,它一出事,這些牛鬼蛇神沒了賴以生存的家園,自然也一股腦全蹦躂出來。


    唐牧之安慰了一下王浩,說是沒休息好出了幻覺,前車的駕駛員這時也放完了水,一腳油門啟動走了,黑管兒見狀拉動手刹就要離開這個多事的地方,王浩可是被嚇得不清,但還是強忍著恐懼吩咐黑管兒趕緊走,說碰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然而就在這時,發動機戛然熄火,滿載物資和戰士的卡車劇烈抖動一下,兀地停在了原地,氣溫驟降,車窗結上一層薄薄的冰霜,黑管兒皺起眉頭,又試著發動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啊!黑管,快些,‘他們’要過來了!”王浩牙關咬緊,壓低聲音驚叫一聲,同時死死按住唐牧之靠在背椅上,還將身子擋在唐牧之前麵,雖然他的手是不斷顫抖的,但從沒有涼下來過。


    這時,唐牧之和黑管兒都聽到車廂裏麵的動響,朝倒車鏡裏麵看去,戰士們紛紛沉默著下了車,像是被勾去了魂兒一般。


    “他x得不想活了,敢對你人民爺爺的子弟兵下手!”


    黑管兒臉上怒氣橫生,嘴上罵罵咧咧地打開車門就下了車。


    唐牧之也一把掰下王浩的胳膊和他一起下車。


    空氣中撲麵而來的屍臭味,車子沿著江邊,後麵的戰士身子搖搖晃晃地眼看就要自己跳到水裏麵,唐牧之撤掉其自主的護衛朝著空氣猛吸了一大口氣,再回過神時,黑暗的湖麵變得明亮起來,一朵朵煙霧繚繞的筆直的花朵矗立在水麵當中,花團正中,也就是之前白色光源所在的位置,那裏仙樂齊鳴,一夥穿著麻衣的傳統喪禮隊伍就這麽朝著江邊過來,像是電影被抽幀一般,一閃一閃的,十分詭異。


    八個身材高大的無麵人漂浮在水麵上,他們抬著一口碩大的青銅棺材,長約八米,寬約四米,棺上刻畫著一條活靈活現的青龍,在仙雲的繚繞之下簡直要飛出來一般,威風凜凜、莊重威嚴!


    而班裏的年輕戰士們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歡樂的笑容,眼看就要朝著仙雲最濃鬱的湖中走去,可眼前哪有什麽仙雲啊那是無數小魚小蝦的屍體在江中堆積後又被凍成了一團一團的肉泥,發出惡心的臭味!


    唐牧之知道,這就是王浩這些人看到的幻想了,他輕哼一聲,將致幻氣體從氣孔之中排了出去,而後又掏出隨身攜帶的解毒丸喂給了王浩。


    這是針對一般人的毒氣,煉炁士呼吸方式與常人不同,故而唐牧之和黑管兒都沒有見到幻覺。


    另一邊,黑管兒下車倒是沒有先和那江中的詭異事物算賬,而是轉身先把中了招的戰士們控製住,但後麵畢竟還有九人,他一時間照顧不到,兩個戰士眼看就要跳江!


    唐牧之靈機一動,用上共情的手段將夢境輸入給他們,電光石火之間,在場除了黑管兒,其他戰士直挺挺栽在地上,一時間鼾聲震天。


    江麵氣氛停頓了一下,即旋變得狂暴起來,一股股風浪朝著江邊土路上襲來,唐牧之抬眼望去,那白色長條狀的發光物體翻騰扭動,也終於顯露它的真身!


    銀白色的扇形螺紋鱗片下在黑暗中露出黑血色的肉身——那是一節蟒屍!


    沒有蟒頭,頸部斷裂處露出一節類似人類脊柱的粗壯白骨,白骨周圍的血肉已經高度腐爛,引來無數覓食的魚蟲吞食,白蟒屍體在江麵當中翻騰,鱗片下的筋肉流淌出大量黑色的血液,將本就渾濁的江麵染出一片黑色,黑血像是墨水一般向四周擴散,黑血和江水並不互溶,黑血漸漸凝固成一層冰冷堅固的薄膜漂浮在水麵上。


    唐牧之劍眉一橫,怒聲嗬斥一聲,聲音中氣十足,像是將那精靈鬼怪嚇住了一般,江麵居然就這麽平靜下來,一道若有若無的人影自血膜下鑽出,直直麵向唐牧之的方向。


    “來……來……”


    一陣陣飄渺的聲音像是波紋一樣自蟒屍之上擴散過來,唐牧之眉頭一皺。


    “呼——好困,老唐,這是你搞的鬼”黑管兒回過神來,他看著江麵的異常,驚詫道。


    唐牧之遙遙頭,將裝有解毒藥的瓷瓶遞給他,道:“你克製一下,把這些解藥喂給他們,然後趕緊去追上隊伍,我去看看這是哪路神仙——很快就趕上!”


    “好。”


    黑管兒接過瓷瓶就朝著車後方走去,唐牧之解開武裝帶,全身上下脫得隻剩下一條短褲,就這麽赤條條地朝著停止翻湧的蟒屍遊去。


    江麵上腐爛的臭氣更重,唐牧之渾不在意,所謂望山跑死馬,那蟒屍看似離得近,以唐牧之的速度也足足遊了五分鍾才過去。


    江麵溫度很低,近了才發現,自蟒屍上留下的黑血已經將這一塊地方凍得十分結實,唐牧之雙手撐住黑血冰層,站了上去。


    白蟒屍首就在冰層正中,一道陰冷的妖炁自蟒屍之上漂浮而出,最終形成一個由妖炁構成的身材近似唐牧之的虛幻身影。


    這不是第一次精靈打交道,前有神農架冷暖洞的古蟾,後麵又和風正豪身體裏的幾個所謂仙家打過招呼,再加上之前那本《茅山符籙秘法》,唐牧之也算懂得一些這行的規矩,雖然這妖物出手在先,唐牧之還是象征性地抱了個拳。


    和不同物種打交道自然不能用對惡人一樣強硬的方式,起碼先禮後兵,而且看這位的態度,好像有什麽事情要跟他談。


    “嘶——嘶——”


    妖炁人影吐出蛇信,明明發出的是意義不明的蛇語,唐牧之卻聽了個明白。


    “這位前輩莫要說笑,先不說我為什麽幫你,現在你讓我上哪兒鑄一件青銅棺槨還找八個純陰命的男子為你抬棺送葬”


    “嘶——嘶——嘶嘶——”


    唐牧之臉上露出一絲遲疑之色,這妖物不知為何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居然說可以幫忙遏製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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